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致和九年冬至,当朝宰相顾君愁因为被疑通敌叛国,获罪下狱。家产尽数冲归国库,说道家产其实不过一间空宅,还是当年季相时候留下的相府。至于珠宝金银更是什么都没有。虽说那些来查封的官员也知道顾相为人清廉,但是却没有想到竟然会清贫至此,家中只有两个老弱仆从,至于顾相这么多年的俸禄,不是给了百姓就是做了义塾。
京城百姓都说,这样做官的人,怎么可能通敌叛国。
然而,
却有人以淑惠皇后旧事提起,说当今圣上和顾相之间早有嫌隙,这次的事情也不过是借题发挥,这么多年来皇上也没有对顾相有什么好脸色,若顾相当真怀恨在心一时通敌叛国也未可知。
一时间民间议论纷纷,有说顾相的好也有说顾相的不是。最后都留下给了刑部的人去查。只是虽然说锦朝没有严刑酷吏,可是那些刑部的人却知道顾君愁这是得罪了当今圣上,无论理儿是在哪一边,都不能放着在刑部大狱之中像是供奉神明一般。
锦朝的刑具历法承自六国,集六国之长。六国乱时,以梁国廷尉大狱最为出名,都说若是有人间地狱,定然就是在梁国的廷尉狱之中,那刑具千百变换,那廷尉也颇有心得,进去的人没有一个不字字吐真言的,然而,这些法子虽好,可是锦朝一件都没有用,虽然立历法的时候当初的宰相范云多番建议,适当采用一些刑具是有利的,可是太祖皇帝绝不答应,只是因为宁王曾为太祖之事入过此狱,差点被折磨致死。由此以后,锦朝的刑具虽然略有添加,但是都不是什么严刑峻法。
刑部的正位官员若算起来。比一品宰相当然要矮上那么一品。所以刑部长官郭莽见到被绑在刑室的顾君愁的时候,还是恭敬地给顾君愁行了一个大礼:
“顾相。”
顾君愁蹙眉,这个郭莽他确实听说过,都说是刑部一等一的好手,掌握着天下案件的卷宗,对人心了解通透。不过看上去就觉得太过阴凉,而郭莽也是除了星官星沉以外,唯一一个从来都可以不用来上朝的人,可见皇帝对这个人的重视。
顾君愁难得地冲郭莽笑了笑:
“郭大人客气,顾某现在只是一介草民。受不起大人大礼。”
郭莽点点头,了然,然后才施施然踱步到了自己的桌子前面坐下来了。说道:
“郭某人这一着自然是为了大人的面子着想,毕竟大人曾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人称道的贤相,我若是不尽了礼仪,若是日后大人翻案而起。秋后算账起来,在下可担当不起。况且,大人为人在下也有耳闻,自然知道大人这般下狱所为是何?不过,程序就是程序,还望大人不要怪罪。”
顾君愁不再客气。只是说:
“大人只管问了便是。”
郭莽当然知道顾君愁的聪明,于是不再走所为的礼节,自己展开了卷宗在卷宗上面写下犯人的名字:顾君愁。
“如此。顾公子可有什么好说的?虽说我郭莽见多了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人,也知道你们文人有多少风骨,可是我还是希望顾公子你,能给下官几分面子,该说的都说了。下官好给皇帝陛下交代了去,也免了大人皮肉受苦。”
“我说过我问心无愧。无论问多少次都是这样。”顾君愁虽然被吊在刑室之中,但是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冷漠,只是如此回答道。
“是么?”郭莽点头,然后翻开了手边另一个卷宗:
“鸾凤阁,一个了不得的杀手组织,‘碧烟若凝千重雾,凌风雕栏晴雨后。两处花开金戈舞,颠鸾倒凤入江湖’,据说这是鸾凤阁第一任主人所写的一手小诗,写在鸾凤阁的大殿之中。碧烟、若凝乃是鸾凤双阁,说是这天下半数的秦楼楚巷皆是鸾凤阁碧烟阁的产物,或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天下最好的杀手,自然一出自若凝阁,他们都是从小相互厮杀而上的个中好手。”
顾君愁听着,等着郭莽继续。
郭莽接着说:
“入鸾凤阁的人,都是美艳动人的女子或者长得俊朗的男子,入阁之日便要被人问及选入若凝还是碧烟,一旦选定,将终归不能更改。选择碧烟,便是要做一辈子婊子,不可背叛,不可动情。选择若凝,便是要做一辈子杀手,不可背叛,不可动情。置之死地而后生,入之生门而惧死。生死不逆,鸾凤未绝。便就是这个意思。若是碧烟阁的小姐、小倌私逃了,便会让若凝阁的杀手追杀一宿;若是若凝阁的杀手动情私逃了,编绘让碧烟阁所有人活活在床上折腾一宿。”
“这些不过是江湖传闻罢了……”顾君愁说。
“是,我说这些,不过是想告诉你,就算是江湖传闻,在下也会有所耳闻。所以,如果大人想说什么了,还要想着早些告诉下官。”
顾君愁听出了郭莽的言外之意,一愣之下,却咬了咬牙没有开口。郭莽自然也不会想着顾君愁会那么容易就范,于是继续说道:
“而鸾凤阁之中,还有两个名字,取自西汉宫廷——安乐宫和未央宫。若是女子,则名安乐;若是男子,则名未央。用以暗中守护着鸾凤阁主的安危,像是护卫也是家仆,在鸾凤阁之中武功高超。在下不才,因为大人这件案子唯一的证人乃是当今圣上,于是在下问了陛下,陛下略懂胡语,所以他说,正好有这两个名字。”
顾君愁没有争辩,这是事实,他没有办法强词夺理。
“这么说,大人还真是承认自己和鸾凤阁有关咯?”
