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关于冯老先生的故事,贾宝玉直接挥挥手,以画面的形式展现在风华的面前。
也正是因为如此,看着那一幕幕的人生经历,风华泣不成声,泪流满面的哽咽着,“带我去找他,现在就带我去……”
原来,冯老先生真的不姓冯,他原本应该是姓林的。只可惜,他并不承认“林”这个姓氏。
那还是在本朝建国二十来年的时候,年轻的王朝经过十几年的休养生息渐渐开始恢复生计,蛰伏多年的帝王容不下四面蛮夷的不臣之心,终于痛下狠心要将他们彻底收服。
此时,走入战场的是武将们的人近中年的二代子孙们。不愿受父辈余荫的他们急着建功立业,证明自己的能力。
人生阅历充足的二代子弟大刀阔斧的走入仕途,惹红的是年轻三代们的眼睛。
林如海的祖父,林钺正是其中之一。
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听着祖辈热血沙场的故事长大他,不甘心困在那小小宅子里。他很想要在这最后一场大战役中扬名立万。
于是,瞒着家人,踏上了从军之路。
似乎所有的故事都是这样,年轻的世家子弟出门总是会遇上一些貌美的女子。
那是在苗疆,苗人彪悍而骁勇善战,苗地更是多山丘、树林,在一次战役中,受伤的林钺和大部队失去了联系。
然后,他遇到了一位美丽的苗疆女子。
苗女救了林钺,并且喜欢上了林钺。
年轻人,干菜烈火,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林钺伤好之后离开了,苗女亲自送他离开,并且送给他一方绣了格桑花的手帕。
苗女说,她等他回来接他。
他说,战场上刀枪无眼,要她不必等他。
可是,苗女坚持等他。
一年,两年,三年……
五年……
苗女老了,孩子也大了,可林钺却从来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的消息。
这五年里,苗女走遍了整个苗疆的每一寸土地,可她没有找到林钺。她不相信他已经死了。
于是,她带着儿子离开了苗疆继续一寸一寸的找。
她叫儿子阿郎,是苗家很普通的通称。没有给儿子取名字,因为她觉得儿子的名字应该由林钺来取。她不能剥夺林钺做父亲的权利。
就这样,她带着儿子又找了五年。
好心的人看到她这个样子实在可怜便劝她放弃,可她怎么肯放弃呢?她仍旧死心眼的用一双肉脚丈量着她足下的土地。
有人告诉这样找是大海捞针,可她却认为是铁杵磨成针。
有聪明人看苗女可怜,为她出谋划策,问及林钺的籍贯。在可苗女完全不知道,她只知道他叫林钺而已。
聪明人碰上笨蛋,也只能叹一口气。
不过,聪明人到底是聪明人,不知道籍贯,至少可以从口音入手。
于是,在一番排查下,林钺应是京城人士这一点得到了确定。
有了目的地,苗女的冤枉路也不必走下去了。
她带着阿郎到了京城。
这一走,又是一年多。
京城很大,很多人,可苗女不怕,她一边走一边问,就算所有人都说不知道,她也依旧一寸一寸土地的笨找。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她在大街上求问的时候看到了路中央骑着高头大马的林钺。
林钺的穿着太过光鲜,太过春风得意,苗女都不敢认他了。
可是,不管怎么变,那还是她心里念念不忘的人。
苗女疯了似地向车队里冲,拼命的喊着林钺的名字,而她得到的只是侍卫们的阻拦和暴打。终于,头破血流的她得到了林钺侧目。
而林钺已经完全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了。
她老了,十几年的艰苦消磨了她的美貌,带着孩子的她,老得像他的长辈。
苗女兀自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将怀中护着的儿子推到林钺跟前,说出了她一辈子最想说的话,“这是阿郎,我们的儿子。”
这句话出口,得到的不是想象中的狂喜,而是林钺铁青的脸色和众人们一样的眼光。
苗女就算再怎么激动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了。
林钺将他们母子带到一个富丽堂皇的大院,他说,“结果阿郎是我的儿子,我会认。但是,在此之前,必须滴血认亲。”
苗女本就苍白的脸色霎时间丁点的血色都没有了,她突然发觉她不认识林钺了。似乎换了身衣裳的林钺便是另外一个人了。
“你是不是娶妻了?”苗女一瞬不瞬的看着林钺。
林钺笑了,笑得轻蔑,“你说呢?我这个年纪了,怎么可能没娶妻?”
