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澜四年,初夏的第一缕暖阳抬头之日,名门望族之首,祁家正族一门被君上下旨车裂,午门之上到处可见鲜血直流的场景。
上官淳耳听得此事之时,捻了两片晒干了的三七草的手几不可擦地微微一顿,她扫了一眼小李子,发觉他的面色分外的沉重,便知此事十有*便是真的了。
“你让着人细细看着,三七同着冰片是消肿的良药,务必得细致。”上官淳耳吩咐了从置办司带出来的人一声,事无巨细地交待了一番。
她在君上跟前领了军令状,此事情必是不能出一点的闪失,如此外出采办事宜办了起来,置办司的人大多数是张掌事的得力左右手,用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
以往这样大规模采办药材的事情,通常是由君上下了谕令,再从户部调拨国库开支交到工部的手间,最后工部安排了官员进行事宜交接。
但这其间,国库拨出来的银子也就少去了一半了,工部拟定了官员,但官员下头还有官员,一层一层地下去,真正拿来采办药材的银子便是少之又少了,所以,她才会在君上的跟前揽了这个活儿。
不做不知道,做到了这职位她才知道,为何官员采办不会亲力亲为了,不为别的,有现成的银子不赚,谁会辛苦地为旁人做嫁衣。
仅仅只是采办药材,上官淳耳就觉着她一个人不够使了,就连小李子都被派上去督运各处药铺收上来的药材了。
每一道工序,从药单的书写,到药材的识别就费去了她一天的功夫,因此,她专门拿了实用药材来进行讲解,这才让着下头的人知道,如何分门别类的交到置办司的人手中进行封存。
药铺的伙计倒是实诚,一听得是为了多制白药,无需再向南辽采购,纷纷自告奋勇,当起了讲解药材的人手。
听得小李子的这一番话,上官淳耳面色上头的色彩一丝也未变,将事吩咐了下去之后,这才带着小李子往着一旁的空地移动,如今为了行事方便,她又穿回了男儿衣衫,理了理衣衫的袖口,她这才对着小李子开口。
“真真是车裂之刑?”看来祁家的确是触到了君上的逆鳞,车裂之刑她只是耳闻过,听说这刑分外的狠绝,四肢与头首皆皆要被扯裂。
她有些忍不住地想要呕吐,但到底是拿了手在胸口里轻轻捶了一番,顺平了气息。小李子的声线也有一些闷闷的,就如同也被人捶打了一番似的,“是,君上传了谕令,祁家正阶一族全数车裂,诛九族,听得来回禀的人提起说是午门的地界都被鲜血清洗了一通。”
诛九族,全数车裂。这一条条重罚下来,无疑不是当年宫家的写照,她是亲眼看到过什么叫做血流成河,如今听得小李子提起来,整个人都有一些郁郁寡欢。
无论如何,这事情还是她一力手促成的,若非不是她发现素清是南辽人,祁家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上来。
“君上到底是这般做了。”万千的言语终是化作了一句闷闷袅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宫家的命运如何,祁家也就是相同的命运,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呵。
小李子点了点头,随即又补全了一句,“大人的母家宫氏一门已被平反,君上将大人的一脉尽数赐葬进了亲王陵,到底这祁家还算是做了一件大善事,大人便就不必为此而多有伤感了。”
这是一句劝解之言,听得是一回事,但想不想又是另一回事。虽则祁家与着南辽相联的确是罪有应得,但轘之栗门总是有些太狠了。
君上的确是一位明君,为国爱民,但君上同样也狠绝如斯。眼下里朝堂之间的风波已然平息下来,但所耗的代价也太大了。
她为了宫家一门的冤屈,而不得已进宫为官,将以往参与宫家一案的家族通通掀上了罪名,虽则宫家被平反,还了清白之身,但是上官淳耳的心下里却未有这般的轻松,反而还变得沉闷不决。
于此,她也特地多问了一句,“祁家一门被处了车裂,那祁王后娘娘呢?一位北周的王后,难不成也一并赐了这罪?”
