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前辈的伤好了吗?”听姬明月说了半天南梁萧氏的故事,绍筝方记起对方还是个刚受过重伤的人,暗道惭愧。
“这会儿才想起我的伤?”姬明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绍筝窘然:“是我疏忽了。”
她说着,起身便要搀扶姬明月去榻上歇息。
姬明月抽手,避开她的手掌,“我有那么脆弱吗?”
绍筝手臂一僵,叹服道:“前辈的调息之法真厉害!”
那么深的伤口,重至昏厥过去,竟然调息了一炷香便好了?
“谁说我的伤好了?”姬明月雪眸睨向她。
绍筝:“……”
前辈,打趣我很好玩儿吗?
姬明月眉目舒展,嘴角含笑道:“你倒是个体贴的小孩儿。”
“前辈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小孩儿……”绍筝急忙替自家分辩。她样貌再孩子气,这副魂魄也是两世为人的,计算下来活了将近三十载,怎么能当她是个小孩儿呢?
姬明月了然颔首道:“不是小孩儿,但很体贴。”
绍筝对上她半是调侃的神情,总觉得这句话说得有点儿让人难为情。她其实很想说“些许小事,前辈也不必萦怀”,不料姬明月紧接着就跳出一句――
“绍筝对别人也是如此吗?”
绍筝的面庞一烫,因着姬明月如此唤自己的名字,这份熟稔和亲近,似曾相识。她怔忡一瞬,姬明月又挑眉:“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没……不难回答!”绍筝顶着一张微红的脸,慌忙答道,“因为前辈对我好,我们又共同抵御过强敌,我待前辈好、体贴前辈,那也是应有之理。”
“前辈?我又不姓前!”姬明月沉声。
绍筝:“……”心道我倒是想换个称呼,您也没告诉过我您叫什么啊!
“我姓姬,姬明月。”姬明月如她所愿,坦然道。
“姬……姬明月?”绍筝嗫嚅着重复着,只觉得脑中轰然一乱。这三个字,这个名字,为什么好似在哪里听过似的?熟悉若此,没道理啊!
“如何?”姬明月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像是在咀嚼回味的样子,心中却忐忑起来,眉心微跳,生恐她想起自己不愿她想起的事。
所幸,姬明月担心的一幕并没有发生,绍筝蹙着眉出了一会儿神,却忽道:“前辈过去没同我提起过你的名字吧?”
姬明月的心口一紧,脸上可没泄露出半分来,而是不悦道:“我过去是否同你提起过,你难道都不记得了?这就是你所谓的‘共御强敌,共历生死’的交情?”
绍筝汗颜,这话说的,怎么透着股子幽怨劲儿呢?她脑中倏忽掠过的某个场景的碎片就这样被姬明月吓了回去,消失不见了。
“前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姬明月。我不姓前!”姬明月绷着面孔纠正道。
绍筝再汗:“额,好,姬……前辈……”
“我很老吗?”姬明月板着的面孔没有分毫的松缓。
老?这话又是从何说起?绍筝张圆了眼睛。
她也是女子之身,深知女子,尤其是貌美的女子,最反感的事莫过于被人称“老”,遂忙摇手不迭:“不老!前辈不老!前辈不仅不老,还美得很!”
姬明月鼻中轻哼一声,这一遭倒没计较她又冒出“前辈”两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以后叫我明月!”
“啊?”绍筝的嘴巴张得更圆。
这……这合适吗?会不会显得太亲昵了些啊?这节奏她完全跟不上了啊!
“啊什么?”姬明月一眼横了过去,像给自己添底气一般又忍不住补道,“日日前辈前辈地叫着,还不把我叫老了?”
绍筝嘴角抽了抽。相识以来,她真是一直称姬明月为前辈的,她原意是示以尊重,没想到人家本尊不喜欢这个称呼。
“会不会……显得不尊重啊?”绍筝偷眼儿觑姬明月,犹豫着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姬明月不认同地瞪她道:“叫成老婆婆就尊重了?”
额,好吧,既然你喜欢……绍筝悄悄抹掉额角的一滴冷汗――
可是,你喜欢不喜欢是一码事,我能不能叫出口是另一码事啊!
如愿解决了称呼的问题,姬明月的心情很好,聊兴亦盛:“绍筝可知伤我的是什么?”
绍筝闻言,暗怪自己被接踵而来的一件件事冲昏了头脑。他们三人奉师命远赴蓬莱阁,所为何来?如果没什么收获两手空手地返回峥云派,岂不是让二师伯楚舆他们笑话师父?