“你娶妻了?你怎么能娶妻呢?你怎么能娶别人呢?”就这样,苗女在林钺面前崩溃了,她歇斯底里的大叫,眼泪和鼻涕涂了满脸。
林钺俯视着疯狂的苗女,似乎很看不上苗女现在的痛苦,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如果阿郎是我的骨血,我纳你为妾。”
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刺痛了那个小小孩子的心。
“妾?!我千里迢迢,千辛万苦的来找你,竟是为了做妾吗?”苗女哭着笑,笑着哭。
林钺看着她,嫌恶的皱眉,“你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姿态,你这个样子,连做妾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声音不算尖锐,却深深地刺痛了苗女的心。
“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你是不是又受伤?你去找过我,对不对?我们只是恰好错过彼此,对吗?”苗女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不清楚林钺的表情,尽可能为他开脱着。
林钺根本不领情,嘴角甚至扯起了讥讽的笑,“我没有任何苦衷,也没有受伤,我只是纯粹的没预备娶你这个异族……”
“林钺,你对的起我?!”苗女用尽全身力气的嘶吼,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林钺,那双噙满了泪花的大眼睛让林钺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模糊而带有重影的,好像并非真实一般。
“女人,你该学习如何做妾的。”林钺淡淡然的说道,“我们林家是列侯之家,你这个样子,便是做妾都有碍身份。”
除了一开始,林钺就一直是这样,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与苗女的激动完全相反。
这个时候,下人们已经把清水和匕首准备好了,不消说,那是为林钺和阿郎滴血认亲准备的。
阿郎的身体比同龄人稍瘦小一些,可是,他静静的负手站在那里却自成一种风度。
只是,他的眼神太过直接,直直的看着林钺,让林钺很不高兴。这样的目光,让林钺觉得很不礼貌。
林钺率先割破了自己的食指,滴了一滴鲜红的血色入清水之中,然后理所当然的将匕首递给阿郎。
阿郎微微皱眉,正想说什么,却被苗女抢先了。
如同护食的母鸡一般,苗女牢牢的将阿郎护在自己的身后,“阿郎,我们走!”
对林钺死了心,就算用情十几年,苗女也能头也不回的离开。
林钺先是轻蔑的笑,直到他看着苗女步履坚定的拉着阿郎离开他的视线,笑容僵在了脸上。
到底,林钺也没有追苗女母子。
他有妻子,有儿子,日子过得很平静、很幸福。苗女的出现,只会打破他现在的平衡。所以,苗女要走,他也没拦着。
至于阿郎……
庶子而已。
嫡子孝顺、出息,何必多一个庶子出来伤他和发妻的心呢?更何况,这个庶子年长于嫡子!
苗女走得很有气势、很有尊严,可是,刚离开京城,她便病倒了。
痴恋了那么多年,最后变成了一场笑话,这个打击实在太大了。她的心不肯承认,身体却认了。
苗疆的人都通医术,苗女自己也不例外,可是,心病又岂是凡尘俗物所能医治的呢?就算有懂事、孝顺的儿子陪在身边,苗女的身体状况也一样日渐沉重了。
终于,在稚子声嘶力竭的泪水中苗女闭上眼睛,结束了她短暂而辛苦的一生。
阿郎没有去找他那所谓的父亲,因为他知道母亲的骄傲,就算是死她都不肯再见林钺一面,更不要说入他林家坟地了。
可是,路途遥远,那尸体要如何运回苗疆呢?
发臭的尸体让所有人都避阿郎像瘟疫也就算了,他最不忍受的是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腐烂……
于是,阿郎只能忍痛将自己的母亲火化,带着骨灰回到了苗疆,回到了母子俩十几年前便离开的家。
阿郎恨林钺,纵然他是他的父亲。
人都讲究入土为安,如果可以的话没有人会火化尸体,可阿郎为了带母亲回家忍痛火化了自己的母亲,他怎么能不恨林钺?
