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军中的宵柝仍然不绝如缕,凉薄的夜里尤为清澈。乐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玉树颀长且风神如画的男子,痴痴的不肯移了目光去。
溯时心中记了一笔:乐湮是个花痴?唔……很有可能。
大约是被这么盯得烦了,姬君漓皱着眉冷哼了一声,又覆上了一层寒霜,“我觉得,你现在应该要回去了。”
乐湮傻兮兮地看着他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姬君漓的眉头更紧了,“那为何还杵在这儿不走?”
“你好看。”乐湮嘿嘿笑着,终于换上了另一副表情,“好啦,小气的冰激凌,真冷呢,我走啦!”
看着单薄的小身板消失在浓密的碧叶之后,黝蓝的暗夜之中,姬君漓身影凝沉,不动声色地默然地低叹了声,溯时叽叽咕咕:主人越发口不对心了,人类,你的名字叫虚伪!
……
霍去病在乐湮回营之前就先得到了她的消息,跟着乐湮的尾巴毕竟是军营出身,要跟个丫头片子比脚力确实是屈才了些,少年将军卸了铠甲,穿得萧肃俭朴,正是英气勃勃的俊朗之姿,听了属官的禀告,他玩味地笑了笑,捏着腕骨,眼底星光一闪。
来了却不直接掳人?这个人倒真的挺有趣呐。
却说乐湮回了帐篷之后,这一宿又没的睡了,方才被姬君漓吓了一吓,兔子肉没吃上几口,便被他撵回来了。饿着肚子办事?这个万年坑队友的家伙!
“咦?”乐湮终于觉得有处不对劲儿了,“他说他要拿霍去病身上的东西,什么东西?他让我探探霍去病的虚实,什么虚实?”
万年坑队友就罢了,脑子不好使……这诚然是个大问题。
“对了,她还送了我一本书呢。”乐湮想到姬君漓今日对她说的奇怪的话,只是闭了眼睛冥想了片刻,陡然的手底金光一闪,紧跟着一个小包袱便出现了,正是姬君漓送给她的乾坤袋,她暗道了声“神奇”,兴致勃勃地自袋中拖出了那本厚厚的秘笈来。
牛皮纸的封面,摸上去沙沙的很有质感,但是乐湮这种土包子可能不大识货,她只是喜滋滋地将书搁在案上,来回踱了几圈之后,将帐子里的铜灯都点燃了,屋子里瞬间亮堂堂的,视线随着光线而开朗了起来。
再回到案边,铺了张软毡,她就着案头坐下,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一行行工整谨严的文字如最肃穆端凝的士兵,方正不阿,言笑不苟,却叫她看得头晕眼花。果然,封皮上的字都不认得的人是没有资格继续往下读的。
“什么,上下什么千,什么,什么鬼东西……”乐湮看了几遍发现只认得三个字,气恼地将书往案上一搁,捧着脑袋支着几案,小脸儿气得一鼓一鼓的。
但书到底是姬君漓送给她的,真叫她扔了她还舍不得,因此只是气恼之余将它又收了回来,翻个页,唔,一个字儿不认得,不死心,我在翻,唔,可圈可点,还是一个字都不认得,继续翻!就不信了!一直翻了二十几页,也没看出来一个有用的信息,懊恼之下,她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这一翻之下,便察觉到了最后的夹层里藏着一张纸。
纸……
这个东西乐湮并不陌生,毕竟跟着姬君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宋朝的时候,这个东西已经是司空见惯的物事了,只是这个东西出现在这里还显得有些突兀,很不合时宜。她窃喜地以为姬君漓给她留了什么藏宝图呢,她赶紧将书收入乾坤袋中变不见,喜滋滋的揉着那张纸,一打开――
艹,又一个字儿都不认得!
自信心被打击完的乐湮扁了扁嘴,将纸一扔,踩在脚底下碾了碾,这字体跟书上的字体一模一样的,她认得个鬼!
“哼,这个冰激凌在耍我呢,当小娘蠢不?”气鼓鼓的乐湮哼哼了几声。
白色帘帐外有人忍笑悄问:“丫头这么晚了还没睡?”
是霍去病!又是那丫的!
乐湮想冲上去揍他一拳,但是刚挪开脚,猛地帘子一翻,却是含笑的某人悠然从容地踱进来了,这恶劣的小流氓!乐湮暗暗呸了声,忽然想到脚下被弃之不顾的那张纸,她头疼地咬牙,佯作漫不经心地后退了一步,将那纸重新罩在了脚底下。
霍去病见她咬牙切齿地冲着自己笑,那唇畔的几点笑愈发张扬了些,“丫头这是在思索什么人生之道?”
“你丫的《南华经》看多了,鬼跟你说什么道!”乐湮鄙夷地一斜眼,却是没忘了谄媚地抬起头来,对着这个营中军神绽出朵灿烂的笑来,她呵呵了两声,“将军大晚上不睡来我帐子里,有失体统吧?”
