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第一百七十一章
既然要开战,无论如何霍去病得回京一趟接受虎符调遣,这是刘彻也无可奈何的事情。霍去病回来时正赶上皇后的千秋节,到夜间,京城里千枝红烛舞,而路旁两珩珠帘,宫墙上的城楼也被烛光映成了红楼。
夜茴拉着霍去病在看毕灯节,在各位贵戚世家的篷帐车马里一一打招呼,她兴高采烈,霍去病维持着礼貌客气,看上去也是翩翩君子风度。他现在看这软红喧闹,只觉得已和自己相隔遥远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在青春飞扬的年纪,他总是难以平静,难以自制――只要想起阿娇,他就像任何一个毛头小伙子一样无法自控。不过……好在现在是平静下来了,这世界上的一切也都随之静寂罢了。
其实早就知道,没可能名正言顺地相守,没可能白头到老。但还是难免奢望吧。
“你看看,有盏灯升起来了!”夜茴突然指着空中惊呼。
霍去病心不在焉地抬头,他看见阿娇,她穿着美丽的白色衣衫,扶栏而立,如同要乘风归去一般。星河转,月无声,她在宫墙上凝视着他,而霍去病在人流灯海笑语中仰望。
有人在敲鼓,又有钟声响彻整个长安城,“砰――砰――”,这声音拉回了心跳。大概是太久不眨眼的关系,霍去病觉得双眼发酸,他静静挪开了视线,然而楼上的人在看他,他知道。
东风无尽地温软地吹过来,谁能忘记呢,就在去年的这一天,几乎是相同的时辰,他和阿娇在紫阁山庄的茉莉花田里漫步,他吻她,而她在微笑。而今天呢,楼阁上依旧衣香鬓影,依旧彩袖辉煌,这样宝光琉璃的世界仿佛一个巨大的戏台子,所有人的言行都按照某种规制来,华丽却没有一丝人气――
可霍去病不在阿娇旁边。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会影响谁的生死呢,然而只是遗憾,无穷无尽的遗憾。
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人生,我对你的情意永种不断。只是不能在一起,甚至都没有人会知道。
分别的时候是在未央宫,霍去病向帝后二人叩首。刘彻说:“你从定襄北进,替朕带回匈奴单于的头颅!”霍去病慨然说:“是!”刘彻笑说:“朕把匈奴人主力都交给你了,卫青他们要有意见的。”霍去病也笑:“不至于,舅舅和我都是听从陛下调遣,哪里需要争功?”
刘彻对阿娇说:“听听,现在倒老实了。”阿娇微笑:“这次战役非比寻常,再说,去病现在比以前懂事。”刘彻不回答,笑得若有深意。
霍去病面无表情地说:“谢娘娘夸奖。都是您教育得当。”刘彻险些笑出来。
阿娇顿了一下,欲言又止。她垂下眼睛发默,看上去像个清丽的小女孩子,这些日子她瘦太多。阿娇说:“以前我待你有许多疏漏的地方――甚至做错很多事。望你谅解。”
霍去病只觉得心直沉下去,他费尽力气,可是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张皇失措地抬眼看着阿娇,他甚至没法再掩饰自己。
刘彻说:“你们突然这么客气做什么,好了,去把卫青也叫进来。”于是把话题岔开。而之后就是各种忙乱的事情,去病和阿娇竟没能单独见面说上一句话。大军开拔后在马背上,霍去病把这些事情翻来覆去地想了一路,他想不外乎是阿娇不再喜欢他的缘故,不然何至于此,他们这么久都没法见面,见面了她就说对不起――
霍去病比谁都懂事,他当然知道的,怎么能让女方说出抱歉这两个字,一说就全完了。
生气归生气,他从没想过真和阿娇彻底了断,他又不傻。
他晓得自己要怎么办,赖在阿娇门口,拼命跟她道歉,绝不放她走开半步,拖也拖得她回心转意……
可在现实中全无施展余地。他是霍去病,而阿娇是阿娇。他得出征,而阿娇独居深宫。
当然也想过,假如阿娇不是皇后就好了,他早把她娶回家来,说不定孩子都有了两三个,可惜想想只是想想而已。
霍去病是最现实主义的一个人,得到阿娇的时候他软磨硬泡,生拉硬扯,使出百般手段巩固地位,打击自己也不知名姓的情敌;而现在阿娇有离开的可能,他又什么都不计较了,最好得不到心也得到人才好。
在途中他们就接到圣旨:匈奴大单于得知汉军部署计划,为了避开霍去病的锋芒已经东去,于是命霍去病出代,而卫青出定襄。
那天晚上阿娇来了,到底是大事,必须要来的。外面又在下雨,她走进军帐,先把斗篷帽子取下来,抖一抖水珠挂到墙壁上,服侍的人接过她手中雨伞,阿娇抱怨说:“天气突然转冷,行军困难。真是,天公不作美。”
