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叶澜音站在云头上,赶到冥海时天幕已经降了下来。海天一色,海水的颜色,深的就像是北邙山上苏越用来洗砚台的那个小池子。天空上依稀挂了几颗星子,明明没有风,却平地里一阵阵地毫不停歇地,掀起洪波百丈。
鱼妇这种怪物,通常都会躲在岩石的巨大缝隙之中唱歌。北冥聚集了多少鱼妇叶澜音并不知晓,不过她要找的鱼妇,和那种吃了溺水而死的凡人生魂所化的鱼妇不同,她要找的是承了昌意之子颛顼魂魄的那尾鱼妇。
鱼妇大多半身枯槁,一半是人形,一半是鱼尾。叶澜音身上拥有东极琼瑶山上至清至纯的仙气,一路走来,不少鱼妇都朝她这边的礁石游过来,它们大多都只有一只眼睛,面容十分扭曲。索性神智并未开启,只是张着嘴巴,留着口水,毫不掩饰一脸贪婪地看着叶澜音,想要将她拆吞入腹。
不一会儿,叶澜音面前的海子已经聚集了大大小小百十来条鱼妇。她觉得有些恶心,怕是自己日后吃鱼都有阴影了。叶澜音摊开手掌,唤出苏绯织给她的那支簪子,用力一握往前方虚无一划,那支簪子便化作了一柄镂着桃花灼灼的三尺桃木剑。掂量着手中这柄桃木剑,款式太过花哨,同苏绯织手中那柄骨扇有的一比,据说还是苏绯织元身所化,是以叶澜音不得不感叹了句什么,剑如其人。
她发誓,自个儿绝对没有一丝丝鄙夷苏绯织的意思。
叶澜音握紧桃木剑,用桃木剑在眼前劈开一条道儿来。桃木至阳,鱼妇属阴,桃木剑承了叶澜音的灵力震开一道带着红光的剑气,掀起两面巨浪一左一右铺盖下去,露出一条一人能行的小道来。鱼妇纷纷逃窜,甚是惧怕着桃木剑所迸发出的至阳之气。
小道一直延伸到北冥海海底的一座宫殿。这座宫殿不似几位龙王水君的水晶宫,晶莹剔透富丽堂皇,而是如同这片海子一般灰暗的很。宫殿不大,仿若只有一处正殿,而待叶澜音走到正殿的时候,借着墙上火把的光,便瞧见了那石座上用手支着头像是在小寐的男子。
准确的说,是一尾长着男人面孔的鱼妇。依旧是人面鱼尾,只不过他不似大多鱼妇只有一只眼睛,他有三只眼睛,而额前的那只眼睛,正是叶澜音要取走的鱼妇珠。
这男子的头发,如海藻一般卷曲着,顺着他精瘦的胸膛垂下来。
“通常向汝这样提着剑来找吾的,目的只有一个。”他开口,声音却十分沙哑,如同一个老者。他悠悠然睁开那两只闭着的眼睛,那一双眼睛没有眼白,如同这极北的海子,如浓墨,一片幽深粘稠。
“不过,汝却是这数万年来,唯一的一名女子。”他坐起身来,一双漆黑的眼映着墙上的火光:“汝是何人?”
“琼瑶山,叶澜音。”她握着手中的剑,昂首答道。
“琼瑶山……”那男人摇摇头:“那是何处。”
“东极。”
“东极……琼瑶山……”那男人用手扶着额头,像是极力在回忆些什么。他道:“吾来到这冥海时,世间并无什么琼瑶山……”
“琼瑶山这个名字不过是我父君随意取的。只因父君初到那山上时,朔风凛凛,琼瑶密布飘下一天雪来。是以便将那座无名的山头唤作琼瑶山。”叶澜音道:“就连琼瑶花这种漂亮却叫不出名字花,也是因为开在琼瑶山,所以才给取的这个名字。”
“原来如此……”那人抬眼看着叶澜音,她的皮肤有些白,容貌在天族来说却委实算不得什么。可那双眼睛,却十分好看。眼尾微微上挑,却不显得张扬,那一双眼,好似他在北冥许久看不见的那些璀璨星辰。只是可惜……
“汝终究是为了吾的鱼妇珠而来。”
叶澜音告诉他:“我为救人,而药引便是你的鱼妇珠。”
“人?!”那男人先是嗤笑一声,随即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是好笑的笑话,他竟是笑得连脖子都仰了起来。他定定看着叶澜音,再一次问道:“汝说汝来吾此,只是为了一个凡人?!”
“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凡人,汝竟是为了一个凡人?!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人继续笑着,仿佛停不下来,又仿佛这句话好像真的很好笑。最后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搭在石座的扶手上,侧着脸一面摇头一面对叶澜音道:“三界,是仙妖魔的三界,六道,是神仙道,妖魔道,修罗道,恶鬼道!哪里有什么凡人!”
