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陆蔓君以前看过一部港产电影,讲的是某一条老街的的故事,后来这一部电影在国际上拿奖,影响很大。因为这一部电影,这一条街保住了,逃过了拆迁的命运。而电影是她最拿手的东西,所以她就想将这条街的故事拍出来。她想让大家知道,这条街对他们的意义。这是他们这一群卑微如蝼蚁的老百姓们,对抗历史洪流时,发出的一点声音。
回到家里,街坊们听了这个计划,起初也是半信半疑的。姨父说:“这真的行?”
陆蔓君说:“管他行不行呢?总得去做吧,做了还有一点希望。不做,那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她伸手扯下他们额头上的红布条,“我也坦白说,他们背后不简单的。到时起冲突了,伤着人怎么办?”
黄师奶大声说:“我们不怕!有本事拿支枪对我太阳穴!”
不少人纷纷附和。
陆蔓君说:“我知道。”她安抚着黄师奶:“用电影的方式,会比较有效果。你看,我们这一群人,吵吵嚷嚷,又能有什么影响?但是拍成电影后,多少人会看到这一部电影?有多少人会帮我们说话?”
黄师奶几个人都若有所思。
姨父说:“蔓君说得有道理。”
马老师说:“我也赞成这个说法。”
数学老师点头。
陈珂说:“是呀,钱罐子说得不错啊!就算最后真的拆了,也是留个念想嘛!”
马老师说:“但是拍电影要很多钱吧……”
黄师奶说:“要多少钱呀?”
陈珂说:“你那里够吗?最近那电影不是卖不成么?你还有钱吗?”
陆蔓君手上只有一百多万,要付不少人的工资,要还银行利息。如果全力投资拍这个电影,万一这个电影不好卖,以后大池前景很危险。但如果只投几万块来拍电影,那质量就会很差。她感觉,现在她陷入了跟霍荣亨同样的境地。如果她投少点钱,可能这个计划会失败。如果她投多了,大池撑不下去。而她在咖啡厅时,回答霍荣亨时,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有一百万左右。”一点零头用来付遣散费。她早就想过,做出这个决定后,大池可能会有不少人心灰意冷要离开。不少人要养家糊口,要挣一份前程,她很理解,他们没必要跟着她一起冒风险。
但哪怕是一百万,钱也还不够。
其他街坊纷纷声援:“我可以免费演呀!钱是真的没多少啦,都拿去交水费啦。”
“来我家拍!”
“我还有点钱!”
陈珂说:“我跟公司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提前预支一点钱。”他想了想,“还有loser乐队重聚,开个筹款演唱会。就是不知道王岳会不会愿意……”毕竟这个不赚钱,还得花精力。
姨父姨妈几乎是齐声说:“我这儿也有钱!”
陆蔓君听着他们热情洋溢地商量着,七嘴八舌,说着怎么支持这个电影。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众志成城。她看着那一张张兴奋得通红的脸,像泡在温泉里,暖洋洋的。她受了感染似的跟着笑了。大家都好想保住这一条街啊,这是他们的集体回忆。
路灯照亮一地昏黄,梁超美盯着前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朱瑜,加快了脚步。她觉得朱瑜有点不对劲。她跟朱瑜在上环附近合租,最近发现朱瑜总是三更半夜出去。本来她想着这是朱瑜的私事,不方便多事,也没多问。谁知道刚才她加班完回家,正好就看见朱瑜穿得一身亮片衣服从楼上走下来。
大晚上,打扮成这样,去哪里?梁超美看见朱瑜抚弄了下头发,踩着高跟鞋就过了马路,朝着舞会那方向走去。梁超美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走了一段路,朱瑜没进舞会,在舞会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会,就站着等。舞会门口人来人往,不少车夫载着人停下,偶尔还有汽车开过来。朱瑜就会仔仔细细看车牌,又直起身继续等。
梁超美心想,她在等谁啊?
