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所谓的山市,位于安平山外山的一个小山坳中,绿草碧树在抽芽,即便到了夏日也茵茵,也的确可以称之为市,前来赶市的苗民来自周遭的各个村寨,只是现是农忙时节,山市并不如何太热闹,卖物的人要比换物的人多了许多,龙誉与烛渊到达山市时,有些卖物的苗民都靠在一旁的树干上打起了盹儿。
山市并没有像烛渊与龙誉想象中的狭小混乱,虽也不至于热闹得望不到便,倒也齐整宽敞,虽然是深山中的山市,但平日所需的货物都还是有的,龙誉与烛渊到山市时,之前遇到的妇人正巧驮了一牛车的东西返回,见着他们时笑呵呵说今儿人少,东西还足得很,可以慢慢挑,然后乐呵呵地和她男人女儿说着笑着回去了。
苗疆的山市虽保留着最古朴的风俗,可这几百年来在与中原的磨合中也或多或少地受了中原的影响,在平日的一些交换货物中几乎用的都是铜子,像原始那样以物换物虽然有却少了,毕竟铜子要方便得多,像烛渊这种几乎未曾离开过圣山的人对这苗民平常的生活方式可以用一无所知来形容,而龙誉这种从小到大有娘疼着有白雎照顾着且几乎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人,几乎用不到铜子也不在乎过铜子,就算是从中原人身上打抢来的铜子和银两也没在意过,都只是将它们或给朵西或给白雎,直到一个月前离开圣山时朵西翻找出一串铜子给她,她才意识到没有铜子他们日后的日子只怕不行,可又想想安平那样的地方或许需不到铜子,便只是将那一串铜子塞到了包袱底,直到今日出门前她才猛然想起她还有朵西给的铜子这一串宝贝,便一齐塞到包袱里带了出来,以免这只獐子换不够她所需要的东西。
烛渊是人生第一次来到与苗民生活息息相关的山市,脸上的表情虽仍旧是淡淡的,可墨色的眸子里却泛出了点点新奇,眼神在周遭的人及物身上慢慢逡巡而过,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前方不远处的一处树荫下。
龙誉从踏进山市就在四处张望哪处摊子会需要他们的獐子,一边合计着若是獐子换不成的话,她手中的铜子能换置多少东西,没有注意到烛渊眸中的新奇,也没有注意他所关注的地方,只自顾自拉着他慢慢往前走着,却发现一直或前或后走在她身旁的烛渊突然不走了。
“阿哥?”龙誉心里琢磨的问题被烛渊这一停脚打断,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只见他没有看她,而是将眼神投向了远处,不由问道,“阿哥你看什么?”
“那边树下,或许能把獐子换了。”烛渊远远盯着那坐在树下神色蔫吧的青年,淡淡道。
龙誉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不远处树下正坐着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他的面前立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歪歪扭扭地用木炭写着几个字——求生獐子,此刻正有一个中年男子走到他面前,将他叫醒,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青年从一见到中年男子的激动变为垂头丧气,中年男子也摇摇头走了。
“阿哥,眼力够行!”龙誉立刻两眼放光,高兴地用力拍了拍烛渊的肩膀,转身就要走到老马身边去拿老马背上的獐子,不忘感慨,“我们终于不用再吃烤鱼了,吃得我现在一看到鱼就两腿发软。”
天知道他们这个月来是怎么过的,她这种在山林里窜惯了的人都受不了饿了吃鱼吃鱼还是吃鱼的日子,更何况他呢?可谁让他们带来的干粮有限,又被村民们排斥着,天知道她昨儿看见那几张烙饼和白馍是有多乐呵,心疼她的阿哥时也不忘感慨,原来百家饭也有不能蹭的时候,还是越大越不好蹭,哎!
“阿妹的话说反了,只怕是鱼见到你鱼都怕。”烛渊先龙誉一步将老马往前牵了几步,让龙誉想把獐子拿下来的手在半空中抓了个空,浅笑道,“阿妹要是再这么继续在那条河里叉鱼下去,那河里的鱼都要绝种了。”
“也不知谁吃的比我吃的还多,好意思说吗?”龙誉白了烛渊一眼,伸手又去拿獐子,烛渊还是将老马牵走,龙誉不由怒了,“阿哥,我拿獐子去换铜子,你总牵走干什么!?”
