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时针走过七点。
沈嘉故坐在晨曦的微光和萧瑟的寒风中,开始冷静地思考现下的情况――他向来知道儿子不成器,但是偌大的产业并无偏差,又有精明强干眼光独到的叶霖在旁护持,就算不能让家业更进一步,最起码的持盈守成却应当是不成问题的。为什么会沦落到这般不堪的田地?才过去五年,三十岁的男人,看着竟然比自己当初还要老?还有他身上的伤,他身上的伤是从哪来的?
思珩为什么会把自己的名字身份全部改了?又为什么偏偏把名字改成沈错?也不知道他现在做的什么工作糊口,想来也不会是什么体面工作,不然也不会被人叫做“老鬼”这种名字。
这时,在他怀里蜷缩成一团汲取暖意的孩子动了动。沈爸爸低下头,看着孩子睡的粉扑扑的小脸蛋,心瞬间柔软下来,可孩子真醒过来了他又会板起脸来。
非常让沈嘉故不满的是,这个孩子的名字居然叫做沈小宝。这个名字也取的太随便太不体面了!这可是他沈嘉故的孙子!照他的想法,是得按照族谱排字,找个命理高人好好筹算一番,才敢取出一个名字来的。
不过,就他儿子喜欢男人这一点来看,能弄出了孙子来,给他老沈家留了后就算是很不错了。他看了看孩子的细胳膊细腿儿,顿时又心疼起来。就户口簿上的资料的开看,这个孩子已经三岁多了,却羸弱的一点都看不出已经这么大了。四肢细瘦,肚腹却高高鼓起,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想到思珩小时候的馒头小手团滚滚肉嘟嘟的小胳膊小腿儿,再瞧瞧这孩子,沈嘉故心里很不是滋味。
而让他感到有些蹊跷的是,很明显这间出租屋里只住了他和这个孩子并没有多出来的女人,户口簿上也只有父子两个人的名字,问了孩子,孩子自己也说从来没见过妈妈,可怜劲儿让沈爸爸心都碎了。
沈嘉故无从得知这个孩子到底是哪来的,但是有人绝对知道。
他拿起手机,按下熟烂于心的号码,苏蔚山的手机号码。然而他听到的却叫他心下一沉――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嘟嘟嘟……嘟嘟嘟……”
他的脑袋回荡着挂断音。
沈嘉故愣了愣,然后想到:蔚山作为一直看着思珩长大关心他的长辈,怎么可能就这样看着他落魄潦倒?
他又拨了一个号码,这一次,是打到老宅,他的书房。
电话很快被接了起来――
“喂,你找谁?”一个沉稳淳厚的男声,金石琥珀般悦耳,亦是再熟悉不过了的。
沈嘉故紊乱的呼吸声传了过去。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蓦地轻轻冷笑了一声,“沈思珩?”
沈嘉故没有回答,只在心底默默应了一句:叶霖。
叶霖。思珩都没有住在老宅,叶霖怎么会还留在那?
“你还有胆子打电话给我?”对面的人似愉似讽地说,推开凳子的声音。沈嘉故从未听到过叶霖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在他的印象里,叶霖都是简约澹默,对自己无比恭顺有礼。“你躲了我整整三年,怎么不继续躲下去了?――是改变主意,准备偿命了?”
沈嘉故表情犹如梦游症患者病发,他僵硬地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按下了挂断键。
这天发生了太多事,沈嘉故靠在床头阖着双眼细细想着,身份的巨大转变仍叫他无所适从,事已至此,他依然有种恍惚在梦中的感觉,太阳穴突突的疼,脑海深处像是有一把斧子凿砍。没有苏蔚山在他身边给他揉按穴位,他也只能自己忍受着这痛苦。在一阵一阵仿佛永无止境的疼痛中,沈嘉故终于昏沉睡去。
这场睡眠极不安稳,梦境层出不穷――
皎洁的月光,玻璃温室,绽放的红色玫瑰花,自己坐在花丛中间,在黑白键盘上疾速弹奏……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演奏戛然而止。
花丛中走出一个清隽少年,是叶霖,他仓皇无措地说,“沈叔叔,我不是故意的……我半夜睡不着……”
沈嘉故听见自己的声音,但是语调又和平时不一样,“我也睡不着。”
叶霖惶恐地站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问,“沈叔叔,你这么晚还……?”
自己似乎回答,“只有这么晚了大家才睡了啊,没想到你没睡。没睡的话就过来陪我说说话吧。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陪我说话了……”
――自己有这段记忆?
沈嘉故怎么也想不起来。
“老鬼!老鬼!你在不在家?老鬼!老鬼!时间不早了啊,可以去上班了……”
沈嘉故被人从梦里推醒,他迷糊地望向窗外,天色竟然差不多沉淀下来,他一觉居然睡了那么久。
沈小宝怯生生看着他,“爸爸,叔叔叫你。”
沈嘉故起身,摇摇晃晃地去开门。“老鬼你――”门一打开,门外原本神情有些不耐烦的男人瞧见他,登时眼睛睁圆,哑然道,“哎哟,老鬼你怎么长成这样啦?”
“……”沈嘉故面无表情,“你谁啊?”
陌生男人用新奇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他,傲然道,“我谁?我你二哥!走走走,都几点了。”
“上班?”沈嘉故重复一遍。
陌生男人皱着眉睥睨他一眼,“别生气了。都是兄弟,打过架就算完了。有必要一直生气吗?不就是几百块钱吗?你也知道耗子他脑袋生的缺,整个人钻钱眼子里,你是聪明人,就别和他计较了。难道还真因为讨厌他就辞职不去了?这世道,你一个高中毕业的工作多难找?不说这个,你不工作,怎么养你家娃娃。”
沈嘉故还懵着呢……等等,我儿子为了几百块打架?这点钱他会放在心上?还值得为这打架?