顾君愁黯然,想了一会儿才说道: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既然如此,那么下官也明白了为何顾相的身体一直不好的缘故,大概是因为右手经脉尽毁,体内真气郁结,若下官没有猜错。你曾经武功高强,而且不在众人之下。而且就下官所知,公子的武功,博采众长,这个天下唯有一家武功能有如此境地。”郭莽继续说着,却若有所思地看着顾君愁。
顾君愁此刻已经明白了郭莽想要说什么,淡淡地开了口:
“大人若是当真陛下心腹,知道此中内情,就会明白君愁苦衷。若是此事抖落而出,必然将引发灾难。”
“如此,看来下官所料不错。”郭莽无可奈何,了然地点头,合上了卷宗,看了看旁边的五六个狱卒,挥挥手说道:
“这里没你们的事了,我有几句话要问问顾相,你们且先出去,我不叫你们的时候,你们都不要给我进来。”
那几个狱卒应声而去,待他们当真走远了去,郭莽才开口说道:
“当年季宾发难的案子,看着蹊跷,其实乃是太后一手按压导致最后不了了之。皇上不是太后亲生,太后对尹皇后也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一直心里有鬼。加上皇上的出生本来就有些不妥,这让太后更加避讳。若是公子武功当真承载自少林,那么,下官是否可以斗胆猜测——顾相你,其实乃是当年那个季相全天下悬赏的孩子,苏家堡少主公子苏沫的儿子吧?”
顾君愁沉默,看着地面,却没有回答郭莽的话。
苏家堡的少堡主苏家少爷,苏沫。很可能成为武林盟主的苏沫。奈何,那个少年精彩到惊艳武林,最后却离了红尘。少林寺,乃是他最后的归宿。”
少林寺。
是苏沫的最后归宿,而苏沫回头看着寺外烟雨的样子,相信天下每一个曾经倾心于他的女子,都永远都不会忘记。苏沫曾经说过:这个江湖上有太多的人他不能爱,他不是神,不能博爱世人。
也是苏沫,看着那个女子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站在寺外之时,淡淡地开口说道:忍顾来路。
郭莽见顾君愁不语,自己也惊讶了几分——这个消息惊天,怪不得顾相要如此隐瞒:若是顾相当真是公子苏沫的儿子,那么也就是尹皇后当年离开以后生下的孩子。如果凌宣毅当真是尹皇后所生,那么顾君愁和当今皇帝岂非同母的兄弟?顾君愁也不应该叫做什么顾君愁,而是应该换名隐舒。如今的少林方丈乃是他的生父,苏家堡才是他顾君愁的家。武林威震一方的苏家堡,竟然还有后人?而且还是公子苏沫唯一的骨血?
郭莽自己惊讶归惊讶,也是漠然绕着小小的囚室走了三匝,才说道:
“下官有一事不明,还请顾相指教。”
“郭大人客气,道破天机,我还有什么可以隐瞒的。”顾君愁知道自己也瞒不了郭莽,毕竟是掌握了天下卷宗的人,到底看出了其中的隐秘。
“郭莽虽然从不出刑部大狱,但是也知道顾相你在民间民望极重,若是以此发难,天下不仅不会生乱,而且是民心所向。太后娘娘当年的手段狠辣大家都知道,皇上如今这般对你百姓也早就民怨四起,如果当年季相叛乱为的就是你,你却为何要站出来,指证自己的师傅,如此大义凛然?”
顾君愁笑了笑:
“民意順,也没有必要就要改弦更张。何况,我也并非凌家之人。父亲给我取名顾君愁,就是要忍顾来路,多念君愁。要的就是我一心一意,好生辅佐凌宣毅做个明君。是苏家,和母亲,欠了凌家的,却不是什么可以做文章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