可是阿郎也没打算对林钺做什么,因为,他是他的父亲。
不过,也仅此而已。
回到苗疆,阿郎一辈子都没打算离开。
苗疆的医术、蛊毒博大精深,而阿郎在十多年苦行僧的生活里同时也深受汉人的医术的影响,他将两者结合起来,加上自己的专研,他医术愈发的精湛,在苗疆,甚至在苗疆之外都有很大的名气。
阿郎以为他会一直是苗疆阿郎大夫。
可是,人生总是充满着变故的。
他的父亲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这一次,林钺老了,他头上的白发掩饰不住,走起路来都颤巍巍的。
可他之所以会如此,并不仅仅是因为时间的流逝,说到底,他现在也不过是不惑之年。更重要的是,独子的早逝。
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怎么能不苍老?
林家子嗣稀薄,林钺也没能例外,虽然也曾有过几个庶子,可除了一个嫡子,其他的都没养成。而这个嫡子自幼便聪慧可人,林钺对他极尽疼爱。当年林钺能够为他轻易的舍弃了阿郎便可见一斑。
那孩子也争气,文武双全,是个给家里很挣脸面的。
都说习武健身,可林家人习武却似乎都没打到健身的目的。
林家这位嫡子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皇家倚重林家,又心疼林家这个孩子,所以,林家的侯爵特意准许他多袭了一代。
只可惜,就算这样,泼天的富贵也没能留住他的性命。
留下嗷嗷待哺的儿子,林钺寄予厚望的嫡子殁。
儿子没了,孙子还小,自己的身体又不好,林钺感觉林家要完了。这个时候,他终于想起了他的另外一个儿子。
林钺不比苗女,他想要找阿郎可不比苗女找他,林家便有了阿郎的消息。
其实,林钺也知道阿郎必定恨他,所以,他做足了姿态,亲自上门。
这样的面子,阿郎并不看在眼里。
“你儿子死了就想起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因为有怨气,阿郎并不能像当年的林钺那样淡然,他开口就火药味十足。
林钺年纪大了,又这跋山涉水的,身体早已透支,此时听到阿郎这么说故去的嫡子,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昏倒了。
到底是自己的父亲,阿郎嘴里说得无情,亲眼看到他昏倒心里还是有些波动。当然,他把这种波动归结为医者的本能。
在为林钺调理身子的时间里,阿郎说出话的依旧刺心。林钺也不与他计较,时间长了,阿郎也就不太说那些话了。
将林钺的身子调理的差不多,阿郎便要赶林钺走。
可是,林钺怎么可能会无功而返呢?
于是,父子俩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几乎是没有悬念的,最后败下阵来的是阿郎。
大抵这时间所有父子对持里,总是儿子先投降的。
对于林家,阿郎没有关心过,也不太了解,他之所以屈服,不过是看着林钺年纪大了,林家又真的没有其他人了。
只是,他一直不肯唤林钺为“父亲”。
离开苗疆的前一天,阿郎到母亲坟前拜祭。
林钺提议将苗女的坟迁回林家祖坟,阿郎拒绝了。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林家的祖坟对她来说是侮辱。
再一次踏足京城,看着那恍惚中带着熟悉的景象,昔日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说好的不恨,终于还是没控制住。
阿郎的纠结,在林钺看来是反复无常,父子俩始终都不像父子俩。
林钺为阿郎取了名字,林朗。
“朗”和“郎”的发音很像。
或许,这就是林钺取这个名字的由来。
名字虽然改了,可是事实上并不是冠上了“林”这个姓氏,他就是林家人了。
在民间长大的林朗完全不懂朝政,不懂得如何和林家的故交们交际,他跌跌撞撞的学习。而那些苛刻的所谓上层社会的贵胄们不知包容为何物,对他诸多挑剔。尤其喜欢拿林朗与那过世之人对比。
成长的艰辛,无法言语。
而林朗只是一力承担。
只有每天早上那拔掉的一根根白发说明年轻他是如何的呕心沥血。
不过三年功夫,他已经修炼的与一般世家子弟相差无几。而他高明的医术又使得他高于其他世家子弟。特别是在他治愈了贾家中风老太爷之后,世人都高看他一眼。
慢慢的,开始接触朝廷政事。
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的得到了帝王的赏识。
林朗的成器,在外人眼里是林家血脉功劳――林家的人,每一个都是人杰。
自从林朗来到林家,林钺便称病不见客,常年在自己的院子里,吃着林朗精心调配的药,含饴弄孙。
对林朗的成长,不管是诋毁还是夸奖,林钺听了都只是淡淡的笑,让人看不出他的心事。
林海很聪明,比他的父亲还要聪明。
不仅仅是林钺,林朗这个大伯也很疼爱他。
又两年,林家的一切上了正轨,林朗的婚事也被提上了议程。
林钺为林朗说了一户人家的女儿,对方也算有些门第,可女方只是不受宠的庶女,其父兄都不是成器之人。
林朗黑着脸拒绝了这门婚事。
