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一轮红日刚刚从云深处跳出来,安门镇上却早已是一片热火朝天,尤其那些家中有幼童的,最是喜庆,崭新的衣袍和厚底靴也叫那些幼童笑逐颜开,一家人说说笑笑,随着人流朝镇口走去。
人流虽看着热闹,倒也不多,前前后后也就七八户人家,倒是因为人流中有孩童,才显得格外热闹。
镇口一边有家铁匠铺,“叮叮咣咣”的声音不绝于耳,这时正赶上人流经过,那声音便停了下来,随着脚步声,一位中年大汉走出铺子,朝路上某个行人打着招呼。
“郎中,这一转眼,你家儿子都七岁啦!”中年大汉“嘿嘿”笑着走到近前,也不看郎中,先摸了一把那幼童的脑袋,那幼童平时常见中年大汉,倒也不怕他那孔武有力的大手,可想要用力拨开,却实难做到。郎中看见这一幕,一把拨开中年大汉的手,笑骂道:“今天是我家襄儿的大日子,你可不许把他逗哭了!”
中年大汉“哈哈”笑了一阵,看向那幼童:“小郎中,你爹说是你的大日子,难不成你要娶媳妇儿了吗?”
幼童撅着嘴道:“爹爹说今天是白襄请天赐的大日子,这就要乘秦叔的木车去城里唤仙格啦。”
中年大汉忍不住又笑了一番:“郎中,你这儿子可真跟你一模一样,我估摸着肯定是个木行童,你那泽万堂也算后继有人了。”
郎中摇摇头道:“命运之事,哪是相像就成的,是不是木行童也不是你我能做得了主的,是与不是,我也不强求,但求他平平安安,有一口寻常饭吃。”
这时人流也已经停住,在原地说着一些闲话,好似在等着谁。
中年大汉朝人群瞥了两眼,又看向郎中:“要是金行童的话,你舍得送到我这里学徒吗?”
郎中眼神闪烁了几下,突然笑了出来:“你这粗人,竟想看我笑话。”
那幼童白襄把刚才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这时插嘴道:“我才不要跟着他做学徒,新衣服都要弄脏了!”
中年大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沾着的几点铁星,摇了摇头道:“男子汉大丈夫,爱什么干净。”
白襄虽然才七岁,嘴上却不肯吃亏,急忙道:“爹爹说过,身不染兮心不染,心不染兮身自净,男子汉大丈夫,更应该待身如玉,洁身自好。”
中年大汉听完不禁愣怔,挠了挠头道:“这小嘴可是够伶俐的,我看也不要跟着你爹开什么药铺了,不如就留在城里做个天赐先生吧!”
郎中正要教训白襄几句,正在这时,一连串“吱呀”声传了过来,三人一齐回头看去。
只见镇中徐徐驶来一辆木车,下有六个木制车轮,上有顶蓬,中有小窗,大约两丈见方,车首正凸出一方软席,上坐一瘦削中年人。
此人身着短打,颇显干练,也不见有什么动作,那车便徐徐停下,接着,他朝人群望了望,几息之后突然皱了皱眉,跳下车来。
那瘦削中年人快步走进人群里,好似要找谁,面对有数几个人“秦兄”、“秦叔”的称呼,也不应对
站在一边的中年大汉小声道:“每年看见这瘦子我都浑身不自在。”
郎中笑道:“秦兄虽然不苟言笑,但做事向来谨慎稳重,每年由他带那些孩童去城里唤仙格也从未出过差错。”
中年大汉点点头:“这话倒没错,就是觉得这人险得狠。”
郎中疑惑道:“秦兄的仙格乃是风间木,而佟兄你却是寒铁金,无论怎么说,也该是他觉得不自在才是啊。”
佟姓大汉摇摇头,没说话。正在这时,秦姓中年人已经从人群中穿出,他望向人群,低沉道:“今年应有九名幼童满七岁,为何少了一名?”
人群里大伙儿面面相觑,均想不起缺了哪一户,郎中也疑惑得皱着眉,突然,他眉头舒展,大声道:“秦兄,想必是少了云家那个娃娃!”
秦姓中年人看向郎中:“云家?可是那个鳏居的云老汉?”
郎中忙道:“正是!皆因他与幼孙住在山脚下,离镇子颇远,大伙儿都一时想不起来了,如此算来,他那幼孙,今年也正满七岁。”
秦姓中年人点点头:“如此,时间已不足前去相告,不如就等上一刻罢。”
秦姓中年人摇摇头没再多言,回转身,静静地坐在了那木车软席上。
与此同时,一位老汉正在山林中穿行,此人头戴斗笠,身着粗布短打,筋肉尚能看出年轻时候的勇猛,这人正是众人正在等着的云老汉。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童,正费劲地拖着一头野猪的尸体。
男童此时已经累得脚步蹒跚气喘吁吁,却紧紧抿着小嘴,一点要歇会儿的意思都没有。
这时,云老汉停下脚步,满意地看了男童一眼道:“右儿,可以了。”
那名唤云右的男童“嗯”了一声,松开了手,却没想到刚才已到身体的极限,甫一松劲儿,竟然一不小心坐倒在了地上。
云老汉笑着一把抓住云右的手,将其拉了起来。
“累不累?”
