群臣听罢中尉张汤的讲述,皆是唏嘘不已,对那田蚡颇不以为然。
陛下登基后,就将田蚡这国舅封了武安侯,虽没提他的官位,但卫尉丞秩俸亦有千石,再加上在燕地武安县的食邑,足以让他坐享荣华富贵。
何况其弟田胜乃是田氏商团的大东家,是家赀钜亿的大汉豪富,因着兄弟有通财之义,平日也没少赠他珠玉赀财,任他肆意挥霍。
岂料田蚡竟与无盐氏等子钱家勾结,动用南军禁卫,为其张目助阵,甚至不惜暴力抗法,惹出这等大祸!
群臣纷纷望向高居御座的皇帝陛下,琢磨着陛下会如何应对。
田蚡毕竟是皇帝的亲娘舅,即便陛下不念甥舅之情,可还有太后王娡的情面摆着,此事还真有些棘手。
御史大夫刘舍掌劾举百官乃至皇帝之责,自不愿见陛下徇私,将大事化小,轻纵田蚡。
他毫不迟疑的起身离席,行至大殿正中,向刘彻躬身道:“陛下……”
刘彻抬手打断他,沉声道:“御史大夫不需急着进谏,且稍候片刻。”
朝臣们讶异不已,心道陛下即便要徇私,也不应在众目睽睽下的堵言官的嘴,不让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夫发话啊。
这若传扬出去,对陛下的威望打击不小。
刘舍亦是皱眉,梗着脖子仰头望向御座之上的皇帝,执拗的再次出言道:“陛下……”
“朕让你稍候片刻,你是老得耳目昏聩,还是想趁机煽动群臣,重创天家的颜面?”
刘彻目光阴冷,毫不客气道:“退回席位坐下,朕稍后若不能给群臣乃至天下百姓满意的交代,你再撞死殿前,以死相谏,给朕留个千古骂名,也是不迟!”
“臣不敢!”
刘舍心下惊悸,陛下这般言语真是诛心,若他再执意而为,倒是真有煽动之嫌。毕竟陛下尚未圣裁,也没作出甚么徇私包庇之举,确是他太急了。
刘彻摆摆手,待他归席落座,方才让郎卫将田蚡押入殿内。
“陛下,微臣知罪……陛下,饶命啊!”
田蚡与卫尉张肃乃是被郎卫同时擒拿的,先前被捆缚在殿外,已是将殿内君臣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晓得情形不对,忙是请罪求饶。
刘彻凤眸微阖,淡淡道:“你知罪?如此说来,中尉张汤适才所言皆是属实?”
田蚡听出他的语气不善,也不敢妄言狡辩,免得再犯欺君大罪,便想动之以情,哀求道:“陛下,臣知罪,还望陛下看在太后……”
啪~~
刘彻抓起御案上七寸长的镇山河,抬手就往田蚡掷去,端是又准又狠,结结实实甩到他的脸上,正中口鼻处。
“啊!”
猝不及防的田蚡痛呼一声,跪伏在地以手掩嘴,却是止不住口鼻不断流出的污血乃至鼻涕和眼泪。
殿内群臣看着跪地闷哼的田蚡,皆是脊背冒汗,心道陛下显是怒到极致,这事怕是没完。
田蚡闷哼连连,待得疼痛稍缓,正待出言继续求饶,却闻得宦官尖细的嗓音宣唱道:“太后懿旨到!”
田蚡心头大石终是稍稍放下,只要太后今日能保下他的性命,不愁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刘彻当着殿内群臣的面,起身双手接过太后老娘的懿旨,稍稍扫了眼,复又交还前来宣旨的近侍宦官,缓声道:“宣旨吧。”
“诺!”