为此,父子俩大吵了一架。
怒火,点燃了早在林朗改名时便埋下的炸弹。
当初林钺为林朗取名便该一并认祖归宗,可是,林朗一直不同意将自己的名字加入族谱,除非记名为嫡子,而他的母亲以林家原配夫人之名入林家宗祠。
这个要求,林钺自然不会答应。
且不说这事有多打脸,就凭他那可怜的嫡妻还在,他就不会答应这种无理的要求。
林朗早就猜到是这个结果,只是冷笑。
他会林家,不过是报林钺的活命之恩,还了欠他的东西。可他并没有忘记母亲的怨,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允许“庶”字落在他头上。
所以,到现在,林朗也只是表面上的林家人,林家族谱上并没有他的名字。
这些年,父子俩都不提当年的冲突,倒也相安无事。
可林朗的婚事打破了这种平衡。
林钺认为林朗已过而立之年本就不好找,不该嫌弃人家姑娘是庶出。而且,私心里,在他老人家的而言,林朗本身也是庶出的。
林朗则说林钺没有资格安排自己的婚事,他直言他的事不需要林钺操心。
一个认为对方不曾尊自己如父,一个觉得对方没有爱自己如子。
于是,一场大战无可避免。
原本和谐的林家,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局面。
父子俩形如陌路。
又两年过去,聪慧的林海以八岁稚龄通过了县试和府试两场考核,正是成为童生。
虽然都是未成为秀才的学子,可童生与一般的学子又不同。这时间,很读书人考到胡子都白了也不过就是个童生。
一时间,众人皆道林海是个天才。
外人眼中诡异阴沉的林家总算是有了喜事,纷纷来贺,病体愈发沉珂的林钺也因此精神好了许多。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林朗突然被弹劾贪刻,证据确凿。
林朗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下了大牢等待审讯。
不过,林朗到底是林朗,也在官场上混了那么多年,使尽了手段,险险脱身。
接下来,林朗要做的就是查清楚到底是谁陷害他。
结果,震得林朗回不过神来。
“为什么?”看着躺在软榻上的所谓父亲,林朗手脚冰冷。
林朗一直都知道林钺防着他,没有把林家私有的势力交托在他手上。他不说,因为他不在乎那些身外物,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林钺对他的防范之心这么重。
林钺沉默了许久,微微撩起眼角看着林朗,“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林家吗?你现在可以走了!”
当年把林朗接过来,自己的身体不好固然是原因之一,可更重要的是担心孙儿不能养大。如今林海长大了,而且这么出息,林朗也就没用了。如果继续留着林朗,这林府本属于林海的一切只怕都落在了林朗的手里。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也不过如此。
林朗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突然明白,跟这样的人没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什么,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他在贪图林家的富贵。
“如你所愿!从此之后,你我生死两不相干!”林朗就这样,一个人来,一个人走,直直的走出了林府。
只是,心里的怨、心里火怎么也没有办法消除。
林朗觉得他快要被怒火烧死了。
然后,他做了一件事情。
利用对林家的了解,林朗编织了一个天大的谎言,以前朝宝藏为诱饵,换他君臣离心。
林朗的故事编得很巧妙,真真假假穿插,难以分辨。只有有贪心,没有人能逃过这个圈套。
在林朗一心策划的时候,林钺因为一个秘密吐血昏厥了过去。
看着林朗离开,林钺心中无悔,却堵得难受。
不曾相处也就罢了,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身体也全凭着林朗调理,林钺再如何的铁石心肠也有些触动。
他翻开锁了很多年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方手帕,是苗女当初送给他的手帕。
当年他得到这方手帕的时候本想扔掉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鬼使神差的便留了下来。
到现在,林钺也不知道林朗是不是自己的儿子。
林朗不同意滴血认亲,林钺也有些害怕知道结果,所以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林钺自嘲的笑,没想到一贯举手无悔的他,也就有现在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候。
“祖父!”
