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早上十点钟,唐青坐上了驶向利瓦村的“红桑”牌小汽车。
“年纪小,就没有发言权了吗?”唐青揪着车上软垫的边角,心里忿忿不平道。“我不管,过会儿,我就一直待在车上,那些文物什么我又没兴趣,硬拽着我来有什么意思。”
“你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那现在赌气的是谁。我跟你说,待会儿一定要下车,好好逛逛村子,我小叔说了,那里山水秀丽,风景很美的。”戚瑜一脸期待地看着唐青。
唐青不禁语塞。
“暧,小青,你说,那个救我们俩的大侠会不会就住在利瓦村附近,我好想当面跟他说一声谢谢。”
“这个你就别想了。大侠哪是随随便便就能让你遇到的。”
“要是再遇到他,我一定要拜他为师,以我的天赋,以后就能拳打四方,再也不用怕碰到坏人了。”
......
后座上的两个人幼稚地斗着嘴,戚安坐在副驾驶上翻看一本泛黄的小册子,他双手戴上了白手套,每次翻页的时候都先小心地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捻起书页,然后再伸左手轻轻掀过去,翻阅的过程里,他的双手一直护住书册,生怕手上的书因为车身颠簸或是翻页过猛压出折痕。偶尔碰到书里的缺页缺角,还会停顿一下。就这样,一本薄得只有二十几页的图册,他一直翻来覆去地看着。
唐青托着腮,大大方方地看着戚安:果然是360度无死角,就连皱着眉头的样子,都很赏心悦目。明明是色彩浓重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却有一种清风拂面的气质,真是诡异得和谐。出于好奇心,她也凑过去看戚安手上的书册:这是一本样式古旧的图册,图片和标注都是毛笔手书,文字一律按照从上往下,从右往左的顺序书写。最妙的是书册的纸质,它在阳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状态,发出莹润的光泽。
不经意一撇,就看到一页上写着:唐吳正註。
“是唐朝的收藏图册吗?”唐青随意问道。
戚安转过头,笑了起来:“不是,应该是五代时期的,你看,虽然书册的纸质和硬黄纸很相像,但仔细看还是有些不同的。你摸一下,看是不是比较轻薄。”
唐青小心翼翼地伸手轻轻地碰了一下纸张:“暧,是还挺薄的。那这是什么纸?”
“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澄心堂纸。是很难得的熟宣。”戚安合上了书页。
“可是澄心堂纸不也是唐朝出来的吗?”家里有个热爱文物事业的小叔,戚瑜也耳濡目染。
“咳咳,”戚安对着戚瑜尴尬地笑了笑,“我逗人家小姑娘,你冒出来搭话干什么。”
戚瑜一脸生无可恋:“小叔,你比小青大了九岁,不是九个月,欺负人家小姑娘不好吧。”
到最后,唐青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戚安一口断定图册不是出自唐朝,不过这么一说话,再对着他,就不像之前那么紧张了。
“安小叔,其实我一个人在旅馆很安全的,而且我又不喜欢看那些从土里挖出来的文物,跟着你们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唐青拢了拢头上飘下来的碎发。
“你不是想帮那些在破庙里的孩子?”戚安把手上的图册放进一个小木盒里,脱下手上的白手套。
“难道去一趟利瓦村,我就知道怎么帮那些人了吗?”唐青问道,心里沮丧的很:明明有粮食,却找不到恰当的途径用它们来救人,这感觉好挫败。
“这个嘛,你去了就知道了,不过,相信我,你一定不会后悔的。”戚安卖起了关子,“我听戚瑜那小子说,你们之前就是在那个村子里被救的,怎么,那里难道发生过什么让你很不开心的事?”