“我去换。”烛渊静静看着一瞬间怔愣住的龙誉,嘴角含着一如既往的浅笑。
一瞬间,龙誉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间没有反应。
“怎么,阿妹这是不想给我去换么?”烛渊嘴角的笑意有些淡,还有些凉。
龙誉立刻摇头,“不是,我只是怕阿哥把人家阿弟给吓了。”
烛渊眼角抖了抖,没再理龙誉,转身牵着老马往树下的青年走去了。
“阿哥阿哥,记得要温柔,要温柔啊,你要知道你一个眼神很有杀伤力,我们可不能残害无辜的。”龙誉见烛渊没打算听她叮嘱便又跟到他身边,一边从包袱里翻出一枚铜子在他面前来回晃,一边紧张地叨叨,“还有,阿哥,换的东西是要换回这个啊,记着啊,要是阿哥觉得他给的铜子少了,千万记得讨价啊,还有还有,一定不能一不高兴就把人给劈了啊。”
烛渊眼角又抖了抖,龙誉看到了却还是要交代,却被烛渊冷冷一句话刹在了原地。
他说,阿妹你再跟着我再废话,我现在就去把他劈成半。
然后烛渊觉得,他果然不能对这个喜欢张牙舞爪的小野猫太客气,果然还是有些时候有杀伤力为好。
龙誉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冲烛渊背影大声喊:“阿哥,我在这儿四处瞧瞧等着你啊!”
然而看着烛渊牵着老马慢慢往前走的背影,龙誉虽然有些紧张,却还是觉得开心的,因为她觉得,他已经在慢慢接受普通人的生活,并融入其中,这是她带他来到安平的初衷,如何能让她不开心?
只是她不知,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龙誉正开心地扭头要走到旁边的摊子瞧瞧有无她需要的东西,忽觉有一道炙热的视线落到她身上,不,感觉不对,这视线不是落到她身上,而是越过她落到别人身上,而那个别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男人。
就这么一瞬间,龙誉心底莫名窜起一分火气,可在看到那姑娘和她差不多一般年岁的面容时,还是将火气生生压下了,慢慢往那姑娘走去。
只见那姑娘身穿一件及肚脐短衣,一条色泽鲜艳的百褶裙,肩头两根长辫梳得齐整,肤色白净,端坐在一张矮木凳上显得温文如水,此刻面带桃色更衬得她一张娇颜愈发光泽,她的面前摆着三只大竹筐,竹筐里整整齐齐密密麻麻摆放着的是翠色茵茵的嫩绿秧苗,姑娘手中提着一只小木桶,本是用手掬水将水撒给筐中秧苗,可如今见了让她心动的人便整个人怔愣住了,任掌心的水漏过指缝一滴滴落到竹筐中,便是连龙誉步步朝她走近也没有察觉。
龙誉本以为秧苗难寻了,毕竟这是家家户户都会自家种植的,一路上虽是计划着一定要先买秧苗,可她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没有秧苗可换的话他们便只能买种子了,耽搁下秧的时日便只能耽搁了,可没想到她运气还挺好,竟是一来到山市就见到了他们所需要的秧苗,不过卖秧苗这个阿妹她不喜欢罢了。
“这位阿妹,卖秧苗呢?”龙誉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在姑娘面前站住脚,和气笑问道,可谁知那姑娘看烛渊看得太入迷,入迷到竟是连龙誉站在她面前和她说话她都没有回过神来,使得龙誉的笑容里融进了一分怒火,声音也变得有些冷硬,不禁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这位阿妹,看什么看这么入神?不卖秧苗了吗?”
“啊?啊,卖,卖的。”姑娘这才回过神,有些尴尬地冲龙誉笑笑,可在看到龙誉的脸时,嘴边的笑容僵在了嘴边,原本桃红的面色迅速刷白,又从脖子往脸上慢慢涨红起来。
她虽是被那个俊美的阿哥迷住了,可她刚才也清楚地瞧见了他身边有佳人,而且还和佳人手牵着手异常亲昵的模样,她没有它意,也不敢有它意,只是他让她移不开眼而已,可她万万没想到会被别人将她的心思逮着正着,而且还是他的佳人,这如何让她不羞愧难堪?她是想逃的,可是这秧苗又不得不卖……
“姑,姑娘要买秧苗吗?”姑娘显然很局促。
“当然。”龙誉嘴角的笑有些冷,虽然她知道面前的姑娘并不会有非分之想,虽然她也想笑得自然面对她,可是她不悦,她厌烦这种直勾勾看她男人的眼神,若有着这样眼神的人是中原人,只怕她早就将她踩在脚下了。
她的男人,绝对不能允许别人染指,面如桃花直勾勾地看着也不行!
