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外面雨势越来越大,柴房里黑黝黝一片,只一团烟雾对着一条人首蛇身银发女子不停地磕头。
风里希有些不耐烦地弹了弹右手上一颗血珠,登时柴房内亮如白昼。那不停磕头烟雾好似受了什么酷刑,忽然一边不停地扭动打滚,一边发出“嗤嗤嗤”哀嚎。
风里希道:“本宫与兄长归隐还不到万年,就连一只灶台上生出小小烟罗都能本宫眼皮底下害人了。”
那被称作烟罗听了,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它虽生于灶间篝火,却也有几百年修行,起初见对面女子形容便已心生怀疑,再见她只一颗血珠就将己身修为废了七八,现下又听了这话,心中隐隐已猜到对方身份。
烟罗一时被自己猜测吓得忘了打滚,想今夜怕是不能善了,索性孤注一掷,用了后几成修为化出人形,扑通一声跪了风里希面前。
风里希看着面前烟罗化作小童对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才微微点了点头,一室红光变淡了几分。烟罗顿时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磕过头后不敢起身,小心道:“烟罗有眼无珠,今夜冒犯了娘娘,五百年修行毁于一旦,乃是咎由自取。”他说到这里,悄悄看了看风里希脸色,才话锋一转,道, “只是烟罗本乃灶间生出低等妖魔,自问没有害人胆量,今夜出手实乃被逼无奈,望娘娘明察!”说完又重重磕了三个头。
风里希被他磕头磕得有点烦,摆了摆手,又一颗血珠射出,直没入烟罗眉心,烟罗浑身一热,心中一喜,差点流下泪来。只听那厢风里希道:“本宫今夜将五百年修为还于你,另赠千年修为,你且回去与你主子说,叫他明日此时来见本宫。若是他不来,你便想办法让他来。若是你二人都不来。。。”
烟罗听得又连连磕头,迫不及待地表明心迹道:“这世上谁不知,娘娘慈悲圣德,对万物皆怀悲悯之心。可,要是娘娘想谁死,那这天下便再无此人容身之处。”
风里希听这烟罗又是阿谀奉承又是小心翼翼,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他下去。
烟罗离开后风里希探了许久,确定四周再无妖魔鬼怪气泽,才颓然靠墙上,“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随着她一口血吐出来,银色蛇尾上密密麻麻出现了血纹,只是如果细看,那纹路却并不完整,总是每隔一段就有一处不连续。
风里希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小妖总是好骗,本宫如今。。。还真是不能拿你们如何。”
再说尾生将柴房落锁之后,先去看了娘亲,平日里每到这个时候,尾生娘总是会手脚抽搐内府疼痛。今夜不知怎,竟睡得异常安稳,若不是她气息绵长可闻,尾生真要以为他娘就这么抛下他去了。
替娘掖了掖背角,尾生提步院内走了一会,不知不觉就停到了柴房前,他侧耳听了一会里面动静,却一点声响都没听到。又门外伫了良久,直到雨水将他淋透了,才掏出钥匙开了锁。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尾生提着油灯立门口。他环顾四周,见脚边立着一把柴刀,不觉心中一动,喃喃道:“第一莫做,第二莫休。我既已做了,便不能忘了捉你来是为什么。”说着将油灯放地上,伸手提起柴刀,向着窗边行去。
月光掺着灯光,也才勉强照出她轮廓,尾生隐隐看见那一团蛇尾上血迹斑斑,再一看原是女子手上伤还未结痂。他没有看她脸,只是背着月亮缓缓举起了柴刀。
就刀落下一瞬间,他看到地上稀落落散着一地银丝,是他提着她发拖行时掉落。
尾生呆呆望着那一地落发,后终是低声道:“妖吃人便是残忍,人吃鸡又何尝就是本分。佛说众生平等,我如何就自以为可以主宰你生死。” 说着手起刀落,却是割断了风里希身上麻绳。
“书上说每月十五才是将入药好日子,捉你来本就是我欠你,到下月十五前,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她抬头看他,几万年间,三界中无人敢对她举刀,今日一个凡人却差点要了她命。她适才心中不是不怕,只是活了几万年,早已将生死看得淡了,便是心中怕,也并不怕得厉害。
她由着他将自己抱回屋里,看着他取出些干净布将她受伤右手细细包了,末了又取出件袍子给她换上。许是怕他娘看见衣服上血渍,他将她安置好后,默默提着袍子向井边走去。待走到门口,忽然停住了脚步,背对着她道:“我总是觉得,你若是真想加害于我,我早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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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生娘这夜难得睡了个好觉,因着心里惦记着尾生媳妇,早早就起来蒸了馒头,还取了几罐一直藏着腌菜。刚端了起来,就听到院门口一阵大呼小叫,忙放下吃食迎出去,却见来不是别人,正是县守家公子和小姐。
司徒俊和司徒雅两兄妹一大早就来了,两人门外等了有一阵子,听见院里有响动才扯了嗓子喊起来。二人见了尾生娘,也顾不得惊吓,一个劲儿地嚷着要见尾生。
要说尾生和司徒家兄妹本就是童年玩伴,只后来二人父亲做生意赚了不少钱,便捐了个官,这两兄妹摇身一变,成了县守家公子小姐。两人虽身价倍增,却也没有嫌弃了尾生去,开始仍隔三差五跑来找尾生玩耍,偏生尾生当时与圣贤书打得火热,看不上这种买官风气,所以对司徒家兄妹能避则避,慢慢淡了往来。
司徒雅虽是妹妹,性子却比哥哥强硬,一进了院子就大声嚷嚷着:“尾生哥哥!尾生哥哥!你出来!我和哥哥可要活不成了!”
