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两吊钱的吸引力显然比陆小凤的笑容还大许多,那男孩果然放松了些,虽然还在抖,却多是因着冷,陆小凤又笑了笑,看出他仍有几分紧张,便先和他闲聊起来,问他家在何处、姓甚名谁,可吃过晚饭没有?
男孩吸着鼻涕:“我叫小可怜,我没有家,晚饭……”他吞了口口水:“等拿到你的两吊钱,我就去前门买两个烧饼,一口气吃半个,再喝热热的一大碗骨头汤,还能剩下一个半当明天的口粮!”
前门一个烧饼只要一枚铜钱,两枚铜钱就能买两个烧饼,并得到白送的一碗骨头汤。
但这个没有家的小可怜,两枚铜钱就要解决今天的晚餐和明天的口粮――甚至这样的待遇,似乎已经是他难得给自己享受一回的犒劳。
陆小凤越发心酸,问话时声音也越发缓和了些:“我当然会给你两吊钱。如果你能回忆起给你竹哨的那个老头子,除了驼背之外还有什么特征,我还可以再给你两吊钱。”
小可怜的眼睛一亮,但他仔细回忆了半天,却只想起来:“那老头头发全都白了,穿着一件酱紫色的粗布衣裳,样子、样子……”
那似乎是个毫无特色的人,小可怜为了再多两吊铜钱想了半天,却还是想不出任何特征能继续说,于是只好可怜巴巴地看着陆小凤:“我、我只想到这些,我不用再两吊钱,只要多给我一吊、不,半吊,或者二十枚铜钱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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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吊钱,也可多可少。
大吊的一吊能有一千枚,小吊的一吊却只有一百枚。
小可怜从半吊直接到二十枚,显然他的一吊钱,指的只是一百枚。
那驼背人,不过是用两百枚钱,就让一个小可怜来做这么危险的事。
――若非追出来的是陆小凤,也许两百枚钱就能要走这个孩子的一条命!
陆小凤选择了询问、而非直接出手,但他很清楚若是其他一般江湖人――哪怕是李燕北――都更可能做什么事,所以他温言应道:“行,我就给你两吊钱――两大吊钱――外加二十枚铜钱。”
小可怜可怜兮兮的模样立刻换上喜出望外――从一百枚一小串到一千枚一大串,他确实是该喜出望外。
这孩子虽然没什么胆子,却似乎还很有眼色,他欢喜是极欢喜,却也不会只顾着自己欢喜,拿着竹哨的手就伸出去:“这个给你――这哨子比了店卖的还好玩,声音又特别响!”
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什么,却没直接说这竹哨也可能会是线索,但这确实也可能是一个线索,陆小凤接过来看了几眼,放到嘴巴里头试着吹一声,果然尖锐极了,陆小凤正将竹哨从唇边移开,忽见剑光乍起,竟是叶孤鸿出手了!
陆小凤心下一凛,手已伸出,却不知为何停下。
小可怜半声惊呼还在喉咙里,叶孤鸿的剑尖已经顿住。
剑尖森寒,离陆小凤的喉咙极近,陆小凤甚至可以察觉到那剑锋上的寒意。
但他却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好!小红叶果然家学渊源,出手不凡!”
叶孤鸿看着剑尖上犹自挣扎的小小红蛇,原还在犹疑陆小凤那声“哈哈哈”,不想接下来又是小红叶又是家学渊源的,一下子心中七分犹疑变成十二分郁闷,脸上越发冷峻得仿佛能将毒蛇冻僵:“不许教我小红叶!我的剑法也不只得益于家学!另外……”
叶孤鸿用叶孤城的脸、西门吹雪的气质,对陆小凤露出一种仿佛防备企图教坏自家小孩的小混蛋似的警惕眼神:“以后不许教阿伍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陆小凤怔然:“我何时教过阿伍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连小母鸡的话题都不敢和阿伍聊好吗?真心再纯洁不过的啦!
叶孤鸿却只冷冷盯着他,也不说话。
小可怜倒仿佛有话要说,但他只是羡慕地看着比自己高不了半个头却那么厉害的叶孤鸿,好一会儿才想起讷讷与陆小凤道:“那蛇,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刚刚吹了好多下都没事的……我、我陪你一小串,不,一大串,一大串铜钱!”