小李子摇了摇头,“大人,君上不会那般的狠心,祁王后娘娘被禁足在宫内,君上特定罢免了王后娘娘的罪责,只褫夺了王后位,贬为了庶人,终生不得出延福宫一步。于此而来,也是王后娘娘最好的宿命了罢。”
褫夺王后位,贬为庶人,其实对于祁代莹来说,已然没了任何的差别,她那身子已然受不住寒疾之症,大诋也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若是祁代莹不姓祁,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上来。到底是本官狠心,还是时运不济,王后娘娘怕都是瞧不到最后的结果了吧。”
上官淳耳微阖了眼眸,复又睁开时,却多了一股的清明,同情归同情,但族人之仇归族人之仇,两者并不能相提而去,祁家当年在陷害宫家之时,也未有手下留过情,她这般的凄凄然地,反倒还有一些矫情了。
“但是大人,王后娘娘既然已姓了祁,就必然要承受祁家的苦果。大人,这是宿命轮转的道理,大人不必感伤。”小李子的话,的确是说进了上官淳耳的心头。
祁代莹姓祁,就像她上官淳耳的原姓为宫一样,各自有各自的宿命轮转,山不转水也得转,是祁还是宫,到底是要有一个决断的。
“罢了,此事原就是祁家的过错在先,若非不是他们想要同着南辽联手,又怎么会落到这般的地步。其实有些时候,权势是一柄害人的利剑,就算是站到最高位,也有不胜寒的一天。”
她有一些感怀,自她女扮男装躲进王宫之时开始,她就打定了主意要让这四大家族血债血还,而今事情已成,反倒她还多愁善感起来了。
小李子弯了弯身,以示上官淳耳说的这话是这个理儿,高处不胜寒,以往的那些老奴才们常常念叨着这句,如今想来,还真是有几分道理的。
药材的采办处忙得热火朝天,上官淳耳挽着的袖口间搭上了一丝的温暖,她正待要转头言说药材备得齐全,却瞧着一身淡白清雅丝制锦衣,腰间束一条金线滚边的君上带着浅笑地望着她。
俊雅的面容在药材的采办处引起了些惊呼声,市井的百姓比不得王宫里的,见着了如同天神临尘的君上,到底还是有一些的惊叹。
她见着君上差点就顺势而跪,但君上眼明手快,将她的手拉到了身前一些,这里人多眼杂的,君上这动作,也太过于张狂了些。上官淳耳不由得压低了声线,“君上,微臣如今可是男子装,这传出去,于君上不太好吧。”
君上哑然失笑,这是在戳着他的旧事在说呢,“怕什么,传出去吃亏的又不是本王,男子装就男子装,外头传闻着本王有断袖之癖也好,至少不会再有哪处的女儿会争着上本王的王榻,也算是乐得自在不是?”
得,论唇舌间的言语她上官淳耳哪里是君上的对手,断袖之癖这几个字,君上说得越来越顺溜了。
上官淳耳刚想接了这句,却突地想起君上的最后一句话,不会有哪处的女儿会争着上君上的王榻,这是何意?“君,君上,龙脉为大,还望君上保重身子之余,还得将此事提上议程才是。”
君上哈哈一声笑,他就知道她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保重自然是要保重,否则那事怎么能够快速而成,但是,在这之间,除了你,本王谁都不想要,这不,还是得让着其他家的女儿天天抚泪洗面了。”
打趣的言语让着上官淳耳的面色一红,君上身后头的青彦扯了扯唇线,忙着去了别处开始非礼无视。
“君上的意思,是微臣想的那个意思么?”一人一世一双人,这是她打小的时候,最大的心愿,父亲同着母亲相爱半生,携手共赴黄泉,她在刑场之上瞧见的,是父亲含笑地望着母亲。
那般坚贞不渝的情爱,她不是不羡慕。只是,从喜爱君上开始,她便就只将这心愿放进了心下最底层,再不拿出来。
君上是北周的君王,自古君王的后宫佳丽无数,娘娘无数,就眼下里的慧美人娘娘就算是其一,她便就再不奢望,如今只得君上这般的提及,她顿觉着心思也跟着提高了一些。
君上执了她的发,轻轻地点了点头,“在你之前,本王的后宫里已有妃嫔,况儿如今交由了慧美人抚养,本王只能在你之后答应你,除你之后,本王再不会纳妃妾,淳儿,你可会怪本王?”
淳儿?她的眼里带起了泪花,这两个字隔得她好远好远,她以为此生不会再有人提起来,她对着君上摇了摇头,能得夫如此,她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我,宫淳耳只愿与君同在,山无棱,天地合,也绝计不会分开。”她所需要的从来就不是承诺,君上对她的情爱这般的旷古烁今,她怎么还会怪君上分毫。
君上揽了上官淳耳在怀里,“那好,等着采办的事宜一结束,你便就做本王独一无二的王妃。”
她轻声言语了一个字,“好。”
天澜五年,春,山花烂漫之际,北武帝龙傲天废宫廷选秀制,未受恩泽之妃嫔按宗姬之礼送出宫外,可自行婚嫁。
天澜五年五月初八,北武帝龙傲天册宫氏为王妃,赐号澜武。其义为天澜北武,永世结好。
明艳的红在高高的高武门城墙之上傲然绽放,君上揽着上官淳耳的肩侧,脚底下是一望无边的北周之池。
上官淳耳抿了唇线,轻扯了笑意,“国运昌隆,万事俱兴,父亲所期待的太平盛世终于到来了。”
君上点了点头,“北周之地,万里江山,而最美的,却是你的笑颜,淳儿,从此往后,你只是本王的王妃,就算是上天入地,本王也绝计不会放开你的手。”
万里江山,最美的是你的笑颜。这一句话胜过万千的情词爱诗,上官淳耳眼角有些模糊,她心下里一片的明暖。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她终于等到了她的良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