“那姑娘要买多少?”姑娘没有察觉到龙誉笑容下的不善,只以为她没有发觉自己方才的失神是看了谁,听到有人要买秧苗,不由甜甜笑着站起了身。
头发梳得比她好,肤色比她好,脸蛋也挺好,身段挺好,还比她高,龙誉下意识地想象面前姑娘与烛渊站在一起的画面,心中的不悦又多了一分,语气变得更冷了一分,“都买了,连筐我也一起要了,不然我拿不回去。”
“啊?好好。”姑娘喜上眉梢,她本还担忧这家家户户都有的秧苗卖不出去,再呆到晚些时候就要发黄了就更卖不出去了,没想到她偷看了别人的阿哥几眼还把好运气给看来了,于是亲切笑道,“秧苗是十个铜子,加上三个竹筐就是十一个铜子。”
龙誉本是要拿出包袱里的铜子交给对方,可当她转头看到烛渊正牵着老马往她这儿走来时不禁改变了注意,冲姑娘笑吟吟道:“我阿哥过来了,让我阿哥给姑娘交铜子吧。”
姑娘一愣,脸瞬间又涨红了,这才知道她心中想法早已被龙誉看穿,这下别说再敢看烛渊一眼,便是连头都不好意思抬了。
“阿哥,给铜子,十一个。”龙誉瞪着烛渊那张只会祸害少女心的脸,板着声音道。
烛渊看着这突然间又毛不顺了的龙誉,一时不明她这说来就来火气是怎么来的,也不打算在别人面前多话,只从方才卖獐子得的铜子中点了十一个递给一直低着头的姑娘,在姑娘接过他手中铜子时他明显见到那姑娘的手有些颤抖。
龙誉用肩膀用力撞了烛渊一下,抢过他手中那拴獐子中的麻绳,将三筐秧苗绑好,想要自己将三只竹筐一齐甩到老马背上时,烛渊先她一步做了她要做的事情,最后只听龙誉用力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别的摊子走了。
“今儿的天还挺晴的,没下雨没打雷,我就离开一会儿,阿妹这是被哪处的雷劈了?这么大的火气。”烛渊含笑走到兀自生闷气的龙誉身边,含笑打趣道。
“你才被雷劈了!劈死你!”龙誉怒瞪烛渊,看到烛渊嘴角的笑容时怒火更甚。
“要是我被雷劈死了,阿妹绝对不像现在这么大火气,而是绝对地在伤心大哭。”烛渊像是没有看到龙誉的怒火一般,依旧浅笑。
龙誉没有像往常一般怒火更甚,甚至扑到烛渊身上咬他,只是生气地定定看着他片刻,只见她眸中的怒意慢慢消失,没有说一句话,转过头,继续往前走,看到她需要的东西就会停下脚步,烛渊将铜子交给对方之后她又继续往前走,一圈山市走下来,她没有落下一样她计划中要买的东西,根本不需要烛渊开口提醒她。
烛渊交了卖獐子所得的七十个铜子后不再交铜子,龙誉也没有问他,只是从包袱里掏出铜子交了,而烛渊此刻居然猜不透读不到龙誉的心思,不明白她这突然的安静是为哪般,只觉胸中烦躁,原本还是挺好的心情便这么毛糙糙地乱了,也没再与龙誉笑说一句话。
在龙誉将她计划中所需的东西都换置好时已是申时,赶市的苗民正准备收市,最后她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小摊子前站住了脚。
摊子的确很小,小到只是几张凳子拼摆而成,只见摊面上摆着的东西很有趣,是巴掌左右大的陶人,捏得栩栩如生,虽然没有颜色但烧制得很好,摆陶人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此刻正将摊面上的陶人收进竹筐里,看到站在摊前的龙誉和善地笑了笑,“小姑娘,喜欢陶人哪?”
