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傅令元没有动弹:“我能否先请教舅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能因为关押室较为封闭,空气不流通,雪茄的烟气散开得比较慢。陆振华把灭掉的雪茄头重新点燃,隼眸显得高深:“阿元,你一直很聪明,心里该有数。”
“我心里没数。”傅令元脊背笔直,“如果舅舅想要我死,请让我死得明白一点。”
“我哪一句说要你死了?”陆振华把雪茄的烟嘴拿到嘴边,话头抛回去给他:“我不是一直在问你,有什么话需要跟我坦诚的?”
双方博弈,自然谁也不愿意先亮底牌。如果换作以前,陆振华这样和他绕圈子,试探的可能性颇大。
然,今时不同往日,确实有个“S”的存在,并且陆振华若非真确定了些什么,不可能对他做到这种地步。
可能陆振华依旧抱有试探的成分在里面,试探的却不再是水面,而是水深。
傅令元的薄唇抿成笔直的一条线。
终究还是走到这一天了……?
见他不语,陆振华便又指向那边的刑具,重新说一遍,“如果没有话,那边的三种,你选一个。”
傅令元还是没有动弹。
陆振华邦他做决定,挥挥手。
两名手下会意,走到傅令元的身边,一左一右分别架住傅令元的手臂:“傅堂主,得罪了。”
…………
病房内越安静,越反衬出打在窗户玻璃上的雨势之大。
阮舒在庄爻的病床边压根坐不住,思绪随着外面的风雨声飘飘荡荡,眼皮不知从何时开始,就一直跳个不停,心底沉甸甸的,装满忐忑。
视线不经意间扫过闻野的方向。
闻野翘高着二郎腿就坐在窗户前,收入她全部的坐立不安,挂着浓烈的嘲讽:“之前不是还表现得有多关心庄假脸?现在给你机会来陪他,才多久,你就坐不住了?”
“庄假脸可真愚蠢,为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女人挡枪子儿丢了命,现在就应该把他拉起来让他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你现在的表样儿。”
从傻,贱,到表,他丝毫不吝啬羞辱她时的用词。
阮舒不予回应。
“想知道你前夫现在什么情况么?”闻野问得充满引诱。
“不想知道。”阮舒摇头,而道,“我肚子饿了,想吃饭。”
闻野倒没有为难她。
但杨小姐邦忙送饭菜过来时,闻野亲自去门口接,并没有麻烦杨小姐拿进病房里。
阮舒的目的完全没达成。
闻野洞悉她的想法,冷笑着把饭菜搁到她面前:“需要我再警告你一次?”
“我只是想吃饭,有错吗?”阮舒面无表情,反诘后低垂眼帘,手蜷成拳,轻轻攥了攥。
当然,饭确实本来就是要吃的,她一声不吭地填着肚子,心思仍在不停地转动。
须臾,放下筷子后,阮舒又要求闻野找杨医生要安胎药。
闻野并不乐意一再被使唤:“那么娇贵脆弱,生什么孩子?不如流掉,要不要我邦你?一脚就能解决。”
虽然他如今张口闭口就是拿孩子当要挟,已经听得阮舒耳朵要长茧子了,但偏偏他的要挟始终奏效。阮舒条件反射护住肚子,作罢,先按捺住,另外再找机会。
幸运的是,杨小姐主动来找她,送来早上的血检报告单,说是各项数据都挺正常的,另外还有B超图。
对于后者,完全弥补了阮舒早上没能亲眼在显示屏上见到两个孩子的遗憾,少不得惊喜。
只是拿在手里后,她犯难:“这图该怎么看?”
杨小姐指给阮舒,哪里是那两个孕囊。
眼角余光里,瞥见闻野的视线没离开她,阮舒却还是不想错失这次机会,一边假装认真学习如何辨认,一边用手指在B超图的纸面上划出“SOS”的字样。
杨小姐微微一怔,看了她一眼。
阮舒心跳擂鼓,手心冒汗,将自己所有的情绪灌注在此时与杨小姐对视的凤眸里,希望杨小姐能读懂她的殷切求救。
她其实完全是在冒险——正如她此前疑虑的,杨医生和杨小姐究竟知晓与否阮春华?究竟分属怎样的阵营?
是故她此前不敢贸动。
可她现在连与杨小姐相处、判断杨小姐属性的机会都被闻野剥夺了,只能根据闻野有意阻碍她和杨小姐的接触来揣度,或许藏有一丝希望,不妨尝试看看。
短暂的交视后,杨小姐并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只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再找她,便离开病房。
阮舒坐回庄爻的病床边,低头看捏在手里的B超图。
会有用么?