这时,一辆黑色汽车开过来,朱瑜就笑着扭腰走过去了。司机下来给她打开车门,车里坐着谁?梁超美往前一步,看不太清楚,只勉强看见那车牌,是一串八。她刚在想这车牌怎么这么眼熟,车子已经开动走了。
第二天,梁超美便去问了朱瑜。那时朱瑜正在灯光下,仔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五指并拢,看那指甲红得亮灿灿的。梁超美搬了个椅子过来:“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啊?”
朱瑜随口说:“挺好的啊。”
梁超美说:“在哪里睡的?”
朱瑜感觉出来她语气不对,也不看手指了,回头看她:“这么问什么意思啊?”
梁超美说:“我看见你上了一个人的车,车牌是……”
朱瑜立刻捂住她的嘴,左右看了几眼,确认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说:“你别往外说!”
梁超美也压低声音说:“那你告诉我,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你会上邵逸夫的车子!你忘了之前蔓君怎么救我们了吗?”
朱瑜急得眼眶都红了:“不是,你听我说……”她迟疑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你不要跟他们说,你发誓。”
“好,我不说,你都告诉我。”
梁超美听她说完,感觉脑子都懵了。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正想骂她疯了吧,就听见小南在后面叫嚷:“开大会了,进大会议室!”
开会时,罗薇和游敏正在会议室,拧开了矿泉水在喝。看人陆续进来。罗薇说:“你们开会,我们是不是要出去呀?”
陆蔓君顺手整理着桌上的东西,抬头说:“没事,都进来,等会我说个事情。”
等人都来齐了,陆蔓君看椅子不够坐了,又让人搬进一些:“你们应该听说过上环重建的项目了。我十二岁来香港,住的就是上环欢喜街。我这一住,就是五年。”不知道怎么了,想到未来可能要拆,她感觉声音有点不受控制地哽咽。
何子云说:“啊,真的啊?我爸昨天跟我说,上环要重建,我还以为他开玩笑!”
其他人开始议论纷纷,不少人住在上环,也有不少人对上环很有感情,经常去上环买蛋挞和白糖糕。
陆蔓君咳了一声,继续说下去:“我计划投拍一部电影,拍出上环的故事。”
有人说:“啊,这样的电影不赚钱吧!”
陆蔓君看着他,“没错,很有可能不赚钱,但是这样,很有机会拯救这几条街。但这个计划一定是冒险的,所以我叫你们来,是希望你们做一个决定。”
全场没人说话,那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近乎嘶嘶一般的抽气声。众人都互相看着彼此,感觉这事不像真的。正是和邵氏决战的时候,讲情怀,是不是有点傻?
也有人眼眶红了,为这充满真诚的情怀动容。这年头,大家都讲金,唯利是图,讲心的又有几个人。尤其那些住在上环的,看见陆蔓君愿意砸一百万出来投拍电影,试着保护这一条街,心里都有些感慨。
陆蔓君说:“是的,我这个决定看来可能很傻,很可能失败,也会很辛苦。工资会发,但是下半年奖金可能会没有。你们现在要跳槽回邵氏,还能提出一个不错的价钱。所以,如果你们有谁要离开大池,不愿意跟我一起奋斗的,我没意见。我会赔偿你们三个月的工资。这是感谢你们为大池的付出。”
杨伟感觉陆蔓君这人就是太讲义气了,不忍心让他们受一点委屈。这种时候,正常人不都要打个苦情牌么,让大家一如既往支持自己吗?怎么还同意放人走,倒赔一笔钱的!
众人都沉默了。这个时候,谁走出去,也太不是人了。
这时,有个男人想了想,把脖子上的工作证拿下来,谨慎地放在桌上。周围的人都倒抽了口气。
陆蔓君抬头看着这个高高壮壮的男人,“你要走吗?”
男人说:“嗯,对不起啊,我也是没办法。”
杨伟气急:“这种时候,你还落井下石!”
男人也恼了:“说得轻巧!不要养家啊!我妈住院花钱很厉害!”
陆蔓君说:“让他走。”她环视其他人,“还有谁?”
陆续又有一两个人满脸愧疚,瑟缩着走了出来,放下了工作证。最后一个是朱瑜,陆蔓君看着她走出来时,很是吃惊。
杨伟眼睛瞪得血红,咬牙切齿得格格直响,看着像是想冲上去手撕了她:“你要走?你还是人吗?陆蔓君不要命地救你,你这么对她!”
