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同学们,我刚刚得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身穿素白长袍的先生看起来比平时还要苍老几岁,他眼神悲悯地环视着台下小兽般无辜纯洁的孩子们,停顿片刻后缓缓说道:“你们的同窗好友6有为昨天晚上突患急病,已经夭亡了。”
台下一片寂静,众学生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惊讶或难过,不如说是恐惧。自从入秋以来,这已经是城中夭折的第九条生命了。死去的孩子年龄在八到十五岁之间,虽然家庭境遇、身体状况等各不相同,却有一个相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白天还活蹦乱跳,却在某个夜晚离奇死去,而且都无法查出死因。关于吃小孩的鬼怪的古老传言再次在城中蔓延,恐惧笼罩在每个人的心中,生怕有一天死亡的阴影会落到自己或家人身上。
先生沉默良久,似乎想要说些安慰的话,最终却无奈地叹了口气,摊开面前的书卷:“今天我们来学习曹操的一《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学堂放学后,莲生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家,出于某种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原因,他避开成群结伴回家的同学,选了一条僻静的小路,走到了6有为家。
6有为家里开着一家酒馆,算是小康之家,宅邸也修建得十分漂亮。只是如今朱漆大门前结着素白的绢花,门口的石狮子也披着白布,再加上门口来来往往的面色沉痛的吊唁者和门内传出的诵经声及哀哭声,都透着一股悲哀颓丧的气息。莲生犹豫再三,跟着一对中年夫妇走进了院子。
6有为的灵堂就设在正厅,一副小小的红木棺材,身穿一袭崭新衣帽的6有为躺在一堆亮得耀眼的绸缎里,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莲生说明自己的身份后,得到了6有为父母近乎感激涕零的接待,并执意让他留下来参加度仪式。让莲生感到意外的是,他竟然在吊唁的人群里现了小桃。
“奶奶曾经给6家做过一段时间的帮佣,6家小少爷是她看着长大的,特意让我过来给他送行。”穿着一身素白衣裙、头上插着一朵小白花的小桃看起来就像一株新开花的梨树,清丽脱俗。她望了望灵堂里大声嚎哭的6家人,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悲悯与体谅,轻叹了口气说道:“人死了,大不了喝完孟婆汤重新走一遍轮回,真正难过的反而是活着的人哪。”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莲生脑海中闪过曾经读到的两句悼亡诗,忍不住问道:“小桃,你说,人死了之后真的有灵魂吗?”
小桃微微一怔,眼神突然飘渺起来,仿佛陷入了很久远的回忆里,突然坚定地点点头:“有,一定有。”
“那么我死后,会怎么样呢?”莲生暗暗地问自己。
举行完度仪式,莲生见时间不早,就和小桃一同告辞回家。走出6家大院,看着城中燃起的万家灯火,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相视而笑。
“活着真好啊。”莲生在心里感叹了一声。可以跟父母在一起,可以每天看到喜欢的女孩,可以读书、做诗,可以规划未来的事业,这一切,都是多么难得啊。
突然――
“快滚,你这个臭要饭的,别在这里疯言疯语,小心被老爷夫人听到,要了你的小命!”
莲生和小桃吃了一惊,连忙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破旧道袍、背着一堆破烂似的行李的道士跌出门来,身后还跟着两个6家的仆人。
“贫道没有说疯话,你家少爷的的确确是被抽干血液而死,所以才会面白如纸。你们若是不信,可以让贫道检查尸身,就能找到吸血的咬痕。”那道士不依不饶,仍然要往院子里进,被两人狠狠推了一把,差点又跌一跤。
“臭道士,我家少爷身上皮肤完好无损,哪来的什么咬痕?我看你分明是来捣乱,想要讹钱的!”
“想要命就快走,如果不然,我俩扒了你的皮给我家少爷陪葬!”
两个仆人亮出拳头,横眉竖目地挡在门前,宛如两座威武的门神。道士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心甘情愿被假相蒙骗,对真相却置若罔闻,愚蠢!愚蠢!”说罢整了整行李,又望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摇着头走开了。
“又是一个趁火打劫的骗子。”莲生鄙夷地说道,转身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才现小桃没跟上来,忙折回她身边,问道:“小桃妹妹,你没事吧?”
“没事。”小桃摇摇头,望着道士渐渐远去的背影,露出沉思的神情喃喃说道,“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莲生比往常晚了两个时辰才回家,免不了经受一番盘问。他告诉父母6有为的死讯,以及自己去灵堂拜祭的经过。张俭对儿子重情重义的行为表示赞许,白氏则劝莲生以后少去这种不吉利的地方。一家三口坐下来吃过了晚饭。晚饭后,莲生本想直接回房温书,可不知什么原因,他停下来,把在6家大院看到的情形告诉了父母。
“如果真像那个道士所说,那么城里的传说就是真的了。”莲生想了想,郑重其事地下结论,“慈城里真的有妖怪,只不过它不吃小孩,而是吸干他们的血。”
啪的一声脆响,莲生吃了一惊,回头看到母亲白氏手忙脚乱地收拾摔碎的碗。他起身想要帮忙,却被父亲怒气冲冲的声音吓得定在了原地。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张俭脸色煞青,眼睛里喷着怒火,直直盯着儿子的脸,“以后不准你再听这些疯话,更不许胡思乱想!否则,你不用在上学了!”
“父亲……”莲生惊惶得眨着眼睛,他还是第一次见父亲这么大的火,完全被吓傻了。白氏见状连忙走过来,将儿子抱在怀里,冲丈夫埋怨道:“他只是个孩子,偶尔说些胡话,你干嘛这么大的火?看把儿子吓的!”
张俭看了看满脸惶惑不解的儿子,稍稍收敛了怒气,脸色依然十分难堪。他重重叹了口气,朝莲生摆摆手说道:“你先回房看书吧。”
莲生勉强忍住心中呼之欲出的疑问,迟疑地走回自己的卧房。身后是张俭夫妇写满忧虑的脸,和两人眼底被深深埋藏的恐慌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