“好了好了,快走了,再不去赶不上开业时间了。”
沈嘉故摇头,“我还没吃饭,睡了一整天了。孩子也没吃呢。我们得先去吃饭。”
陌生男人怔怔点头,“哦……那我们先去吃饭……”他回过神,玩味地梭巡着沈嘉故,“我说老鬼,你把自己整干净以后整个人精神气都不一样了啊。感觉像个少爷。哦不,像个老爷。”
沈嘉故:“……”
下了楼,沈嘉故领着孩子随便找了一家面馆,虽然这地方看上去既不卫生也不体面,但是饿的慌了,一碗牛肉面端上来,刚才还在嫌弃的沈爸爸没几分钟就把面条全吃进了肚子。
二哥正点了一支烟吞云吐雾,“吃好了,吃好了就走吧。”
沈嘉故问,“我能带着孩子一起去上班不?把孩子一个人关在家里我不放心。”
二哥眸中异色更重,“哎哟,老鬼你什么时候成好爸爸了?……诶,不,你挂了胡子理了头发又俊又嫩,还真不叫你老鬼了。以后得叫你‘小鬼’。”
沈嘉故正给孩子摸背:“慢点吃,我等你的。不用着急。”他一侧头,“那到底能不能把孩子带去?你知道我家又没个女人。”
二哥弹了一段烟灰,“别乱跑就成。放在员工休息室里。”他笑嘻嘻地盯着小朋友,逗他,“别老是跟着你爸爸呀。你才和你爸爸认识三年,又不熟。”
虽然说从这个痞子气十足的二哥身上,沈嘉故差不多可以猜测到思珩的工作大概会不太体面,但等真到了地方,他才发现,自己的猜测或许还是太乐观了。
沈思珩在一家叫做金碧辉煌的夜总会当保安,月薪差200到3000――他儿子未成年时零花钱的水准。
沈嘉故算是知道什么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醒来之前,沈爸爸都不屑来这种档次的夜总会;醒来之后,他失去了自己的社会地位,得为了这么个以前瞧都不瞧的位置卑躬屈膝。
这夜总会刚办没几年,一色的青色花岗岩铺地,清洁工刚刚拖过,光可鉴人,照出青年挺拔的身姿来。
这儿的保安制服是特质的,白色内衬,银灰色领带,宝蓝色外套,同宝蓝色的裤子,裤管笔直,腰上圈棕色皮带。就算沈思珩这身子比起从前有点垮了略显消瘦,可这一身穿上,宽肩细腰长腿,加上他刚打理了自己,还挺好看。
二哥围着他绕了一圈,“哎哟,老鬼你今天帅的一逼啊!就是脸上还有点青,不太好看。不然能赶得上里面那些少爷了啊哈哈哈哈。”
这什么破比喻!沈嘉故脸色一黑:这人真是太不体面了!
二哥走过去,色迷迷的在他胸上抹了一把,“我这第一次觉得这一身原来也能叫做制服诱惑!得,就你这小身板,连耗子都打不过。哥哥我疼你,也别站内场了,不然到时候到时候没拉住打架,还把自己搭进去了。走,我陪你站外站去。停停车总行吧。”
这个二哥市井气重,手下管六个小弟就自鸣得意了不得的很,保安这工作算也还算得闲,就是一直站着有点累。沈嘉故还好,他不爱说话,再累也抬头挺胸站的标准,半点不颓废,二哥是个嘴炮,嘴巴停不下来,看他这样又是不干不净的打趣,听得沈嘉故又臊又恼,耳根都红了。
“我说老鬼你今天真的太不一样了。连站姿都比平时好看,一身少爷气。”二哥不管不顾沈嘉故的不耐烦,胡天海底的瞎侃。夜渐渐深了,来玩的人也越来越多。每来一个老板,二哥就可以就这个人八卦一番。说的没的说了,就说电视上报纸上的,从港城说到澳门,又从澳门说到台湾。沈嘉故听着听着都觉得,这人不干情报工作还真的亏了。
沈嘉故喜欢做面子喜欢营造一个好形象,就算别人和他说的话题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也会装作兴致盎然。二哥瞧他这样越讲越起劲,沈嘉故听啊听慢慢的也品味出点滋味不觉得有多无趣粗俗了。他忽然想到什么,像是不经意的插嘴,“――A城的沈家听说过没?他家的少爷沈思珩知不知道?”
“哦,你说那个沈家。当然知道,事情闹的可大了!”
沈嘉故竖起耳朵,“什么事?”
“沈思珩被告杀人,那段时间电视天天放。”
沈嘉故一愣,讶然失言,“――杀人?!!他杀了谁?”沈嘉故脑袋轰的一声!难怪!难怪思珩会落到这种地步!这混小子居然杀人!他杀的是谁?……不对不对,这逆子就算再没出息,杀人这种事总不至于!难道是酒后驾车?还是失手自卫?
“你没听说过?”男人吧嗒了一口烟,灰白的圆环形烟圈袅袅升起,他啧啧出声,“那时候闹的可凶!那个公子哥真不是个人!禽兽啊!真禽兽啊!”
沈嘉故急躁的问:“他到底杀了谁啊?”
对方有些奇怪沈嘉故的异样,瞥了他一眼,轻飘飘地回答,“他爸。”
沈嘉故滞愣片刻,“你说什么?”
二哥挠了挠头,“他杀的人,是他亲爸。叫什么名字我倒记不清了,好像是叫沈嘉什么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求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