她转身,突然一呆,原本发怔地站在原地的霍去病冲过来,将她死死勒在怀里。
“喂,怎么了?”阿娇哭笑不得,“别这样行不行?好像出了天大的事情似的。”霍去病死抱着不放,阿娇说,“旁边人看着呢……”
她一转头,见军帐中亲兵都脸带暧昧微笑,一个个毕恭毕敬退了出去。
霍去病将头贴在阿娇胸脯上,挨挨蹭蹭,豆腐吃尽,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他小时候最娇赖,刚刚会走路的时候就紧抱阿娇的腿脚不放,像一只缠人的小狗,有时阿娇都会被他绊倒。
阿娇心软,摸摸他耳朵。
霍去病抬头,笑吟吟:“好香。”
阿娇哼一声:“少以熟卖熟。”她不耐烦推开他,转身走远几步。
霍去病抢上去,从背后紧紧箍住她腰肢,抱紧到肋骨发痛,他现在比阿娇高半个头,简直能把她藏在怀里。他说:“我错了,阿娇,我错了。”他不住口地说,阿娇不说话,霍去病说:“我可以解释。你都不听我说话就直接判我死刑,太不公平。”
他哀求:“从小到大我做错这么多事,你哪一件不包容我,难道这件事情就不行?”
阿娇啼笑皆非,她荒谬地说:“你做错了什么事情需要这样道歉?”
霍去病说:“陈莹怀孕生子。”
阿娇哧一下笑出来:“这天底下几十万女人,个个怀孕生子,你每次都要说对不起?”
霍去病松口气,故意说:“还好你相信我清白。”
阿娇叹息说:“你不清白还好一点。”
霍去病说:“我们和好吧,阿娇。”
阿娇不做声,她最擅长沉默,此时无声胜有声,无奈和寂寞的韵味在有限空间中无限流淌。她说:“霍去病,我配不起你。”
胡说八道,这世上谁真心觉得自己配不起另一个人?全部都是托词。
霍去病说:“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阿娇又忍不住笑了。霍去病真的有进步,他能让她笑。阿娇说:“像我们现在这样,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你大可另觅淑女,享受人生。”
霍去病答非所问:“等这场仗打完,我就辞去大将军的位置,我不干了。”
“啊?”阿娇意外,“为什么?”
“卖到长乐宫去做奴仆。”霍去病颇为幽默,“希望有一天够格升职,能做个男宠。”
阿娇好气又好笑。
“真的。什么大将军、什么冠军侯,都是我从事的副业,没必要这么认真。”
阿娇猜到他想说的话,她就是不说话。
霍去病无奈,只得自找台阶:“你不想问我主业是什么?”
“是什么?”阿娇给他个面子。
“服侍你,教你每天都开心。”霍去病贴在阿娇耳朵边说,把“服侍”二字说得轻柔暧昧。
阿娇攘他一把:“少来,谁劳心费力把你养大?你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杯茶都没给我泡过。”
霍去病顺势拉住她手:“我都改,都改。”
阿娇笑了,她才惊觉:不得了,怎么就又发展成了这样?
你以为分手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无往而不胜的冠军侯,不论是在战场还是在情场上都是难缠的。
阿娇给霍去病分析局势:“如今陛下已经下了军令,你必须去代郡。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代郡那里根本没有匈奴单于,那边是左贤王部。”
霍去病“嗯”一声:“看来匈奴单于的脑袋是舅舅的了。”
阿娇点头,仿佛并无所谓。
霍去病说:“你为我争取主力地位,很费劲才争到吧?”
阿娇一怔:“不算费力,你知道,韩嫣如今是丞相。”
霍去病不说话,这次漠北之战的意义何在,朝堂上暗地里争夺几番,他心里门儿清。陛下碍于种种关系,不得不将他放在主将位置,然而等大军出发之后,又另行调整:说接到前方军报,匈奴单于东进,让主将霍去病随之而动,赶到东边去追剿匈奴单于。
他当然得去。
可匈奴单于根本没动作,他依旧在定襄。那么,赶往定襄的大将军卫青就会取得匈奴单于的王部和首级,从而取得这次战役最大的战功。
“好,既然这样,我就去灭了左贤王部!”霍去病微笑,神情几乎是漫不经心的,“不管是敌人是谁,打完就算――不见得左贤王就比匈奴单于好对付,打他们应该也有几分意思。”
阿娇凝视他,点头。她喜欢这样的自信,这样的光辉。是的,她不能否认,她确实为霍去病所吸引,这是一种本能的感情。
好在,感情对她来说,真的从来就不够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