――陆小凤答应给他的两串铜钱还没给他,但小可怜显然已经认为是自己的东西了,赔出去时的神色,比之割肉也差不多。
陆小凤苦笑,原来赵铁掌值八千两银子已经是天价,他陆小凤一条命,差点就只值一大串铜钱。
――但他也知道一个像这样没家的小可怜眼中,一大串铜钱意味着什么,这个小可怜不也差点为了两小串铜钱就赔上性命?一大串铜钱能值五个小可怜了。
陆小凤嘴里其实有些发苦,但他嘴里越苦,脸上越发笑得轻快,他对小可怜道:“不必。”
说着,伸手往袖子里掏,忽然却想起来什么,问小可怜:“我没有两大串铜钱,给你银子行不行?”
小可怜迟疑了一下,点头。
于是陆小凤又在袖子里掏了几把,掏出一小把铜钱和一大块银子,数了数,铜钱居然只得十七个,陆小凤似乎又有些傻眼,对小可怜道:“我给你二两半银子,和十个铜钱,行不?”
他笑得有些腼腆:“我总要给自己留下几个铜板,例如忽然想买个烧饼什么的,也省得找零。”
小可怜爽快点头:“那十个铜板我不要了也行。”
官方兑换价是一两银子值一千个铜钱,但实际民间兑换,往往要一千一百个铜钱才能换到一两银子,小可怜其实是赚了,只是一个没有家的小可怜想去用银子换铜钱,也不是什么十分容易的事儿,好在他已经有了两小串铜钱,已经足够他用很久,甚至能去买一件旧棉袄过冬――二两银子却比两大串铜钱易藏易放,一个没有家的小可怜想藏起两千枚铜钱的巨款,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当然十个铜钱对小可怜来说也算不上少,甚至够他一个月的口粮,但他胆子小又老实,还有几分眼色:他递出去的竹哨差点让陆小凤死在毒牙之下,能保住性命已经不错,陆小凤居然还愿意给他二两银子,更愿意用半两银子抵十个铜钱……
他哪里还敢再要另十个铜钱?
小可怜确实是个小可怜,但他一个没家没爹娘的小可怜,能活到这么大,固然有那样因为两百个铜钱就险些将性命赔进去的时候,又如何没有这样舍弃十个铜钱的决心?
陆小凤眼中闪过笑意,叶孤鸿的脸色越发冷峻,然后却忽然一起警惕地看向林子,不一会陆小凤神色略松,叶孤鸿却恨不得真变成天边的一只孤鸿飞走算了。
林子里走出三个人,两高一低。
竟是花满楼和宫九、阿伍。
陆小凤看到花满楼时眼睛就是一亮,直接冲过去,以不输于阿伍飞扑入怀的热情抱住花满楼,狠狠拍了两下后背:“七童,可总算找到你了!”
――说得简直和他已经在众里寻找了花七童千百度似的,那叫一个荡气回肠啊!
阿伍听着犹自可,他也算很有经验了,阿三这样多半是想着坑阿七的节奏。但因花满楼大多数时候还是给陆小凤坑得挺乐意的,阿伍也体谅他又不好科举入仕奔前程,又不需经商管事赚生活,每日里除了种种花、帮帮人,居然也就是陆小凤给他找麻烦时反而有事做,阿伍便也不揭穿陆小凤的“阴谋”,只冷眼看着。
宫九们却一起惊呆了,他原看着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一起回去,连苏少英都给严人英勾走了,独花满楼还跟着阿伍有些烦恼,不想……
难道这只泥巴鸡和老老小小的母鸡们折腾烦了,想吃窝边的花花?
――饶是宫九们很有将花满楼打包出去的意思,但想到好好一朵阿伍每次都挺眷恋的阳光温暖绝世好花,白白给泥巴鸡糟蹋,还是挺不忍落的。
――当然也不排除他一想到日后阿伍扑花满楼时,居然和陆小凤扑一个怀抱就膈应极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宫九居然一致通过为了避免花满楼误入鸡嘴、宁可再忍让他来分享阿伍的注意力――不得不说,花满楼果然不是普通的惹人疼。
相对的,陆小凤果然不是一般的惹宫九厌。
避免花满楼误入鸡嘴的法子有很多,宫九偏偏挑了很不怎么友好的一种,一开口嘲讽点就满值:“泥巴鸡居然连一个小可怜的二十枚铜钱都要赖账啦?”