龙誉先是点点头,而后摇摇头,还不等中年男人再说下一句话便走了,烛渊蹙眉,深深看了那摊面上的陶人一眼,也跟在龙誉身后走了。
“哎,怎么到了这儿,这些陶人连小姑娘的喜欢都吸引不了了呢?”中年男子叹气。
“老哥也不要叹气了,这儿是苗疆最深的山里,自然和东边和王室比不得,你这些供王都把玩的东西到这儿不是不受小姑娘喜欢,是没几个人家有这等闲铜子买,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来摆了,在家耕田多好。”有人宽慰他道。
“在家耕田?大兄弟,你是有所不知哪,我们这从东边来的人哪儿还有家,更别说有田了。一个月前好不容易盼走了唐军,盼死了苗王,可谁知却没盼来咱们的新王,不仅如此,一个月前那连日暴雨泥流毁了多少房屋田地你们是不知,王都早已空了,没人管咱们了,就算王都不空,咱们也只会苦上加苦,如今虽然有圣山五圣教帮着咱,可这也一时无法顾全所有人哪,哎……”
“东边的事情和王都的事情,我们这儿也有耳闻了,却不知严重到什么地步,如今看到你们从东边三三两两地来,才感觉事情真的严重。”
“哎,其实有五圣教的人帮着咱,咱该觉得很好才对,毕竟苗王还在时咱们都有苦不敢言,而且这一次唐军攻来苗疆,其实五圣教才是苗疆的英雄,王都的那群人都是龟蛋,可虽说苗王该千刀万剐,可有他在总还是觉得咱苗疆还真的存在着,如今王都空空,咱们总是觉得缺了苗疆的主心骨一般,心中不安得很,我害怕再受灾难,所以我逃到这平和的西南边来了……”男人愈说愈惭愧,声音也愈来愈小。
“听说这一次抵御唐军是因为五圣教的大祭司下山来了,所以唐军最后才撤走的,而且还是大祭司为苗疆除了苗王这个祸害,苗疆所有人都盼着大祭司能成为苗疆的新王,怎,怎么,大祭司没有做我们的新王吗?”不可置信。
“大祭司,似乎又回圣山去了,没人再见到过他,有人问圣山的人,大祭司会不会做我们的王,圣山的人都不回答这个问题,我们觉得,大祭司不会当我们的王的……”男人愈说,声音愈控制不住的颤抖。
“这,这怎么可能……大祭司是圣山的神,自然也是苗疆的神,他既然下山来救苗疆,怎,怎么可能会不当苗王弃苗疆于不顾呢?不会的,不会的……”即便远离纷争,可毕竟身体里流的是苗人的血,如何也不会想苗疆陷入苦难。
“所以我怕啊,我们都怕啊……”男人的声音颤抖得几不可闻。
龙誉将两人的话尽数听入耳中,心揪得紧紧的,紧得近乎窒息,也将下唇咬得紧紧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中,离开山市的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
烛渊却是面不改色,似乎感觉得到龙誉的每一步都极其艰难一般,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牵离了山市。
太阳已斜照,这一路回安平,一向多话的龙誉异常安静,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烛渊只是握着她的手,一路上她不说话,他也未有说一句话。
然,龙誉一向温暖的手一路回到安平都是冰凉的,凉得如同烛渊的手一般。
回到他们住的小木楼,龙誉先将竹筐里的秧苗细心种到屋前的方地里,忙完后才洗了手去整理今儿换置回来的东西,在打开今天背去山市的包袱,看到里面仍然躺着未动过的烙饼和白馍时,龙誉才猛然想起今日她心情一直灰暗着忘了吃东西,而她竟也忘了把烙饼拿出来让他填肚子,竟让他一整天都饿着。
想到此,龙誉便冲到楼上去找烛渊,可她把整幢小楼都看遍了,甚至把她禁止烛渊入内的小屋都看了,都没有烛渊的身影,心不由慌了,匆匆冲下楼去找,因为急切,险些从楼梯上栽下来,可虽然没摔下来,却还是把脚崴了,疼得她想要站起身却站不了,只能坐在楼梯上揉搓着脚背。
龙誉揉了揉自己的脚背,因为心中牵挂着烛渊,便扶着栏杆用力站起身,单脚跳着离开木楼,因为心急的缘故,没注意脚下的石子,那成为重心的一只脚边直直踩到了石子上,重心一歪,就要往前摔倒。
“砰——”没有什么所听到的故事中的温暖怀抱,龙誉便这么脸朝地重重摔在了地上,地上细碎的石子硌得她的脸火辣辣的疼。
龙誉撑起身,脸上的表情很难看,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双肩有些颤抖,最后干脆直接坐在了地上,抱着双膝等烛渊自己出现。
她想,自私是要有报应的,这就是不是就是她报应的开始。
直到夜幕完全拢上,直到繁星点点,龙誉将脸埋在环抱的双臂中,紧闭着眼,故意不去看是何时辰,她甚至想,他是不是走了。
“呵呵……”龙誉埋头自嘲地笑笑。
“阿妹这么晚的天自己坐在这儿傻笑是做什么呢?”忽然,烛渊凉淡的浅笑声在龙誉头顶响起,龙誉想也没想就立刻抬起头,火光之中,烛渊嘴角的浅笑很真实,一瞬间却让她觉得恍惚。
烛渊左手举着一支火把,在看到龙誉带着擦伤的脸时,微微蹙眉,在她面前慢慢蹲下了身,用指腹轻轻擦过她带着明显擦伤的脸颊,眼眸微眯,语气有些冷,“阿妹这是做什么?没有看见我就拿石子自己刮自己的脸?”