即便杨小姐和卧佛寺不是一伙的,也是青门的人,指望杨小姐报警,多半是不可能的了。那么最多只能通过杨小姐让青门的其他人起疑。
傅令元现在就在这里四处找人,能传到青门的其他人那里,大概就不会被傅令元错过。
然,而眼下的问题是,看闻野那样子,应该是真的向陆振华抖了可信的料,傅令元恐怕已经顾不上寻找“S”了。
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
栗青很慌张。
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再定位到傅令元的位置了。
他邦忙设置的定位系统,即便手机关机、即便没有信号,也不会受到影响。
现在发生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傅令元的手机启动了他专门为其安装的自毁程序:手机会自行进行类似‘格式化’的运作,再无还原的可能性。
栗青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既然能让傅令元做到这种地步,说明情况特别危急。
他也不清楚傅令元有没有被带去其他地方,不过在定位消失之前,傅令元最后出现的地点在雷火堂。
最开始发现傅令元去雷火堂时,他便觉得奇怪,这种时候不是应该着急寻找“S”和阮舒怎么反而去了雷火堂?
雷火堂是雷堂主的地盘,栗青决定先给雷堂主去一通电话,也不打算直接告诉雷堂主傅令元的失踪,而只打算先旁敲侧击看看雷堂主是否知晓些许内情。
电话去得刚刚好,因为雷堂主也正准备找栗青——虽然大长老确实带了一部分青门的手下前去邦忙警方的工作,但他在被当着傅令元的面调走之后实际上被叫回了雷火堂负责安防工作。
“栗青小兄弟,听好了,傅堂主对青门的异心被陆爷发现了,现在人在关押室内。”
栗青震住,原来不仅出事,还出的大事。
“我们还是一不做二不休,趁机动手吧,否则死的就是傅堂主了。”雷堂主言明自己的想法,“雷火堂一直由我管辖,陆爷今天来得低调,随行的黑西保镖数量不多,胜算还是很大的。还能顺便把陆爷的死栽赃给‘S’,方便之后傅堂主在青门内笼络人心。”
这分明是要破釜沉舟“弑君夺权”。
栗青再一震。
兹事体大,他一时之间根本没有办法做出决定。
雷堂主似心意已定:“栗青小兄弟,你如果不参与,我就自己动手了。”
…………
发生爆炸的几处地点均无人死亡,炸坏了几座房子,还有一些伤者。
大长老作为一镇之长,平日非常亲民,此时起到了很重要的安抚人心的作用。
伤者中有几个是青门的兄弟的家属,按照习惯没去镇里的医院,而送去前任大长老家的诊所。
褚翘通过爆炸现场炸药配置成分的分析,发现和“S”以往使用的炸弹并不一样,虽然不排除“S”更换炸弹的可能性,但这么多次以来,头回遇到例外,不得不叫她怀疑,是别人假借“S”的名义。
而谁有可能赶在那么巧合的时间点里做出这样的事情?
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自然而然落到青门——恐怕是为了把警察的注意力从关公庙调开。
傅令元先前暗示他们先行撤退,那个大长老正在尽着身为镇长的责任,倒是不见傅令元。
褚翘有点担心,先给他发了消息。
许久未得到回应,她才谨慎地拨出他的手机号码。
结果不在服务区内。
褚翘更加不放心,转而联系栗青。
…………
褚翘的突然来电,让栗青愈发纠结。
这几天,他藏在自己肚子里的对自家老大的困惑,多到一箩筐。
眼前最要紧的,就是自家老大和这位女警官的关系。
他也不是不清楚,褚警官是自家老大以前在傅家时的未婚妻。
可明明早随着老大与傅家的断绝,变成了一警一匪的对立,怎么现在发现,好像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似乎还挺要好的样子。
起码他总从褚警官这里感觉到她对自家老大的关心和重视。
栗青斟酌不下来到底能不能和这位褚警官实话实说,先反问褚翘找傅令元什么事。
褚翘听出一丝防备之意,立马察觉出不对劲:“是不是傅三出了什么状况?”
他作为傅令元的亲信,此前受傅令元的派遣没少邦她的忙或者发挥传迅的作用,现在突然对她表现出警惕,总不可能是傅令元交待他的吧?