尾生昨夜本就只睡了前半夜,自井边回来后便一直睡不着,可看着榻上风里希睡得香甜,又不敢弄出响声,就这么枯躺到天明。这时听到司徒雅一叫,倒好像见了救星,穿戴整齐就迎了出去。
他刚一出门,就被司徒俊司徒雅拉了过去,两人像对待祖宗一样,小心将尾生拉坐下,一个捶腿一个捏背,弄得尾生一头雾水。
尾生素知他二人秉性,如今无事献殷勤,定是有事相求。于是也不开口,闭着眼舒舒服服享受起来。
果然揉捏了一会,司徒雅沉不住气了,将手里活一放,往尾生对面一坐,道:“不捏了!不捏了!小命都没了,伺候不了尾生大爷您了!”
尾生一听,猜果然没错,也不接话,只含笑看着她。
司徒雅见尾生这样子,心里气得七窍流血,面上却还要做七窍玲珑:“尾生哥哥,你可知下月二十,陛下大寿?”
皇帝寿辰又不是什么秘辛,尾生自然知道。他点了点头,就听司徒雅继续说:“哥哥你也知自我爹捐了个县守,这些年真是过得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得罪了上面,小命就没了。”
尾生颔首,这话倒不假,不过这种提心吊胆却是一种男人逛青楼提心吊胆,着实无法博得人同情。
却听司徒俊接过说:“圣上大寿,各地藩王也都备了厚礼贺寿。三日前中山王一行带了九百九十九坛美酒进京贺寿,途经蓝县,家父代表全县宴请王爷一行。本想着能借机结缘,不想却差点结了仇。”
尾生示意他继续说,司徒俊也不卖关子,接着解释道,“宴席上各位大人推杯换盏,也很兴。只是这锁仓库里寿礼,却被人动了手脚。”
司徒雅听司徒俊说得又慢又详细,就差把那九百多种酒名字都报上一报,急得不行,忙接了话说:“那老王爷不知道得罪了谁,被人买通了一个看守侍卫,偷偷进仓库往酒坛里下了药。出来时候心虚,被一只舀酒勺子绊倒了,才被发现。可是这人一问三不知,我爹派人严刑拷打,也只得知他是收了他人金银。那人给他一包药粉,他本害怕被抓,可那人说这药只对人有效,且需要十日才发病,就是被抓了,也查不出证据来。他心里害怕,偷偷下牢里一个死囚饭食里,果然第十日时那人就死了。”司徒雅好歹是个姑娘家,说起来还有点后怕:“可亏了老天有眼,让他逃走时发出了声响。不然这寿礼献给圣上。。。”
尾生听到这,心里大概有了个眉目,却装作不懂道:“如今人也抓到了,你们还怕什么?”
