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如果不是彦声伯父问起,陆游当真没有注意坐在伯父下首的一位女子。这位女子安静得非同寻常,从陆游他们进了这间屋子后,她始终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这会儿彦声伯父提起她了,这才抬起头来朝着陆游微微一笑。乍一看,她与唐琬年龄相近,二八左右,只不过唐琬挽着发髻与眼前这位长发及腰的女子论起来,多了几分成熟。不用多想,这位长发及腰的女子应该就是陆夫人所提的彦声伯父的侄女了。
陆游揣测一番,慢吞说道,“莫非,这位就是佩兰妹妹?”
彦声伯父笑道,“你小子,好眼力,这么多年还能认出来。来,佩兰,快来好好见见。”若是彦声伯父得知陆夫人早就跟陆游提起他的这位侄女,此番夸赞之语该如何收回呢!
眼前的这位佩兰妹妹款款起身,一丝笑意打破了脸上原有的安静,这股笑特别有感染力,一直影响到她的嗓音,只听她欢快地说道,“务观哥哥,我带了好东西给你,可是伯父不让我随身拿着,我马上就去马车里取了过来。”
这位佩兰姑娘开口便是一声娇滴滴的“务观哥哥”,好似与陆游相熟的很。唐琬心里倒有几分疑惑,虽然她嫁进陆家还没多久,但如果是如此相熟之人,陆游总该会提起的,怎么始终都未听他说起过?在进这个屋之前,陆游也跟她说了当年战乱之际,彦声伯父收留陆家一门几十口人,那一住便是三年,恩情大过天。可是,那又跟佩兰有些什么关联呢?
唐琬自顾自地纳闷着,陆老爷这边已经赶紧招呼起来,“佩兰侄女,何须你亲自去,我让下人去取了便是。”说完,便招呼身边的下人,“来人,去……”
佩兰姑娘忙说道,“叔父,不必劳烦您了。我这礼本身就不重,若不亲自取了送于务观哥哥,就显得太没有诚意了。”
陆老爷摆摆手道,“不行,不行,怎么说你也是个姑娘家,况且还是我们陆家的贵客,怎么能让你去!太不像话了!”
一旁的彦声伯父笑道,“贤弟,你我都是一家人,何须拘礼,你就随她去吧。”
佩兰姑娘得到了伯父的答允,立即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外走去。
彦声伯父边笑边摇头道,“她要送的这礼啊,我是早见到了,当真是拿不出手啊,临走前,我好说歹说让换一份礼,她非不听。这一路上,也没少折腾,坐着车里死死抱着,生怕摔坏了,不就是一盆草嘛!”
“一盆草?”陆老爷疑惑地问道。
彦声伯父皱起眉头道,“是呀,长得跟稻苗似的,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精贵之处,佩兰非跟我说那是无价之宝。你也知道这个姑娘的脾气,除了她死去的爹娘,那是谁的话也不听。我一个大老粗跟她也较真不起来,便随她作罢。”
彦声伯父的这句话里,信息量真的好大。唐琬听得迷糊得很,彦声伯父的意思是陆老爷知道佩兰姑娘的脾气?那就是说他们的关系真的很不一般。还有佩兰姑娘的爹娘都死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唐琬心里对这位佩兰姑娘倒真是好奇得很。
也就在此刻,佩兰姑娘端着一个石盆走了进来。唐琬定睛一看,果真跟彦声伯父所说相似,那石盆上长着的真与田间地头的稻苗像得很。唐琬刚觉得有些好笑,可是又想,这位佩兰姑娘千里迢迢抱着这一盆草,一路上又那么小心翼翼,这盆草肯定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陆老爷只瞧了这盆草一眼,便叹道,“好东西,好东西,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识得这些。务观,还不快帮佩兰接过这盆菖蒲。”
陆游赶紧上前,双手将这盆“草”接了过来,左转转有转转,仔细端详起来。
彦声伯父则是惊讶地叫道,“贤弟,你可不要看着我的面子,便夸赞这丫头的东西好。这明明就是一盆再普通不过的草嘛!”
陆老爷哈哈一笑,“彦声兄,你不好舞文弄墨,自然对案头清供不大了解。你可不要小看这盆不起眼的菖蒲,可是文人雅士心仪之物啊,孤傲劲节,可与兰、菊齐名并称了。”
彦声伯父还是不敢相信,“有这种事情?”
陆老爷道,“我还能骗你吗?”
陆游将手中的菖蒲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彦声伯父,我爹所言分毫不差,这盆菖蒲当真珍贵得很,可谓是一分大礼了。”
唐琬虽然从来没有见过菖蒲,但是也略有耳闻,更知晓前朝世人苏东坡除了竹子,便是爱好这菖蒲,于是开口说道,“佩兰妹妹,这是你亲手种的吗?”
佩兰顿时带着些许骄傲的语气说道,“是,我亲手选的盆,我亲手挖的泥,我亲手种的苗,若是交给那些下人打理,我怕他们一疏忽就给弄坏了。”
唐琬饶有兴致地说道,“添水不换水,见天不见日。宜剪不宜分,浸根不浸叶。这菖蒲看似好种,实则难养,若没有个十年光景,恐怕是长不成这副样貌。看来,佩兰妹妹真是有心了。”
唐琬将赞许的目光投向眼前的佩兰姑娘,佩兰姑娘好似遇到知己一般,频频微笑点头。
彦声伯父只道,“罢了罢了,不跟你们这一帮见识过人之人多费口舌了,我一张嘴巴怎么也说不过你们这四张嘴巴。只要你们真心喜欢就好啊。”
陆老爷顿时乐不可支,大笑一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彦声兄你还是老脾气啊!”
彦声伯父道,“脾气是没变,人老了呀,想想当年马上驰骋的日子,真是风光无限啊。如今,只这趟赶路都疲乏得很,真是不中用了啊!”彦声伯父说完,便叹了一口长长的气,等胸中的那口气舒展开了,他又伸出手拍了拍陆游的肩膀,“你小子,扫胡尘、平中原的事情可都寄托在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身上了。”
彦声伯父的一番话将大家的话题都从那盆菖蒲上挪开了,只是佩兰姑娘还怔怔地看着它,那眼神竟与慈母看着孩子的眼神有几分相似,看来真如唐琬所言,这盆菖蒲倾注了她不少心血。只是,她是因为这是菖蒲,才这么用心呢?还是因为这是要送给陆游的,才这么用心地种菖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