叶澜音昂首,毫不畏惧地看向他的眼睛,叶澜音道:“你说的不对,三界是天界,地界,人间界。六道是天道,修罗道,恶鬼道,畜生道,地狱道,与人间道。既有人间道,缘何没有凡人?”
“一派胡言!”那人起身,狠一甩袖子,石壁上的火焰差点被这阵劲风熄灭。他拖着鱼尾,一步一步向叶澜音‘走’来,这样的走法,看起来实在是有点‘脚步蹒跚’。
他抬起双手指天,一脸孤高与敬仰,随后他怒目而视叶澜音道:“天族寿元如亘古星辰,妖魔亦是如是,可凡人呢?他们的生命在轮回之中不过弹指一瞬,如蝼蚁一般沧海一粟,可是,汝竟然同吾说要拿鱼妇珠去救一个凡人!”
“凡人又怎样?!”
“吾告诉汝!凡人!根本什么都不是!”双臂一张,他冲叶澜音疯狂的喊完这句话,殿内平白刮起了一阵狂风,而他周身破碎成一缕缕的黑色衣衫,则被吹的肆意飞扬。
“他并非什么都不是。”叶澜音将手中的桃木剑一横,注入自己的灵力,桃木剑的剑刃与那桃花交错下篆刻的铭文,都被镀上一层淡淡的灵光。她仰首,不紧不慢地同他说道:“我原想着你既已经死了,那鱼妇珠与你而言并无多大用处,你应当会借给我才是。”
他怔了一下,头又开始疼了起来:“吾是何人!吾是……吾是九黎一族的首领!吾是昌意之子!吾是颛顼!吾是上古之神!”他再一次激动起来,殿内的空间不大,却将他每一个字的回音拉的老长。
“吾不会死,吾怎么会死呢?!”
叶澜音不得不冷冷打断他,告诉他:“上古早就不存在了,这世上如今也早已没有什么九黎。你不是神,你也不是颛顼,你不过是这北冥海中,蛇身化鱼碰巧承了颛顼一片魂魄的水虺。”
是的,正如叶澜音所说,真正的颛顼早在上古洪荒便已经死去。
那时还没有冥海,在他死去的时候,刚巧大风从北面吹来,带来天之涯下冰海龙渊里的海水。海水被风吹得奔流而出,上古传说中中含有剧毒的九首雄虺变成了鱼。已经死去的颛顼魂魄分离,便趁着蛇即将变成鱼而未定型的时候,托生到鱼的躯体中,此为‘死而复生’。
说是死而复生,其实不然,一片魂魄终究不是完整的魂魄。
他不是颛顼,他只是颛顼自大洪荒时代遗留下来的残念。他只是一片魂魄,甚至因为不是完整的魂魄,而无法进入轮回。
他觉得头有些疼,脑海里好像真的如眼前这位少女所说,闪过一些片面的光影。然而那些光影,却终究被深邃的海水吞噬。
“汝说吾只是颛顼的一片残魄?”他捂着头,觉得那里仿佛都要裂开。
“是。”叶澜音道。
“那汝又是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她只知道,她叫叶澜音,自神识清明的那一日起,便同父君住在东极琼瑶山。身边能够说话的不多,说的多的在天族不过是一个苏绯织并司命星君左左,在人间不过是苏越和绿衣,加起来实在是十根手指都数不完。
瞧见叶澜音的反应,他捂着头怔怔问道:“汝为何不回答吾?”
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叶澜音握紧了拳头,终于说道:“我不知道。”
“汝……不知道?”他又笑了起来,额前那只眼睛周遭却青筋暴起,显得十分狰狞。
是,她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就算知道,这么些年,也从未有人告诉过她。
“那便让吾替汝看看!”他漆黑的眼,眯成一条线,如洪荒暗夜里狩猎的狴犴一般,泛出幽深的黑光,打量着自己的猎物。话未说完,他已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掠至叶澜音身前,伸出枯槁的长满鳞片的手臂,作势便要去点叶澜音的天灵盖。
叶澜音堪堪闪过,他却又似一道劲风似地追了过来。因为外面都是水,是以石室里头静的很,他这么冲过来,那笑声便连着风声,充斥着石室里的每一个角落。
叶澜音左手比出一个结印放在右脸脸侧,随即往前一划,便马上与他拉开将近十丈的距离。叶澜音在十丈开外比着桃木剑罩下一个结界,结界内,她的秀发无风自动,似墨在水中晕染一般荡漾开来。
她在半空中仰起下巴,形成一个好看的弧线。说来也怪,来冥海时她心中其实是怕的,可真正到了此处,真正和这承了颛顼一片魂魄的鱼妇持剑相对的时候,她反倒不怕了。
叶澜音深吸一口气,在那人逼近眼前时紧握着手中的桃木剑。剑锋淬冷,声音清亮,周身迸发而出的仙灵之力,迎面撞上那男人颜色似墨染一般,漆黑浓稠的术法,更是将这间石室震的晃动起来。
叶澜音道:“愿与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