“哦。”霍去病淡淡地应了声,“我一直以为你这个人都不是什么体统,所以,不必跟你讲体统。”
“呃……将军果然一针见血。”悲愤的乐湮继续讨好他,“将军军务繁忙,定然是有要紧的事,嘿嘿,将军直言吧。”
霍去病的眸光极快地往她的脚下一扫,随即不动声色地笑开,两步上前,这下直冲到乐湮面前,她吓得右脚岔开了小半步,幸得那张薄纸被踩在左脚下,不至于现了原形。
但饶是如此,乐湮还是抹了把汗,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她心虚地长吐出一口气,对着近在咫尺的霍去病,呵呵干笑了几声,“将……将军,你,这个,你隔我隔得太近了……”
霍去病勾唇一笑,“你若是不惯,现在可以后退些,本将军绝不强求。”
后退?乐湮愕然地晃了晃神,随即抬起头来,凝视着霍去病,一面傻兮兮地笑,一面往后退,她的鞋在地面上摩擦一阵,连纸带脚一并后移了几分,但是这整个过程之中,她一直不眨眼地盯着霍去病,一直在对他傻兮兮地笑着。
当然,霍去病也在笑,他笑得眯起了眼睛,星目里一派昭昭的危险。他像匹打着响鼻的千里马,看着安静也没有危险,实则只是伏枥而已,生来优越的骏马本身便带着这等凛然的威煞。
乐湮看得怕怕的,她怕得不要不要的。
小腿抖了抖,忽略不计好了,小臂抖了抖,他看不出来,但是,乐湮的嘴角抽了这么一抽!
这惊恐的小丫头看在霍去病的眼底十分有趣,乐湮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取悦了他,只知道现在的霍去病,果然不愧是金窝里出来的人物,她决计惹不起啊。
“这个……将军,我觉得你有公事要办的话,现在最好去办了吧,如果是私事……”乐湮说到这儿,突然小手抱胸,警惕且惊骇地怒瞪着霍去病,“你……你要干什么,我我我跟你……可可可可……没有什么私、私事!”
丫头这是在以为他觊觎她呢!就这么个牙还没长齐、毛还没几根的丫头片子?她的自信究竟所从何来?霍去病愉悦地扬了扬唇,“本将军还就是有点私事要办呢。”
“你……”乐湮气得嘴颤,一手抱胸,一手指着他,“我警告你,我还是个孩子哦,你这么欺负我,你的名声会臭的!霍去病,管你是不是什么战神,要是欺负了我,你会遗臭万年!”
“不过一具皮囊,谁死了不都是臭的?”霍去病笑得更愉悦了,他便是欺负着乐湮现下苦逼地踩着一张纸脚不能动而已,他得寸进尺地又上前了几步。
乐湮心里苦啊。
姬君漓拿个帛书出来多好,这可是一张纸啊,一张这个时代还远远没见着影子的纸啊,她不敢想象霍去病拿到这张纸后,怒气腾腾地瞪着她,“将这个妖物抓了!”
太可怕了!乐湮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眼一闭心一横,“好啦,不就是潜规则嘛,人家又不是不知道!”
吃他的喝他的就要被潜一下?这什么狗屁规矩!喝了几口马奶,吃了两个怪果子,住着到处都是蚊蝇的帐子还要付报酬,天哪噜,她是被他掳来的好吗?这又不是她自愿的好吗?霍去病,你这么不通人情还当大汉的将军真的好吗?
乐湮咬咬牙,觉得小命还是最要紧的事,脚底下的那张纸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她呜呜咽咽地抽泣了几下,小肩膀一抽一抽地抖,看得霍去病的嘴角也一抽一抽地抖,他就这么看到那个长得不及他胸高的丫头片子把自己腰间的束带扯掉了。
衣领子大敞,露出里头的素白中衣来,霍去病看得脸一热,咬牙切齿地恨声道:“你可能错理解了本将军的意思!”
啊?闭着眼流着泪的乐湮这裳服脱到一半,忽听到这声怒喝,却觉得春暖花开般,生命里又充满了生机似的,当下,她急匆匆地将自己的衣裳拢了起来。一面系这腰带一面笑嘻嘻地看着霍去病,那泪眼里多了几分精光,“将军你早说嘛,我就说,虽然我这倾国之姿让人确实是按捺不住来着,但我毕竟还小……”
霍去病的嘴角又是一抽,她……倾国之姿……
李延年的那首唱词是怎么说来着:“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那传闻中倾国倾城的李氏女子他确实在平阳公主府有过一面之缘来着,那才是真正冠绝天下的尤物,眼前这个黑不溜秋只剩一对招子还乌溜转着的小东西,瘦得跟麻杆差不多,她还倾国之姿……
霍去病突然觉得头痛,真不晓得那个奇怪的男子怎的还想着要从他的手上把这丫头要回去的,要搁他,宁愿天价出售……
他觉得自己可能和这丫头不在一个世界里,话不投机半句多,少年狠狠地瞪了乐湮一眼,最后气汹汹地走了……
搔着后脑勺的乐湮表示很不解,咦,怎么好好的他就走了?
算了,走了也好。
赵破奴等到自己将军归帐的时候,只见他的脸色寒沉,有几分对着匈奴人才有的杀气腾腾,他心肝一颤,直是隔了好久才试探地问了一句:“将军,如何?”
“哼。”霍去病咬牙,眼睛里怒气暗涌,“那丫头,满嘴里歪七扭八地跟我打哈哈,哼,夏虫不可语冰!”隔了片刻,他忽的一拳打在几案上,“但本将军还偏就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