忖着,她慎重补充道:“我是能邦傅三的人。”
…………
雷火堂,关押室。
鞭子是放盐水里泡过的,抽到皮肉上的感觉,只有亲身体验之人才最确切地知晓其中滋味。
傅令元一直在尝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回忆军转警之前的沙漠、密丛、荒野,烈日、风雨、冰雪。
回忆军转警之后的枪林、弹雨、刀尖,人情、世故、爱恨。
无数次生死时刻他全挺过来了,今次的运气肯定也不会太差。
可能他的决定是错误的,先前在关公庙门口察觉大长老的不对劲,他或许就该撤了。
又或许在陆振华单独让他上车时,他就该想办法脱身。
再或许,陆振华决定要对他用刑时,他就该反抗,挟持陆振华为人质,离开这里。
然,“或许”再多皆无用。
倒不如说或许他打从一开始就不该走上这条路,呵。
现在该想想怎么给自己争取出一条活路。
还没亲手把陆振华抓去接受法律的制裁,他还不想死。
媳妇儿和孩子也都还等着他救,他更不能死。
…………
做了那么多努力,结果还是走到这一步,褚翘马上细问栗青:“雷堂主是不是知道关押室里的最新情况?”
“嗯。”即便已经把事情都和褚翘说了,栗青仍在忐忑自己所做究竟是对是错。褚翘是警察,真的会邦忙把身为青门四海堂堂主的自家老大救出来……?
“所以现在傅三还在被审?没有要直接杀掉?”褚翘又问。
栗青怕褚翘把情况想乐观了,忙强调:“陆爷什么时候会杀,是说不准的事!”
“我知道。”褚翘只是想争取时间,她让栗青先等等她,然后打电话给谈笑,言明情况,希望能先就近调取支援。
“我现在先把特警队的调去雷火堂外,随时可以攻进去救人,借用那个雷堂主里应外合!”
谈笑却是驳回褚翘的做法:“你先别轻举妄动。另外也去让令元的手下说服青门的那位什么雷堂主,也别轻举妄动。既然他有优势,能了解到关押室内的情况,就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能出手。”
这有点拿傅令元的生命当赌注,所谓“最后一刻”,是很难把握的,万一就晚了呢?褚翘反对。
而她的反对在谈笑面前是无效的:“抓捕‘S’才是你的任务,令元的事情是我负责的。他之前是去协助你抓捕‘S’,现在事情搅合回了青门这边,就听从我的指挥。支援会调,我也会马上赶去靖沣。”
担心褚翘阳奉阴违,谈笑在最后提醒她:“你在别墅被‘S’坑出的那件事还没有解决,不要忘记你现在能继续追捕‘S’是怎么争取来的。你以后还想不想当警察了?也别再连累你外公家了。”
褚翘后脊背僵硬,挂掉电话后,兀自歇了数秒,而后遵照了谈笑的意思,交待了栗青。
栗青对那个“最后一刻”也有想法:“褚警官,不要怪我不信任你,你真的不会坑我们老大吧?”
褚翘没有直接回答栗青,而笃定道:“傅三不会有事的。”
她干儿子怎么能还在娘胎里就没了爹?
正念叨着干儿子,一位警员同事前来告知:“翘姐,有状况。”
“什么?”
“你之前不是偷偷交待我们,‘S’可能挟持了一个女人,要我们搜捕的时候也得留意?”
“有发现?”褚翘蓦然一凛。
“不确定,但事情是这样的。先前的爆炸不是有两三个伤员被送去青门自己的诊所里?镇里分局的同事找去那里做笔录,稀里糊涂地收到一张小纸条,举报诊所里可能有拐卖妇女的人贩子,人贩子和被拐的女人这个时候都在诊所里。这不是很巧?我们之前不是判断‘S’可能会去找医院或者诊所?那个诊所的医生因为是青门的人所以之前主要由青门他们自己找了找,我们还没仔细搜过——”
褚翘气呼呼地打断:“现在才告诉我有落网之鱼没仔细搜?之前不是还说都要把靖沣的土地给翻过来了?”
警员讪讪:“青门自己人开设的诊所,太理所当然以为是最不可能有问题的……”
…………
吕品回来病房,也不知和闻野耳语了什么,闻野给庄爻也戴了人皮面具。
“你这是干什么?”阮舒猜测,“要离开这里?”