这个时候,身量渐渐抽高,开始长成大男孩的林海走了进来。
看到给自己见礼的孙儿,林钺心里满满的骄傲,有这个孙儿就足够了。
自小在祖父身边长大,林海和林钺十分亲近,他亲昵的上前,“祖父这是在做什么呢?”
林钺下意识的收紧手中的帕子,不想让孙儿看见。
可是,林海虽然人小,可眼睛却很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帕子。
“这是什么啊?”林海捂着嘴笑了起来,“是祖母送给您的吗?”
林钺横了这个没规矩的孙儿一眼,斩钉截铁的回答,“不是!”
林海一贯得宠,自然不把这些小威胁放在眼里,仍旧促狭的笑着,“怎么不是了?难道祖父还认识其他苗家女子吗?”
林钺微怔,随后明白林海口中的“祖母”不是他的“嫡亲祖母”,而是林朗的母亲。
说起话,林钺和林朗的父子关系虽然不好,可他们都很默契对林海好,在他面前也会假装没有矛盾。所以,年纪尚小的林海根本不知道祖父和大伯父之间的暗潮汹涌。
因为喜欢林朗这个大伯父,爱屋及乌之下,林海对自己从未谋面的苗疆祖母很有兴趣和好感。
“苗家女子性格忠贞刚烈,这格桑花,一辈子只绣一次。”林海没有看到林钺的面色瞬间苍白,仍旧兀自笑着,“送给最心爱的人。”
林朗身上留着苗疆的血,敬重他的林海自然对苗疆这个神秘的种族很有兴趣,对苗族沉下心来研究了一段时间,所以这些事情他都是知道的。
林钺一个踉跄,摇摇欲坠,站立不稳。
林海吓坏了,到了嘴边的话也生生的咽了下去,忙扶着祖父坐下。
“你说得是真的?苗女真的如此……”林钺抓住林海瘦小的胳膊,急切的问道。
林海很不解,犹豫了一下,老实的点头,“是的,苗家女子的忠贞更甚咱们汉家女子。只是,她们个性上比较热情、开放,不了解苗家习俗的人容易误会……”
剩下的话,林钺完全听不到了。
那个早已尘封在记忆俏丽人影再一次鲜活起来,可是,只有那一袭苗家女子的装扮,她的五官模糊到完全看不清楚了。
林钺不喜欢苗女,原本很简单,因为他觉得苗女勾引他,很不自爱。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这样,同样是被引诱,男人总是能轻易的得到原谅。久而久之,就连男人自己也觉得被引诱是女人的错。
苗女不符合林钺心中妻子的形象。
只是当时林钺身在苗疆,山下到处都是瘴气、毒物,而苗女又实在美丽、热情,他也就没有言明。
既然不喜欢,离开后将她抛在脑后就是理所当然的。
与所有的汉人一样,林钺心里看不起苗族,认为他们都是未开化的蛮夷,自然不曾研究过他们。所以,直到这一刻,林钺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林钺自认自己也是个君子,却不想在无知无觉里做了那么多年的负心汉。
想起最后一次见苗女的情景,林钺心如刀绞。
苗女离开的坚定背影和林朗的背景重叠,合为一体。
心中剧痛,林钺喉头一甜,直觉昏厥了过去。
林海被吓坏了,他慌忙叫大夫,找林朗……
林钺再次被救回来,人好像瞬间老了,只能躺在床上的他望眼欲穿的想要再见林朗一面。
握着手中的格桑花手帕,林钺祈祷着有机会亲自向林朗母子道歉,还他们包括名分在内的所有东西。
可是,林朗没有出现。
看着林家人没头苍蝇似地找自己,林朗只有冷笑。
林朗知道林钺又病倒了,瘫痪了,命不久了,可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欠他林钺的,这些年做牛做马也还清了!圣人说得好,“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他阿郎没有善良到那种地步!