近侍宦官躬身应诺,便是展开懿旨,朗声宣唱道:“本宫出身卑微,蒙天家不弃,得册后位,惶恐之余,日夜躬身自省,戒慎恐惧,唯恐半分行差踏错,有损天家威严。
田氏乃本宫亲族,亦向来谨慎分际,不敢有违律法,败坏纲纪之举。只是树大有枯枝,田蚡身为国舅,仗势胡为,欺压良善,本宫难逃失察之责,不敢多作奢求,唯望保全父母之命,并恳请陛下为田氏留一丝血脉,以全本宫孝道。本宫深知此举有违大汉律法,有损天家颜面,于此下诏罪己,望陛下成全。”
群臣皆是倒吸凉气,太后王娡果是狠辣果决,决然下诏罪己,以己身为刃,将田蚡与田氏彻底切割,舍田蚡而保住田氏全族。
“陛下……”
田蚡惊恐万分,正待求饶,却被郎卫捂住满是污血的嘴,拖出殿外。
“田蚡押往东市口,凌迟处死;准田氏以万金赎罪,其族人再不得入朝为官!与田蚡勾结的无盐氏等子钱家尽数抄家夷族,涉事的南北两军将士着廷尉府追查,依军律严惩,中尉张汤及卫尉张肃御下不严,罚俸半年!”
刘彻冷眼环视殿内群臣,复又问道:“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陛下圣明!”
群臣岂会还有任何异议,太后下诏罪己,田蚡凌迟,田氏遭受的惩罚也远超汉律所定,堪称严苛,此事传扬出去,绝没半个人会说太后和皇帝徇私,只会愈发称颂其贤明。
御史大夫刘舍更是面色讪讪,早知如此,他先前何必急着去触陛下的霉头。
经由此事,刘彻深深感觉到了某种威胁,中尉和卫尉军权过大,让他生出极大的不安全感。
史籍记载,汉武帝恐中尉之权太重,又于光禄勋置羽林、期门,而后南北二军之势始均。
所谓的光禄勋即现下的郎中令,显见汉武帝也察觉到南北两军的兵力过大,威胁到了他这皇帝的安全,故在光禄勋辖下增加羽林和期门两个郎署,提升郎卫数量,以制衡北军乃至卫尉下辖的南军将士。
刘彻却比史上的汉武帝更小心谨慎,便连郎中令都怀有戒备之心。
只因郎中令其职掌比较复杂,包括宿卫警备、管理郎官、备顾问应对,劝谏得失、郊祀掌三献、拜诸侯王公宣读策书。
其中武官包括三大中郎将和三位郎中将,掌宿卫护从;文官包括中大夫,太中大夫,中散大夫,和谏议大夫,此四大夫的人数没有限制,掌故问应对,为皇帝谋事。
皇帝身边的幕僚和宿卫都归郎中令管,长此以往是不成的,现任郎中令吴成是个莽夫,虽不至生出甚么狼子野心,但日后他人继任,遇着个没出息的皇帝,难保不出个妄图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
汉六十四年十月,大汉皇帝刘彻发布诏令,对长安驻军进行大幅改制。
刘彻将郎中令下辖文官尽数划出,于兰台独立设府,改中大夫为光禄大夫,秩比二千石,统率四大夫为皇帝谋事。
郎中令下辖郎官尽数改制,三大中郎将改为殿内中郎将,左中郎将及右中郎将,秩比二千石,分掌三大中郎署;中郎署各辖三位郎中将,是为护郎,车郎,骑郎。
三大中郎将并置,互不统辖,虽受郎中令辖制,但有权抗命,可有令不奉调,但无令不得擅自调动所属郎卫。
意即若中郎将不奉令,郎中令也无法调动其所属郎卫,但中郎将在抗令之后,本身亦不得调动所属郎卫出营。
今后郎中令吴成真正能指派的唯有麾下死士,而非郎官和郎卫,只需做好不用动脑的死忠保镖头目就好,宿卫工作就不必费心劳神了。