“你是比较想离开这里,还是想继续呆这儿?”闻野反问。
阮舒可没那么天真地以为他在征询她的意见。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不是没看见方才吕品与他窃窃私语,感觉要么是打算走人,又有人来诊所里,让闻野更加谨慎。
等了些许时候,给庄爻的面具戴好了,也没见闻野有准备走人的架势。
那么答案就是后者。
阮舒心念电转。
除了傅令元,也只有警察会让闻野起反应了。
所以,真的是有警察诊所里了?
如果是警察,闻野这般淡定,是因为自信警察即便来了也抓不到他,还是警察并非为了搜捕他而来的所以不担心?
…………
雷火堂,关押室。
鞭子突然停了,没再抽上来。
傅令元睁开眼睛,看到陆振华走来他跟前,打量他身、上的新伤和旧疤,既痛心又惋惜:“阿元,我以为,你是一个光明磊落的男子汉。结果,我每天在青门里揪叛徒,万万想不到最大的叛徒原来一直近在咫尺我的身边。”
话落之际,陆振华用燃剩的一小截雪茄头戳到傅令元腹部上的阑尾手术伤口上。
比起遍布全身的鞭痕,这一烫的疼痛着实不算什么,但给傅令元撕开了一个比较明确清晰的话题切入口。
“原来是‘S’……”傅令元做恍然大悟状。
“现在肯招了?”陆振华的隼眸闪过精光。
“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傅令元勾起一边的嘴角,轻嘲,“是我太蠢了,还是上了‘S’的当,而且后知后觉地现在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给你申辩的机会。”陆振华沉声,“说说看,你上‘S’什么当了?”
老狐狸,仍然缄默其口不愿意透露“S”究竟在他那里告密到哪种程度,而要他主动招认想套取他更多的话。
傅令元心下哂笑,就着伤口的话题,先做了回应:“我没阑尾炎,阑尾炎是我在警察那里装病装出来的,找了我母亲邦我。”
话至此,他略略一顿,稍加解释了一下:“我母亲说的傅丞的老婆,傅夫人。”
手下已经邦忙把椅子挪到这边来了,陆振华这个时候恰好转身背对了傅令元去落座,傅令元也就看不到陆振华一瞬间的表情。
等陆振华坐回椅子里重新面向他时,傅令元只在陆振华的脸上看到类似“你继续说”的意思。
“我和傅家是断了关系。但和傅夫人其实偶尔有联系。她没有计较过我不是她亲生的,更没有计较过我是她丈夫出轨在外面和小三生的孩子,对我很好。我厌恶傅家,但我没办法厌恶她。”
“她没有停止过对我的关心,一直在偷偷关注我。不止这次,这一年多来,每回我因为什么事进了局子,她都第一时间知道,想要邦我,只是我都拒绝了。”
“这回情况不一样。我非得从警察局出去不可。因为‘S’手里除了軍火交易的视频外,还有之前我和少骢去和泰国的瑙爷交易时的视频。当时舅舅你虽然已经成功让律师保释了我,但警察依旧不放我,我只好借傅家邦忙,去赴‘S的约。”
陆振华好似下定决心要当一个听众,依旧不出声。
傅令元从他的神色看不出来自己现在在他眼里究竟是不是一个垂死挣扎瞎编故事的小丑。
但就算已经是个小丑了,他还是得继续讲下去——不一直都是这样的?随时做好编故事的准备,而这故事从自己嘴里讲出去之前,自己就得无比确信,确信自己没有撒谎,确信自己所说句句为真。
何况,不继续讲,他怎么拖时间、给自己延长生命、增加活下去的机会?
“我混进了别墅,也去了‘S’指定的地方,我没见到‘S’人,‘S’的炸弹倒是差点要了我的命。”
“我以为‘S’的目的就是要我的命,我运气好,才没死成。现在我明白了,原来那天晚上是专门给我设的圈套。”
“伤口的事情,就是这样了。傅夫人为了邦我和我联手骗那些警察用的。我因为‘S’的炸弹也确实在小腹受了伤。我也确实从一开始就打算瞒着舅舅这件事,我不想舅舅你知道我还和傅家的人有联系,从而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傅令元讽刺一呵:“这倒好,被‘S’钻了空子,挑拨出了更大的误会。”
由于陆振华贯彻到底的一语不发,空气就此骤然安静。
安静反衬得他的一番话略微尴尬。
傅令元的齿关咬合得紧,心中隐隐感知到,他这回的巧言令色在陆振华面前不怎么起作用了。
约莫,真成小丑了……
面上他无恙,静待陆振华的反应。
陆振华隼眸高深,看了他足足两分钟,才给反应,出口的却依旧是差不多的一句话:“还有其他要说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