云右点点头。
云老汉左手拉起云右,右手朝那野猪尸体一点,野猪尸体下面的泥土竟好像动了起来,一起一伏地拖着向前走了起来。
云老汉也不去看那尸体,转而看向云右:“右儿,今天带你过来,也算是最后一次让你记得自食其力的感觉,那仙格虽能取巧,可这过日子最终还是要靠自己,打野猪还得你自己挖陷阱,设竹刺,仙格无非能帮着赶一赶,拖一拖,明白吗?”
云右点点头道:“明白了。”
云老汉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
云右抬头看向云老头:“爷爷,那有能直接杀掉野猪的仙格吗?”
云老汉皱了皱眉:“爷爷没见过,不过……也许是有的吧……”
云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算有,右儿也不会忘记要自食其力的。”
云老汉笑着道:“右儿真是爷爷的好孙子,走吧,这就送你去镇子上。”
话音刚落,云老汉抱起云右,只见脚下的的泥土像刚才拱着野猪一样拱起了云老汉的双脚,可偏偏云老汉的双脚却像长在地上一般,任凭这一起一伏的泥土将两人风也似的朝前带去,而那野猪尸体,却是朝另一个方向也渐行渐远。
镇口这边,秦姓中年人突然从软席上站了起来,人群见状,也急忙凑到了木车前。郎中朝佟姓大汉摆了摆手,带着白襄也走到了木车近前。
秦姓中年人开口道:“时间到了,把孩子们扶上车吧。”
众人闻言皆默默将自己孩子扶上车去,那木车的门安在尾部,秦姓中年人也不去看,等到郎中将白襄扶上车后,随手就关上了车门,秦姓中年人这时才在车首撩开布帘子朝里面望了望,然后放下布帘子也没跟人群道别,就一屁股坐上了软席。
这时,郎中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道:“敢问秦兄,今年的天赐大典,大约能持续几日?”
秦姓中年人看了郎中一眼:“你是担心云家娃娃赶不上吗?”
郎中皱眉道:“历来听说未能唤仙格的孩童会早夭,因此有些担忧。”
秦姓中年人冷冷一笑,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只见远处一个人影,一起一伏地疾驰过来,一眨眼的工夫,云老汉已经抱着云右到了近前,两人刚刚停下,云老汉就猛烈地弯腰咳嗽了几声,直到气喘匀实了才看向秦姓中年人。
云老汉作揖道:“实在抱歉,老头子差点忘了今天的大事,劳烦大家久等了。”
郎中笑着道:“云老不必如此,时辰恰好,大家也没等多久。”
云老汉朝郎中笑了笑,由冲人群做了个揖,这才准备扶云右上车。
云老汉把云右扶到车上,摸了摸云右的脑袋道:“到了城里要听话,不要乱跑乱看,以免惹出什么事儿来。”
云右点点头:“右儿记住了。”
云老汉随手关上车门,又朝秦姓中年人做了个揖,这才转身离开。不过这一次并没有什么泥土起伏,而是漫步而行,渐行渐远。
秦姓中年人眯眼看着云老汉的背影,从头至尾都没说话,这时见云老汉离开,秦姓中年人食指中指两指并合,其余三指弯曲,朝天空一指,顿时一阵清风拂过,沉重的木车竟然随着清风一点点移动起来,没多久已是风驰电掣,疾驰而去。
人群还未散去,几个人望着远处的木车不停地指指点点。
郎中也看了几眼,然后朝佟姓大汉走去。
佟姓大汉“啧啧”叹着:“这仙格恁地潇洒!”
郎中笑道:“佟兄的寒铁金仙格可以御铁成钢早已非常罕见,何必不知足呢?”
佟姓大汉道:“我只是过过嘴瘾罢了,你这酸郎中怎么还不走,我这儿可没有待客的茶水。”
佟姓大汉说完转身就进了铁匠铺,那郎中”哈哈“笑了几声,也便转身回去了。
进了铁匠铺,铁毡上还放着一根未成形的铁条,佟姓大汉随手拾起看了看,便扔在了一旁,然后又从另一个筐里拿出一根明显粗了几圈的铁块,握在了手中,突然间,铁块上发出了密集的“叮叮当当”之声,不时有铁星溅在他身上。
佟姓大汉也不理,嘴里嘀咕着:“要真是个金行童,看你再来求我……”
另外一边,那云老汉回到家,野猪尸体正停在门前,云老汉打开院门朝那尸体一指,只见那野猪尸体自行便“爬”到了灶台边。云老汉坐到灶台边生起了火,一边添柴一边自言自语道:“这苦命的娃娃,总算要有些倚靠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