又看看叶孤鸿剑尖上的死蛇:“泥巴鸡到底是泥巴鸡――凤凰据说连龙都能吃,结果一条小蛇,却险些就能要掉一只小公鸡的命。”
陆小凤脸颊抽了抽,本不想应声,不料宫九居然还要接一句:“看来泥巴鸡果然只有吃蚯蚓的命。”
――翻跟斗输给了司空摘星、只能为他挖上六百八十条蚯蚓抵债的事儿,于陆小凤,绝对是不亚于小红叶吃白煮蛋、吃到出现蛋白质中毒综合症的黑历史!
宫九一提起这事,陆小凤的脸色立刻变了,变得很不怎么好看,但他盯着宫九看了半天,不知道想起来什么,却没有发火,只是直截了当地问他:“九公子认不认识这竹哨?”
宫九挑了挑眉,皆十分诧异陆小凤的能屈能伸,但他既然将鸡爪子从花满楼身上移开,宫九便也不再激他,爽快答道:“不认识,不过我知道你现在烦恼的事情,和我让你注意的事情有关。”
――但他还是没说让陆小凤注意的,到底是会如何发生的什么事情。
陆小凤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最恨话不说干脆、尽爱卖关子的家伙!”
宫九只做不闻,花满楼也只是微笑,阿伍更是不理他。
――阿伍正问那小可怜:“你怎么还没换件保暖的衣服?阿九不是给了你一些碎银子吗?”
――原来这小可怜,就是前几天捡着宫九玉佩的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家伙。
小可怜的夜视能力没有其他人那么好,但阿伍一开口,他眯起眼睛看了看,也想起来了,便老老实实答道:“那钱我还要留着,而且现在也还不算很冷。”边说着,他边打着颤儿,显然现在的天气于他,就算还“不是很冷”,也显然算不上暖和了,但他的眼中却露出几分憧憬之色:
“郊外村子里的田地虽然很值钱,但是不能种庄稼的那些却也不值什么,秋收过后,人力也便宜……我再攒上一点银子,也许今年冬天之前就能盖起一间小屋子,到时候勤快些赶在大雪前捡够柴禾,再买上两大袋米放着,我就能过一个又不用挨饿、又不用挨冻的冬天啦!”
小可怜的愿望也小得可怜,但他自己却兴奋得脸上仿佛都能放出光来。
阿伍听得也是连连点头,又与他说:“听说前门大街那儿有家菊花饼也做得很好吃,但每天只在下午卖上一个时辰,有时候不到一个时辰都卖光了――我想买,但最近不一定有空,如果你能帮我买了,我就给你……嗯,也给你二两半银子好了!”
小可怜这下脸上真的放出光来了。
如果能赚到这二两半银子,他不只能建起一间小屋子,也一定能过一个很不错的冬天,甚至还能存下一点银子熬过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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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可怜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
陆小凤却真心绝望极了!
他是真的在找花满楼,连今天走在大街上都四处张望,希望能遇上的人里头就有一个花满楼!
――但他为什么要找花满楼?
他们可是七月底才在岭南聚过!
陆小凤自然不可能是为了刚见面时抱那么一下――他又不是阿伍那个没有断奶,不,断阳光的娃儿,他也没阿伍那不知道怎么长的鼻子,能从花满楼身上闻出那许多味儿来。
陆小凤找花满楼,目的还是为了西门吹雪。
――明明八月十五才聚过,临行前让管家告知他的也是“先走一步,京城再聚”,结果他这个先到别处逛了好多圈的都到京城了,西门吹雪还是无影无踪,和他一道走的叶孤城更是闹出了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张家口事件!
陆小凤找人也算有点本事,平日也算很有几分运气,但说到找人上头的运气,他却远远不如花满楼。
就如他对李燕北说的,花满楼“找人总有种特别的本事,连我都说不出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所以陆小凤找花满楼的目的,是想让他帮着他找西门吹雪。
――而之所以陆小凤看到花满楼时会那么激动,不只因为有他在的话,就算宫九的毒舌都仿佛稍微收敛,更是因为……
“欧阳情中了蛇毒,你想让我帮你找西门吹雪?”花满楼说这话时,表情有点古怪。
他的眼睛其实看不见,但不知道是下意识还是怎么的,他做出了一个想要看向宫九,却又顿住了的表情,并问:“听说你今天才遇上阿伍两回?然后你问我帮你找西门?”
陆小凤立刻狐疑地打量着宫九――花满楼说的明明是阿伍,他看的居然是宫九!