“我没有自虐倾向。”龙誉愤怒回道,声音有些黯哑。
烛渊指腹移向龙誉眼眶,微微挑眉,声音凉淡,“还哭了?这可不像阿妹。”
“阿哥你想多了,我没这么矫情,困得想睡而已。”她只是觉得眼眶涩得难受而已,并没有哭,不过尽管她没有哭,她依然觉得自己矫情。
以前的她不是这样的,不知是不是他对她太好,以致她才变得这么矫情?
“那坐在这儿做什么?”烛渊微蹙的眉心没有解开,不知道夜里凉么?
“找不到阿哥,所以在这里等阿哥。”龙誉没有撒谎,她承认今儿白日在山市是她无理取闹了,可……
烛渊微蹙的眉心瞬间紧拧,随之又慢慢平展开,浅笑道:“知道自己今天挑战我的底线了么?”
“不知道。”龙誉嘴硬。
“嗯?”烛渊又是微微挑眉,紧紧盯着龙誉的眼睛。
“自己把醋喝多了,把自己给酸了,可这也怪你,谁叫你到处勾引小姑娘!”龙誉不服气瞪着烛渊。
“勾引小姑娘?”烛渊先是一愣,而后便恍然大悟,低低笑出了声,“阿妹说的的确没错,我确实是勾引了小姑娘,一个小了我十八岁的小阿妹,成天逆毛的小野猫一只。”
“我说的不是我!”
“那其他的小姑娘我便没有兴趣勾引了,除了阿妹还有谁呢?”烛渊伸手在龙誉脸上用力一捏,将她的脸扯得老长,在龙誉打了他的手一巴掌时才松开手,拍了拍她的脑瓜,温和道,“行了,别坐这儿活像个被撵出来的可怜娃一样,阿妹你可是饿了我一天了,我这都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阿妹不打算给我弄些吃的么?”
“脚崴了。”龙誉不悦地撇嘴,没有站起身。
“嗯?”烛渊似是没有听清龙誉的话,只定定看着她。
“脚崴了脚崴了脚崴了!成瘸子了!”龙誉不由怒了,大声喊道,“你不见了,我找你,险些摔下楼,然后崴了脚,又在这儿跌了一跤,把脸跌花了!”
龙誉吼着又张开双手搂住了蹲在自己对面的烛渊,将他的脖子箍得紧紧的,生怕他会突然消失一般。
“你去哪儿了!?你这个王八羔子!”龙誉吼着,张嘴隔着衣衫狠狠咬住了烛渊的肩膀。
“阿妹不是不理我么?怎么还会关心我去哪儿么?”烛渊仍旧如常被龙誉扑得往后跌坐在地,像是感觉不到肩上的疼痛一般,玩笑道。
龙誉听闻,猛地把他推了,自己晃悠悠站起身,冷哼一声,“那你今晚就饿着吧!”
龙誉说完,单脚跳着往木楼去了,可她还没跳出几步便被烛渊横抱在了怀里,不忘玩笑,“啧啧,我的阿妹真成瘸子了,这么跳着可真是丑。”
“阿哥,你去哪儿了?”这是龙誉关心的问题,她是真的怕他不回来了。
“啧,在阿妹心里我就这么小气么?会生气到离家出走?”烛渊凉凉的鼻息拂到龙誉面上,有些痒,却很安心,“阿妹你就在这儿,我能去哪儿呢?”