是的,现在,他已经不再是林朗,而是阿郎。只是他母亲的阿郎。
离开京城,一个人走在路上,阿郎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了。于是,他开始漫无目的的流浪。
在流浪的过程中,阿郎有自己高明的医术养活着自己,一路走来竟也得了个神医的名号。只是,病愈的患者总是问他姓名实在让他不胜其烦。而阿郎这个名字,显然已经不适合年近不惑的他。
于是,阿郎随口为自己取了一个名字。
冯其汇,恰逢其会。
恰逢其会的救了一些人,得了个神医的名号。
走了累了,便隐居在山上。
倒也,自在。
一晃眼,二十多年过去了。
很多事,很多恩怨,冯老先生自己都不记得了。
直到他又看到林海。
林海如今被人尊称为林如海,林大人,时任巡盐御史。
离开时尚且不到胸口的半大小子此时已经长成了而立之年的朝廷命宫,岁月真是奇妙而无情。
冯老先生在林如海的脸上找不到半点林海当前的模样。
如果是别的情况,冯老先生肯定将这姓林的赶走,可是,林如海怀里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任何一个医者,看到这样一个孩子备受病痛折磨都没有办法视而不见,更何况是冯老先生?
没有说什么,冯老先生很尽心尽力的医治这个孩子。
其实,林如海之前并不知道他来找的这位神医是他的伯父,他也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才认出来的。
对于冯老先生和林家的恩恩怨怨,身为林家如今的当家人,林如海都知道。林钺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过世时唯一的遗愿就是要向儿子致歉。
为此,林如海一直在找“林朗”。
他找“林朗”,而神医是冯老先生。
对于林钺的致歉和林家嫡长子的族谱,冯老先生都不要,他认为他和林家已经断得干干净净了。
林如海劝得口水都干了,冯老先生仍旧不为所动。
无奈的林如海最后只能放弃,可他提出将儿子寄养在冯老先生处。
林墨玉身上的毒素不能在短时间内清除,而林如海又不能在外滞留,所以,孩子托冯老先生照料似乎是唯一的选择了。
冯老先生找不到合适推辞的理由,叹口气,同意了林如海的提议。
不过,他老人家提出了一个让林如海瞠目结舌的要求,他要收林墨玉为徒。
林如海当然不愿意,按辈分而言,冯老先生是林墨玉的祖父辈儿的,若是收做了徒弟岂不乱了辈分?
很明显,冯老先生就是要乱了这辈分。他不承认自己是林家人,自然不需要顾及这所谓的辈分。
就算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林如海也只能由着冯老先生了。
可就算如此,林如海也没有放弃想要冯老先生重回林家的打算,他一直游说冯老先生。
其实,林如海努力那么多年都不能达成所愿并不完全因为冯老先生忘不掉仇怨。那么多年了,很多事情都已经随着时间烟消云散了。
冯老先生始终不能忘怀的是林家被皇帝猜忌的原因。
那是他的布的局,他以为看到林家疲于奔命,他会高兴,可是实际上他却莫名的有些心虚了。
虽然至死都没能得偿所愿,他却将游说冯老先生回林家的任务交给了林墨玉。
只可惜,林墨玉和冯老先生这对师徒的关系有几分忘年好友的味道,所以,林墨玉虽然劝却并不很劝。
师徒俩唯一一次起冲突是因为林墨玉要回家奔丧,而冯老先生觉得他年纪太小,要他如林如海遗言般隐忍。
林墨玉年轻气盛,没有遵从安排。
下山后,他遇到了甄家的杀手,再一次惨烈的打斗中失去了记忆,变成了一个只有几岁智商的孩子。
接下来的事情就要分两个版本了。
在原本没有风华的时空里,林墨玉最后在姑苏老宅被杀。
冯老先生找了林墨玉一辈子都没能找到他,他心里清楚,林墨玉没有消息就代表他……已经不在了……
林黛玉泪尽而亡,林墨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林家一双儿女就这么完了。