“额,不开心的事,算有吧。”唐青不想多说,“对了,我和戚瑜逃出来的时候,村里人好像有不少人生病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村子里有不少人生病?那生病的人数大概多少?”戚安认真起来。
“具体多少人我不是很清楚,当时一直忙着照顾戚瑜哥,整天呆在屋里,不过听来看病的医生说,当天已经有四起相似的病例了。”唐青努力回想当时的场景。
“既然没有消息传出来,应该就没有大问题了,要真的是要命的传染病,附近县城里的人不会不知道的。”唐青宽慰道。
戚安微微点了点头,但皱起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
一下子车里沉默下来。
这两天累坏了的戚瑜和唐青在汽车颠簸的频率里睡着了。
下午一点左右,唐青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车里只剩下她和戚瑜两个人,司机和戚安都已经下车了。
慢慢直起身,腿脚麻木得有些抽筋,唐青忍不住打开车门,下去走一走。
汽车停在利瓦村的里面,一打开车门,唐青就看到村长家极具标志的大榆树,简陋的木门上还贴着已经褪色破损的春联:吉祥如意好运来,万事顺心福常临。
“村子里好像是没什么变化。”唐青心想。
僵直的腿放到地面上时,有一种钻心的痛,像是把腿放在刀的锯齿上一般,麻木地让人胆颤。唐青倚着车门慢慢挪动着。突然从里屋里冲出一个人,她猛地扑到唐青身上,两个女孩子身高相仿,唐青一时没站稳,身子被一下子推到车门上,背被撞得生疼。
一把推开扑到自己身上的人,唐青怒火中烧:“走路不看的吗?”
“唐......唐青,是我,我看到你太激动了。”披头散发的小姑娘仰起头,泪水划过满是黑灰的脸上,可怜巴巴地盯着唐青。
“你,你是......黄婷,是你吗,你怎么在这里?”唐青有些不可置信,“你姑姑呢?”
“姑姑,姑姑她也不要我了。”黄婷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你站起来,好好说话,她怎么了?”唐青想上前拉她起来,可是想到之前款待她反被恶心的事,心里就一阵反味,最后还是把手靠在车上,没去拉人。
黄婷低着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恨。
“你们走了以后,村里好多人都得了怪病,卫生所的医生说是一种传染病,会害死人。从那以后,村里一旦有人生病发烧,都会被拖到村西的那排小木屋。病死了就直接就地烧了。我连姑姑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黄婷哽咽着。
“那现在村里还有人得这种病吗?”唐青忐忑地问道。
“有,有的。”听到唐青这样问,黄婷惊恐地浑身颤抖起来,她凑到唐青身边:“村长的儿子,也得了这种病。”
她捂住嘴,不住地摇着头:“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起坏心思了。”说着,整个人蜷缩在地上,扒着唐青的裤脚:“小青,你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陪着一个快死的人,上次村长夫妇还说,如果他们儿子病死了,就让我陪着他一起去死。我才十一岁,才十一岁啊。”
“你先起来,先起来再说。”唐青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幼年同伴,心里也不是滋味。
“你不答应帮我,我就不起来。”黄婷跪在地上,死死扣着唐青的裤脚。
被这样赖着,唐青说不出的膈应。她也不是个傻的,平白无故地,村长夫妇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况且,黄婷说了这么多话,言语里却只是哭求,关键的事情一点没说。
“这是怎么了?”戚瑜原本在车里睡得香甜,这会儿听到外面的动静,连忙跑出来。
“姑姑去世以后,村长家收留了我,当时我还觉得至少有个依靠。可是谁知道,他们只是想找个任打任骂的佣人,我住到他们家这么久,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还经常没饭吃。”看见戚瑜出来,黄婷立刻就缠上了他,连哭声都轻了很多。
唐青哭笑不得,她打量了下四周,不住地思索:黄婷哭这么大声,家里没人出来看,看来村长夫妇是陪着戚小叔一起出去了。一时间,目光不小心飘到屋子的窗上,唐青仔细辨认窗子上的黑影,才发现贴着窗子的是一张人脸,可能是对方用力过猛,鼻子被窗上的透明纸压得变了形。看五官轮廓,像是村长的儿子,他眼睛一直死死盯着黄婷,已经瘦的皮包骨头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个搅家精,一会儿不看着你,就起些幺蛾子。”妇人一进门就捏着黄婷的耳朵,把她拽到屋里,不一会儿只听到屋里传来的哭嚎声。
后面跟着进门的村长尴尬地笑了笑:“我家那口子就是性子急了点,心地还是好的。”
到底是看着黄婷情状可怜,戚瑜皱眉问道:“别人生病都要搬出去,你儿子生病了,你不搬,何况,让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照顾病人,不大好吧?”
村长涨红了脸:“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下辈子全指望他了,他要是病死了,我们俩口子以后还有什么盼头。哼,那丫头,你别看年纪小,心肠狠着呢,我儿子就是她害的。平时骗点东西吃,也就算了,可是她不应该哄我儿子去给她姑姑送饭,她自己怎么就不去。难道她命就比我儿子命值钱,就凭这一点,我们家让她当牛做马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