或者说,她就在这儿,他哪儿也不会去。
只是方才他去哪儿这个问题,他还暂且不能告诉她。
“真的?”龙誉双手攀着烛渊的衣襟,突然发现一向爱干净的他胸前居然有些泥渍。
“阿妹认为是假的我也没意见。”烛渊将龙誉抱到了二楼,将脏兮兮的龙誉放到了凳子上,点了豆油灯之后才熄了火把,接着从房里拿出了那只龙誉从圣山搬来的小木药箱,褪了龙誉的鞋袜,到了药酒在掌心,替她高肿的脚背轻轻揉搓着,一边揉一边感叹,他怎么就找了个这么能找事的阿妹,龙誉则纠正他,说他应该高兴找了个这么能干的阿妹,烛渊但笑不语,最才又道,“看在阿妹瘸了的份上,我今儿就发发善心,不让阿妹为我弄吃的了,阿妹在这坐着等吃的吧。”
烛渊说完,还不等龙誉反应便出了屋,任龙誉在屋里高声嚷嚷教他怎么烧柴怎么注意火候怎么将今天买到的东西熄了切了再放下锅,他都没有理会,龙誉坐在屋里简直如坐针毡,实在不放心烛渊,生怕他把厨房给烧了,然而当她单脚蹦下楼时厨房已经乌烟瘴气,再蹦到厨房时,厨房险些没着起来,还是她在旁边大叫着“水水水”,烛渊才将一桶满满的水泼向灶膛,才救了厨房一命。
龙誉黑着脸说以后不准烛渊再进她的厨房,烛渊则黑着脸把今儿包去又包会的烙饼和白馍翻出来,递给龙誉说,还是吃这个不会死人,龙誉没忍住笑,一口白馍嚼在嘴里将自己噎了。
烛渊本还想烧些热水让龙誉洗洗,可想到那厨房还是算了,最后舀了一木盆的凉水给龙誉让她将就擦擦得了,龙誉也无法,今夜也只能先这样了。
啃了白馍烙饼,再擦了身子后,龙誉又蹭到了她那间小屋,关上屋门前不忘叮嘱烛渊不准偷看,还交代他让他将今天在山市买到的东西整整。
烛渊将今天在山市买到的东西收整好后已是深夜,习惯性地坐在龙誉所在的小屋外撑额沉思。
今日在山市,他们均听到了那两名男子的对话,却都无人先说起这件事,亦或说是他们都故意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
避,真的能避得掉么?
只是,这一夜,直至翌日天明,龙誉没有从小屋出来过,而烛渊也没有离开过小屋门前,只是伏在桌上浅浅睡了去,而龙誉意识到该睡之时已是天明,便揉着疲乏的双眼从小屋走出来,一出屋便看到了门边伏在桌上睡着的烛渊,心疼,也不急着叫醒他,只是自己挪到了厨房收拾昨夜的狼藉,用昨日买到的粟米熬了粥,将他们从圣山包来的还所剩无几的干肉撕了放到热粥里,正要把粥端上楼把烛渊叫醒时,烛渊却不知何时倚在厨房门框上静静看着她。
龙誉将粥递给烛渊,跛着脚将他拉到楼梯上坐下,一边看他喝粥,一边和他说,今天田垄的野草要靠他去除了,除完记得松松地,松完地还要把沟渠里的水引到田垄里,过几天才好插秧,回来时还早的话就顺带伐些木头回来,然后明天就可以把这屋顶四壁修补修补了,她这个瘸子就不去添乱了,就在家缝枕头缝新的铺盖,难得的烛渊没有唠叨,喝完粥,拿了龙誉装好的水袋,再拿了镰刀,临走前让龙誉自己给脚上药,便往屋后半山腰去了。
烛渊是在夜幕拢上的时候回来的,回来时还扛了两桩木头,龙誉知道他必然又如昨夜一样去了哪儿,可她没有问,只问了他田垄情况,看着他吃了饭,给他舀好了热水擦身,便又到小屋去了。
第二日,烛渊开始修补木楼,龙誉知道他从未做过这种活,可看他那手技却不像从来没碰过木工的人,与他做其他事情的手技是不可同日而语,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只仅仅一天便将他们破漏的木楼给全全修补好了,到了傍晚时分,他又开始离开,龙誉本想跟上去看看,可终还是没有这么做,晚间,龙誉依旧将自己关在小屋里,直至第三日天明。
这一夜,直到龙誉进了小屋仍不见烛渊回来,待他回来时只是在小屋紧闭的门上轻轻敲了敲,龙誉探出脑袋,告诉他,她将饭菜燉在锅里,去吃了就好,水也还是热的,不用重新烧的,烛渊揉揉她的脑袋,温和地点了点头。