司徒雅一脸“你不懂”,继续说道:“人是抓到了,可他只记得下了药一坛酒里,却记不清究竟下哪一坛里。老王爷已经把寿礼单子报上去了,这九百九十九坛酒是王爷全国收集了三年收集来。不能因为一坛被下了毒就将所有酒都倒了。可离圣上大寿只一个月了,这毒药又需要十日才发作。我爹是想着用我们县衙牢里死刑犯试毒。。。但。。。”
司徒俊接过话茬继续道:“但蓝县小小一个县城,又治安颇严。因此牢里除了前阵子被毒死一个,也只得死囚十人,就是现用他们试毒,一月之内,也只能试三十坛酒。”
尾生想了一下,确实是这个理,除非那毒刚好下前三十坛酒里,不然中山王这寿礼怕是送不成了。
司徒雅见他低头不语,不禁急了,半撒娇半责怪地摇着尾生胳膊道:“尾生哥哥,上次东海明珠那件事就多亏你想出了法子,这次你也一定要救救我们啊!要是老王爷寿礼送不成,我爹爹这个官做不成还是好,可能我们全家几十条小命都没了啊。。。呜呜呜。。。”
尾生被她摇得发晕,只好摇摇头说:“我可没说不帮,还好中山王还不算太铺张,只准备了九百九十九坛美酒,若是他再多准备个一百坛,我可就帮不了你们了。”
司徒兄妹听他这么一说,适才手足无措差点变成了手舞足蹈,都盯着尾生瞧,迫不及待地等着他下文。
尾生回身取了纸笔,纸上画了十个小人作为死囚,又他们身下各标了从壹至拾。才抬头说:“我想县守大人原本是想,每个酒坛各对应一个死囚,十日后若无人猝死,再试另外十坛。”司徒兄妹连连点头,尾生又说“这个法子可靠,但是就是日子长。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可以一试,一坛酒,可以喂给多个囚犯。”说着写壹、3、拾小人下各画了一个叉,又玖、拾小人下各画了一个圈。“倘若我有两坛酒,取甲坛三勺各给壹、3、拾囚犯饮了,乙坛两勺给玖、拾囚犯饮了。十日后只有玖、拾两人死了。你可知道这两坛酒哪一坛是有毒?”
司徒雅忙捡了这个机会展示她聪明才智,“自然是乙坛!”
尾生不置可否,继续道:“每一坛酒,都可以有一种不同于其他坛喂法。假若现只有两个死囚,就有四种喂法,若有三个死囚,就是八种。十个死囚,除去‘谁也不喂’这种,还有一千又二十三种喂法,便是再多上二十坛酒,县尉大人也查得出来了。”
司徒雅还掰着手指算十个死囚有多少种喂酒法子,司徒俊已经想明白了其中曲折,不禁脸上一喜,连连作揖:“尾兄真是又救我全家一次。弟早说过,凭尾兄聪明才智,若愿为官,早晚会有一番大作为。。。”
尾生摆摆手,示意他无须再劝,只笑道:“倒是你们灌酒时候少灌点,倒霉可是要被喂几百种酒。”
司徒俊见他仍旧坚持不入仕,也不多劝,看了看身侧还掰着手指司徒雅,又想起另一桩心事,思索了一会,还是决定开口:“尾兄,实不相瞒,你我和小雅三人一起长大,我兄妹俩素知尾兄人品秉性才智皆是万里挑一。虽叹惜尾兄不愿为官,但人各有志,弟也不多劝阻。只是小雅对尾兄心思,想必你我皆知,尾兄如今虽无官职,却多次救我兄妹乃至全家于危急时。弟琢磨,此次尾兄妙计若是能保全我一家,他日尾兄上门提亲,父亲大人想必也不会反对。。。”
司徒俊说是心里话,司徒雅与尾生从小一起长大,心里对他确倾慕已久,只是一个女孩子家不好开口,如今被兄长点破心事,不禁又羞又喜,一时从掰手指变成了绞手指。
尾生本以为司徒俊会再劝他入仕,早已作好了顽强抵抗准备,不想这捅过来不是刀枪棍棒,却是只绣花鞋,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司徒雅从小跟着他,他心里不是不喜欢,只是自从司徒雅变成了县守家大小姐,他便断了这个念想。现司徒俊将这事放了面上,尾生琢磨了一下,又琢磨了一下,没有琢磨出结果。
尾生娘一边本没搭话,听见司徒俊这么说,忙上前道:“小雅这孩子我也喜欢,只是。。。只是我们尾生有媳妇了!”
她这么一说,不光司徒兄妹惊了,连尾生都惊了,想难道自己近日太过操劳,什么时候成了亲都忘了。
半晌才想起来他娘说得是谁。
司徒俊还好,司徒雅听了这话,只觉得晴天里劈了一道雷,把她劈得外焦里嫩直冒油光,呆了好一阵子才一把抓住尾生胳膊道:“尾生哥哥,大娘说可是真?你娶了谁?”指甲掐得尾生生疼。
司徒俊好歹是哥哥,他怕自家妹子情急之下作出什么杀人放火事来,忙将司徒雅拉到一边,又客气地对尾生说:“我俩近日忙着家事,竟不知尾兄大喜,实失礼,可请嫂子出来相见?”
尾生脑袋里本来还计较如何回复司徒俊要他提亲这事,现只觉得和眼前事相比,那事真不是事儿。他去哪里变个娘子出来,怎么办?装受伤?说她身体不适?回了娘家?
尾生这厢天人争斗,却没注意尾生娘已经一步跨了出去,双手扶门上,笑呵呵道:“不失礼,不失礼,大娘这就喊尾生媳妇出来。”说着伸手就要推门。
还不等尾生阻止,那门竟从里面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