现有两千郎卫尽数编入殿内中郎署,黄埔军学祭酒仓素改任殿内中郎将;各划两千羽林卫入左右中郎署,卫尉丞赵立改任右中郎将,卫尉丞李松改任左中郎将。
除张肃卫尉之职务,羽林校尉公孙贺升迁卫尉;着新任卫尉公孙贺以剩余的千余羽林卫为班底,征募满万名军中遗孤,卫尉下辖将士统称羽林卫,戍守宫城。
即日起再无南北两军,统称城卫军。
城卫军分驻东南西北中五营,设五营都尉,城卫将士不再担负维持治安之责,仅作为拱卫京畿的驻屯军;东南西北四营驻守长安四方中门之侧,中营则驻在原本北军大营。
原两万南军将士撤出宫城,进驻城卫中营,原八万北军分驻东西南北四营,每营两万将士。
五营都尉并置,秩俸千石,互不统辖,虽受中尉辖制,但亦如三大中郎将对郎中令般,有权抗命,可有令不奉调,唯不得擅自调兵出营。
中尉张汤能真正辖制的就唯有中尉府卒,维持好京畿治安即可。
刘彻又急召随虎贲骑镇守桂阳郡郴县的虎贲左监李当户回京,着他改任城卫军的中营都尉,由虎贲军候秦立接任虎贲左监之职。
禁军改制的诏令一经颁布,自是引发朝野震动。
朝臣们倒是了解皇帝的心思,显是忌讳卫尉和中尉乃至郎中令手中军权太重,故将其权柄大幅削减。
六千郎卫宿宫禁,万名羽林戍宫城,十万城卫分作五营,每营两万,又分派都尉镇守,让其彼此制衡,皇帝如此方能睡得踏实。
群臣是何等老奸巨猾,深知陛下必定不会容许城卫五营的都尉私交过密,以免日后彼此暗中勾连。既然中营都尉任用了李当户,其余四营都尉必然要择取不同派系的将领出任。
秩俸千石,统领两万城卫!
这城卫军的都尉虽非朝臣,但却是位高权重的军职,还是拱卫京城的中央军,朝臣们看着直流哈喇子,皆想举荐自家子弟出任。
反对皇帝的禁军改制?
他们还不至蠢到这个地步,现下正是风口浪尖,皇帝心里指不定多忌惮,此时谁跳出来蹦跶,难免被冠上居心叵测的嫌疑,惹得皇帝猜忌。
真正心怀不甘的是原本的两万南军将士,骤然从戍守宫城的禁卫被编入城卫军中,与原本的北军为伍,自是颇有怨言。
刘彻亲手打造了虎贲和羽林两大强军,对如何稳定军心自然有数,无非是胡萝卜加大棒。
所有城卫军粮饷等待遇尽皆比照原本南军,且往上加倍,将官在秩俸外额外追加军俸补贴,为原秩俸五成。尚是不满者,则准允其退伍,拿上丰厚的抚恤解甲归田。
若不肯退伍,又妄图煽动军心者,主谋视同图谋篡逆,枭首夷族,从犯亦是连坐!
诏令颁下,无人再敢质疑皇帝的禁军改制之举。
北军原本的待遇是远不如南军的,如今编入城卫军,待遇比照原本的南军加倍,自是欣喜得紧,皆是称颂陛下仁德。
南军将士见得粮饷倍增,也觉得着实不错,入伍从军不就为了养家糊口,娶媳妇生娃,传宗接代么?他们又不是那些出身世家大族的将领,想着争权夺利,盼着得成王侯。
南军诸将则多是世家子弟,已被族中权贵再三叮嘱,不要整甚么幺蛾子,免得连累整个家族,皇帝此番是动了真格,夷族可不是随意说着玩的。
刘彻倒是不管他们怎么想,他已然是仁至义尽,若南军的将士们还不识相,闹出兵变,他不介意血洗两万南军,乃至南军诸将背后的世家大族。
动摇朝纲?
不存在的!
在现下的大汉,他刘彻乃是民心所向的贤君圣主,弑杀逆贼是顺天应人之举,有甚么可顾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