只是屋内昏暗的光线中,龙誉没有注意到烛渊满是灰泥的衣裳以及眸中的困倦之态,而烛渊也没有注意到龙誉十指尖的猩红点点。
第三日,烛渊就着昨日用剩下的木头刨好打磨好,说是给她做只泡澡的大木桶,方便些,毕竟这儿不是圣山,没有什么地方是绝对没人的,龙誉则蹲在一旁安静看他的一举一动,看他那一双有着苗疆至上武器的双手为她做一件极其平凡却让她深深感动的事情。
从辰时到酉时,烛渊才将大木桶钉好,找了粗麻绳将木桶外围紧紧箍了好几圈,看龙誉兴高采烈的模样,心下也觉开心,提了水将木桶里外都洗净,确定不会漏水之后便将木桶拿到了厨房隔壁的屋内,而龙誉早已做了饭菜烧了热水等待着,待烛渊将木桶放到屋内后,龙誉便拉着他到楼上吃饭。
吃过了饭,烛渊看看时辰,道是又要出门,却被龙誉抓住手腕,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让他今夜不要出去,烛渊本是要摇头,可看到龙誉含着殷切的双眸时,还是点了点头,龙誉则兴高采烈地跑到小屋拿干净衣裳,道是她要用大木桶泡澡,烛渊便掐掐她的脸去为她提水了。
龙誉泡过澡后也硬是拖着烛渊去泡,烛渊无法,想着自己也的确许久未好好泡过澡了,便也没拒绝,龙誉又兴高采烈地跑进小屋,拿了一套崭新的衣裳塞到烛渊怀里,让他泡久一些,不准那么快上来。
而当烛渊擦净身上的水,抖开龙誉塞给他的衣裳穿到身上时,眸子里有惊讶一闪而逝。
因为,龙誉给他的新衣是左祍长衫,衣衫为黑,衣襟、袖口及衣摆为青紫蓝三色圈,外还有一件青紫蓝三色交映的马褂,像是专门为他而缝的一般,衣摆处还缀着十数枚小银铃铛,一如他在圣山的穿着一般,甚至连绑腿都是新的,除了没有鞋以外,俨然是一套盛装。
再细看袖口衣襟处,只见那针脚并不平稳,甚至有些歪扭,可在切边缝线的两侧,细看的话会看到几列细小的针眼,看得出缝衣之人的水平并不好,拆拆缝缝不知几次才缝得成功,却也足见缝衣之人的细心与对这套衣衫倾注的心血。
烛渊将衣衫一一齐整穿好,绑好绑腿,并未穿鞋,面色有些沉,拉开了虚掩的屋门,踏上木梯往楼上去了,一推开二楼虚掩的门,烛渊便有些怔愣住了。
只见笑吟吟站在屋中正面对着他的龙誉,一身不同于寻日的装扮。
上身着一件大领胸前交叉式乌摆,乌摆全身镶挑花花块,沿托肩处一般镶棱形挑花花块,束以绣花围腰,下着过膝寸许百褶裙,扎挑花镶边脚腿,脚上穿一双织锦式粉红色长袜,将及腰的长发盘成波浪状覆盖在前额,将她素日里带的那把小银梳插在发间,银梳下的银流苏便半掩在她右眉前,将她一张薄施粉黛的小脸映衬得美轮美奂,缀珠银耳环,颈上套双环银项圈,背罩一件银披肩,赤脚站在屋中看烛渊,笑靥如花。
“阿哥。”看到烛渊出现在门外,听着那悦耳的银铃声清浅响起,龙誉慢慢走近烛渊,站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目光灼灼而温柔,“阿哥,我脾性不好,经常冲你大吼大叫;我不温柔,不会小鸟依人;我牙齿老痒,老是咬你;我没有你白,甚至比一般女人都黑;我很矮,才刚刚到你的肩膀;我不像个女人,除了身体之外,我觉得我都是个男人。”
“可是,阿哥,就算你嫌弃我,我也要嫁给你。”龙誉抬起微微颤动的双手,握住烛渊的左手,“阿哥,你要不要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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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妹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