冯老先生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他造的孽。
或许所有的医者骨子里都是善良的,冯老先生没有办法面对自己心灵上的谴责,身体愈发的沉重了。
这个时候,绛珠仙子出现了。
绛珠仙子说的那一大串,其实冯老先生都没有听明白。
他只听明白了一点,只要他点头,林黛玉就有机会复活,林家还有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在强烈的自责下,冯老先生同意了。
他到了全新的世界,完全陌生的环境,借尸还魂在一个叫做谢安石的男人身上。身边,有一个肉嘟嘟的女娃娃,这个小孩便是林黛玉,林家的女儿。
冯老先生眼角眉梢堆满了温柔。
谢安石这个人,怎么说呢,没什么大能耐,可人很善良也很真实,很爱他的妻子。
只可惜,妻子有心脏病,生下女儿之后便死了。在妻子的灵堂上,与岳家彻底闹翻,只能一个大男人带着孩子过活。精神恍惚的他因为疏忽导致女儿被闷死,他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便割腕自杀了。
冯老先生和“林黛玉”就这样借着他们的身体在21世纪这个时空里重生了。
对于谢安石这个人,冯老先生喜欢不起来,而且,他也不想顶着别人的名头生活,便改名为风云轻。
“风”谐音“冯”。
风云轻,云淡风轻。
冯老先生决定忘记自己和林家的恩恩怨怨,准备在这个时空里云淡风轻。
他为“林黛玉”取名为“风华”,希望她能够肆意快乐,活出个风姿华彩。
冯老先生的阅历很深,当年能够顺利融入林家,如今也能融入21世纪这个时空。只是,时间耗费得稍多了一些而已。
高智商的人,到哪里都是人中龙凤。
在风华尚未长大,风云轻便成为了一个成功的企业家。
歉疚,加上多年来的感情,风云轻对风华这个女儿极尽宠爱,可谓是要星星绝对不给月亮。
只一点,风云轻不喜欢贾韶,可风华却执意要嫁贾韶。
风华的性子冷淡,不会与人交际,除了上赶着跟在身后的朋友,她多是一个人。所以,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最后也只能一个贾韶和一个梅雪。
风华不能接受除贾韶以外的其他男人,却不知道梅雪之所以和他交朋友不过是借着她这个挡箭牌和贾韶暗度陈仓。
于是,风华的悲剧可见了。
当风华变成了林黛玉,时空开始出现分叉,相关人的命运开始改变。
风华救了林墨玉,阴差阳错引来了冯老先生。
只是,不一样的脸孔,不一样的身份,曾经父女俩完全不认识彼此。
慢慢的,就发展成眼前这幅局面了。
知道冯老先生在21世纪的身份,就算对方不记得,风华也已经完全把他当成自己的父亲看了。所以,看着他这坎坷的一生,风华心如刀绞,泪流满面。
在贾宝玉的帮助下,风华和他一起离开了京城,踏上了寻父之路。
别说,有贾宝玉这个类似于GPS的人在,找到冯老先生手到擒来。
站在一个熙熙攘攘的小院门口,看着人们络绎不绝的前来求医,风华顿时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看着冯老先生坐在人群中央诊脉,那身影竟和记忆里西装笔挺坐在办公桌前打字的人影重合了起来。
风华暗自怪自己,实在太过糊涂了。
“爸爸”这个称呼萦绕在口中,却主动不能唤出来。
不过,风华也不是那种纠结至死的人,只要人在,称呼什么的都不重要。
“师父……”饱含着感情,千回百转的唤了这一声,风华恍恍惚惚的拨开众人向前走去。
求诊的人实在太多,冯老先生又太过认真,风华的声音并没有传入他的耳中。
就在这个时候,贾宝玉面色一变,拽住了风华的手。
风华茫然回头,不解的看着贾宝玉。
贾宝玉向不远处使了个眼色。
顺着贾宝玉的目光,风华看到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眼睛瞬间直了。
身子,也不由得僵硬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