“还请前辈……明……咳,告知。”
明月,明月……
这名字是真好听,皓月凌空,明澈傲然,很符合姬明月的性子,那份孤傲泠泠又让绍筝觉得心疼。如果能唤出她的名字,遂了她的愿,是不是就能多给予她一份暖?然而,绍筝张了几次嘴,那两个字在唇间转了几个来回,都没法成功地叫出口。
姬明月好笑地看着她磕磕绊绊的,也没跟她一般计较,徐徐述道:“那东西,其实我也没看清楚全部。但伤我的,是一条蛇状的……”
“蛇状的?”绍筝的脑中幻化出一条碗口粗细的黑蛇的模样。
“是它害死蓬莱阁的那些门人的吗?”想到山洞中七零八落的尸首惨状,绍筝不寒而栗。
“不会是它。”绍筝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推断。
“那东西”甭管它是什么,肯定不是人。何况当日苏升逃到峥云山求救的时候也说了,有很多人同时杀到了蓬莱阁上。就算苏升有问题,他和旁人勾结,难道还会和一个非人的怪物勾结?他自己恐怕也早被那怪物吞吃了。
“蓬莱阁被灭门自然另有其人,”姬明月深深地看她一眼,“想是蓬莱阁死的人太多,血腥味引来了那山洞中不知名的怪物,那些可怜人也就成了它肚中的点心。”
绍筝一抖,想到一具具人身都被怪物拖走啃食了,她胃里泛上恶心之感。但也捕捉到了姬明月话语中的讯息――
“前辈知道蓬莱阁灭门是谁人做的?”
姬明月嗔她一眼。绍筝的心思被蓬莱阁之事牵动,浑没意识到这一眼的深意,是在怪自己又叫什么“前辈”了。
“我自然知道是谁。”姬明月轻飘飘地说道。
“前辈能不能……”能不能告诉我?
“不能!”姬明月一副“我知道真相,但是我就是不告诉你”的模样。
绍筝瞠目。为什么啊?!
姬明月撩眼皮打量她急切的神情:“我且问你,你知道了是谁做的,接下来又当如何?”
绍筝想都没想,“我和三师伯,还有阮师姐,奉掌门之命下山打探消息,知道了是谁害死了蓬莱阁一门,自然是返回峥云山如实禀告啊!”
姬明月冷哼:“所以,我不会告诉你。”
绍筝:“……”这是什么逻辑?
转念又想,姬明月是世外高人,又非人族,或许同峥云派有什么宿怨?
“前辈,您是修行习武的,蓬莱阁也是武学门派,满门横遭劫难,不可怜吗?那个行凶的恶人,他害死了蓬莱阁的人,难保将来不会再去害别的门派。真到了那时候,江湖定然不太平,遭殃的是更多的人……”绍筝耐下性子,想要说服姬明月。
“所以你要替天行道?所以你要伸张武林公义?”姬明月凉森森道,一双雪眸寒意逼人。
“我……”绍筝滞了滞,“至少,我不能眼见歹人行凶,还坐视不理!”
“呵!好一个不能坐视不理!”姬明月咬紧牙关,恨恨的,“入了峥云派几日,就学了这些招人厌烦的说辞!是被淮阳子,还是被慕清玄洗脑了?”
绍筝被噎住,心头也溢上不快,抿唇道:“前辈身份尊贵,修为高深,我都知道。可峥云派好歹是我的师承门派,她更是我的恩师……”
“对!她是你的恩师!她是天下至宝!旁的人,都是草芥微尘!”姬明月霍然起身,怒撞脑门。
“前辈,我不是那个意思……”绍筝只觉得姬明月这火气来得莫名其妙。
“说过了,别叫我什么‘前辈’!少陪!”姬明月夺门而去。
绍筝:“……”
闷坐了不久,印玺便回到了客栈。绍筝打开房门,见叩门的竟然是三师伯,微微诧异:这么快?
“三师伯,你回来了?”
印玺点点头,面上是难掩的疲惫:“我不在的时候,没什么异样吧?”
“没有。”
“那便好。今晚就在这里歇息,明日一早出发回峥云山。”印玺说罢,转身便走。
“三师伯!”绍筝唤住他,“你……还好吧?”
印玺脚步一顿,侧头,眼中划过复杂,只一瞬,又按下情绪道:“我无事。”
哦,那就意味着那位“夫人”没有难为他?绍筝心忖。不过,看三师伯的神色,并不轻松啊。
“三师伯,你要不要去瞧瞧……阮师姐?”绍筝犹豫道。
“阮师侄?她……”印玺蹙眉,惊忆起自己之前在船上发狂时曾对阮瑶做过什么。
“阮师姐自从你离开后,就……就把自己关在屋内不许我进去,也不知道她……如何了。”
太尴尬了!
绍筝腹诽。明明是阮师姐对三师伯起了小儿女心思,为什么要她这个“小孩子”给穿线搭桥通风报信啊!
印玺眉头更蹙:“我知道了。你早些歇息吧!”
又不放心问:“那素衣女子呢?”
“她……”绍筝犹豫一瞬,想着要不要告诉三师伯姬明月恼了,也把她自己关了起来。
“那女子不是善类,”印玺抢先道,“我们明日就要启程回峥云山,别让她跟着!”
“可是前辈她……”绍筝企图为姬明月辩解。
印玺不耐地打断她:“你年纪还小,阅历也浅,人之善恶难以看得明白。我是你的师伯,难道也会坑害你吗?”