宫九只是笑牵着阿伍的手,由着他打量。
这事上头,宫九虽存了用一用陆小凤的心思,但那并不代表,宫九会介意在不是很紧要的地方,给他撒些儿迷雾布些儿陷阱。
所以宫九就算有情报,也打定了注意,绝对不告诉陆小凤――起码绝对不会主动开口告诉陆小凤。
所以陆小凤傻眼了。
他是陆小凤,不是陆小猪,所以他看得出来,花满楼应该是知道西门吹雪在哪儿的,但他居然因为宫九可能哄得阿伍一道不告诉他,所以也不肯说!
――晴天霹雳!
――大旱之时好不容易挖出一口会出水的井,结果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霸王龙一口喝干了!
――七童居然会帮着妖怪九而不是帮他!
陆小凤简直比在沙漠之中渴了三天没水喝、好不容易挖到一捧湿润的沙、却还来不及含到嘴里感受一下水汽就被抢走了的倒霉鬼,还要绝望!
――明明就算西门会拿他试剑,七童也不会放开他的手才对!
陆小凤瞪了半天眼,真心不只是欲哭无泪足以形容的,看得宫九们轮流在脑海里头打滚绕圈圈,真是乐呵极了!
但宫九也没想到,陆小凤在郁闷了好一会儿之后,居然真肯问他:“你知不知道西门在哪?能不能让他帮我给欧阳情解毒?”
宫九眯起眼,看了看阿伍。
陆小凤果断会意:“欧阳情还没死,也还不到随时可能会死的地步――西门只需要用药,甚至连内力都不会损耗。”
――所以还犯不着以使得已经缩水得够厉害的阿伍继续缩水为代价。
――原来陆小凤虽然是个混蛋,也是个专坑朋友的猪队友,但有时候,还是挺义气的。
宫九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欧阳情为什么会愿意和你一起吃饭?在你拒绝了继续庇护公孙大娘之后?难道你真以为你能吸引所有小母鸡?就算你真能吸引所有小母鸡,我以为你起码也该知道,能在青楼那么多年却还是处子之身的欧阳情,也不可能是一只小母鸡。”
他悠悠然的,以一种看起来依旧十分可恶的姿态点拨陆小凤:
“上官飞燕化身的丹凤也似乎愿意做你的小母鸡,但她想用你做什么?孙大给那毒蛇一咬就死绝了,欧阳情就算反应再快――刚刚如果不是小红叶旁观者清,以你的灵犀一指,能在那样训练有素的毒蛇牙下逃生的几率有多少?欧阳情又有没有占到那‘多少’里头的本事?”
陆小凤脸色一变,欧阳情如果有那样的本事,为什么红鞋子四五个女人,还要靠他的面子才能保住公孙大娘从宫九那儿暂时逃过一回?
但欧阳情若是没有那样的本事,那为什么龟孙子大老爷一击毙命,她却只是被咬到手腕,而且还能撑到他去帮她点住穴道阻止毒素蔓延?
陆小凤的彩翼双飞速度很快,说四个字的功夫就足够他掠出十丈远,而欧阳情中毒时,他和李燕北在小厅,欧阳情在厨房――仿佛没有十丈那么远,但十三姨住的公馆布置得很用心,他从小厅到厨房,起码也要花上说六个字的时间。
欧阳情却只是晕迷,而那毒蛇也没有再在她手腕之外补一口的意思。
――真是巧合,还是说欧阳情,其实是又一只想做丹凤的燕子?
陆小凤叹了口气。
他对欧阳情其实没什么太多的感觉――她是薛冰的姐妹,但薛冰都回神针山庄了,陆小凤如何会痴恋一个欧阳情?
只不过李燕北以为他和欧阳情有什么,欧阳情又果然如十三姨所说的表现得相当暧昧,甚至愿意为他用那双弹一首曲子也要百八十两银子的手,去下厨做一道酥油泡螺……
陆小凤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在薛冰之前、很享受在女人之间游走的男人;就算他在将薛冰送回神针山庄之后,再也没招惹过良家女子,但欧阳情又不是良家女子――处女也能是妓女――但一个色艺双全的女子,就算是妓女,甘愿为你洗手作羹汤的时候,有几个男人不自得?
至少陆小凤绝对不会是其中之一。
陆小凤很自得。
何况就算不是如欧阳情那般让他自得的女人,既然在他眼皮子底下中了毒,陆小凤也做不到因为宫九几句话引导出的怀疑,就由着她去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