我年纪不小!绍筝的内心在咆哮……
印玺语气稍缓:“下山之前,你师父将你托付给我,让我尽心尽力保护你,你可别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
想到师父,绍筝闷声答应了。她心底里其实是纠结的:她记得在峥云山上师父与姬明月初见时候的情景,虽然她当时懵懂,可后来细思起来,其实师父对姬明月是存着戒备之心的吧?而姬明月又刚刚剖白她对于峥云派,包括对师父的反感。到底有什么过节儿,让姬明月这样愤恨峥云派?
印玺走了,绍筝却越觉得头痛。
夕阳西下,夜幕徐徐降下。
绍筝蹑手蹑脚地蹭到姬明月的房门外,轻叩房门,没人理她。她低声唤了两声“前辈”,里面还是没反应。
姬明月的修为远在她之上,绍筝不信自己的声音里面听不到,除非……
哎哟!
绍筝一拍脑门,突地记起登岸后就没见着小狐狸璇儿的身影,再联系之前自己惹得姬明月不快,难道一气之下,她走了?
绍筝脑中一眩,胸中涌上强烈的不舍来,头脑一热,侧身直撞向姬明月的房门……
“砰――”
她这一撞用上了大力,直接把自己掼在了地上。
“唔……”好痛!
绍筝挣扎着撑起身体,回头瞅瞅打开的房门――
压根儿没锁,安安然然地大敞四开着,木头门上的纹理倒像是一张大脸,这会儿正在嘲讽她:笨蛋!笨蛋!
所以,她使上的所有力气,都反作用于自己身上了吗?
很好!很好!
绍筝磨牙。
姬明月早从面朝榻里躺着坐起身来,无语地看着趴伏在地呲牙咧嘴的少女,心头积聚的火气也登时消散了几分。
她扬手一挥,房门应声而闭,也将来自客栈走廊的不相干的好奇心挡在了门外。
这招儿倒好……
绍筝瞧着那门轻飘飘地关紧,拧过脸怨愤地看着姬明月:明明在屋里,为什么不言语?
姬明月立着眸子瞪回她去:先前的账还没算呢!你倒怨起我不开门来了?
见那孩子闷坐在地板上,姬明月还是忍不住心软了,离了榻,缓步走向她。
“起来。”语声淡淡的。
绍筝脸一扭,鼻孔朝天:“不!”
姬明月:“……”
你想怎样?
不料,绍筝低估了自己这会儿身体的状况,脸一扭就牵动了之前实实诚诚撞痛在地面上的半边肌肉,紧接着就苦了一张小脸儿――
痛啊!连肉带骨头,都扯得生痛。
活该!谁让你莽撞的?
姬明月忍了笑意,强绷着脸道:“起来,地上凉。”
绍筝也是有脾气的,谁让咱前世是公主之尊呢?她索性抱臂盘膝席地而坐,依旧鼻孔朝天,怪道:“明明在屋里,为什么不理我?”
姬明月眉峰一跳,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绍筝被她盯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痛处再次被扯动,动作一僵。
姬明月也不搭理她抛出的诘问,唇角勾了勾,俯下|身子凑近了她,唇瓣一启:“不起来,是不是?”
沁人的冷香冲面而来,飘溢在鼻端,那是独属于姬明月的气息,在船上时,绍筝便领教过了。
很神奇的,伴着来自嗅觉的异样,她竟然出现了幻觉:姬明月如昆山白玉般晶莹剔透的身体就这么横陈在她的眼前,晃花了她的眼。
绍筝一个激灵,也顾不得身体的疼痛了,躲闪着姬明月的目光上身向后撤去。
姬明月双眸一凝,眼见着绍筝的半侧脸庞连带着一只耳朵都染上了红晕,白皙的脖颈上都沁了一层淡樱色,嗔恼着拧住了她的耳朵:“想什么呢你!”
绍筝觉得好冤:这怎么能怪我!是你太美太好闻了,任谁能免疫?
她这话只是心里想想,并没说出口,也不知姬明月若是听了这话,是喜是恼。
捏住耳朵的,是两根青葱玉指,美则美矣,偏偏却要用力拧,加上之前泛上耳根的烫意,这滋味啊,还真不是好享受的。
“疼……疼疼!”绍筝侧着脑袋躲避姬明月的“摧花辣手”。
姬明月凉森森地哼了一声,故意曲解其意:“疼?身上摔得疼吗?我看看!”
她说着,葱指放过绍筝可怜的耳朵。可不待绍筝一口气松得利索,她的双手便攀上了绍筝的领口,用力一分……
绍筝要被她吓死了!惊叫一声,跃身而起,直跃出了三四尺远,犹自捂着领口,一副深恐被姬明月非礼的架势。
姬明月嘴角一抹得逞,眼眸微眯,明显是在说:不是疼吗?这不也能跳起来?
绍筝好生无语,深深觉得这个绝色女子的套路太深了,她应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