朱瑜捏紧了拳头,把工作证拿下来,丢在桌上。“我怎么不是人了,是蔓君说可以走的。”
陆蔓君说:“你真的要走?”
梁超美在边上看得不忍,上来拉她:“你考虑清楚了没有?”
朱瑜回头看着她,“早就想好了。”
麦博说:“之前你惹那么多麻烦,谁给你收拾烂摊子啊!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候你不帮忙就算了,还要走,太过分了吧。”
朱瑜说:“关你屁事啊!”又看着陆蔓君,“我可以走吗?”
陆蔓君心里难过,还是强打着精神:“可以。”勉强也没用,想走的也留不住啊。
杨伟骂了句脏话,又挥手说:“我真是瞎了眼,白养了那么久!”他本来想培养朱瑜挑大梁的,眼下白培养了,心里一腔都是火气。
朱瑜说:“不用给我赔三个月。”说着就出去了。
罗薇和游敏是亲眼看着陆蔓君、梁超美和朱瑜几个人,一路这么奋斗过来的。看见朱瑜竟然要走,也很是不解:“不就是没有奖金么?怎么就要走了?”
杨伟说:“那个养不熟的狼狗,别理她!”他环视着其他人,“走了几个人,还有这么多人支持呢!我们怕什么?”
张祥说:“说真的,我不太支持这个计划啊。不过我感觉我们这个团队,就没有拍不红的电影!”
何子云勾着他脖子说:“没错,担心什么,扛票房的人都在这里!”他笑嘻嘻说,“再说,我可不想搬家。”
陆续有人说:“我也不想。”
“我也是。”
“我也想出一分力。”
“反正也是拍电影,干嘛不拍点有意思的。”
声音一个比一个高,那热血沸腾的感情,让陆蔓君眼眶里热腾腾的,好像有什么白雾罩在眼前似的。她本来以为可能会有很多人走,没想到能获得这么多人的支持。游敏说:“说好了啊,这一次我要投资的啊。这种赚钱的好事一定要算上我。”
罗薇说:“这回女主角让你来吧,我演个配角就行。片酬不能少于十块钱啊。”她半开玩笑说,“还要包午饭。”
杨伟说:“我也投资一点点吧。”他想了想,“那个《南北》制片人和章鱼他们,也得让他们掉一层皮才行。”
梁超美抱了下她的肩膀。
陆蔓君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好像被什么梗住了,心里暖得几乎要掉眼泪。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并不是孤立无援的。她有这些朋友愿意全力支持她。他们在背后大声地告诉你,这有什么,不是还有我们吗?这比什么都动人。
消息很快传开了去,也不知道是谁组织的,大家自发地筹起了款来。过了几天,梁超美吃惊地告诉她,银行户口里多了一大笔钱,还不知道是谁汇款的。不知道那人是怎么知道她银行账户的。陆蔓君本来以为是白明瑞,不过没多久,白明瑞给她寄来了一张支票。她把支票退回去了。后续又有更多小额的钱寄过来,都是匿名,雪花似的,不停寄到公司来。
大家都想保护这一条老街。
李恬恬从国外知道了这个消息,想请假回来。李爸爸不同意,她没办法回,只好托人带了钱回来:“谁敢拆天台小学,看我不揍死他们!还有,拍电影好呀!一定要让陈珂唱主题曲啊,我还在想歌词!想到了马上给你们寄回来!”
马老师的腰不时会疼,但她还是抽时间做宣传,呼吁校友一起写联名信,交给zf,以及支持陆蔓君的电影。许静也毕业了,暂时没找到工作,也拉了陶江过来帮忙。许静说:“反正闲着没事干。”
最让陆蔓君激动的是,因为这一次电影,loser决定重聚,开一次筹款演唱会。
loser在三年前开过告别演唱会后,正式解散。陈珂单飞,大红大紫。周迪出国,大卫也不唱歌了,帮家里药行卖东西。王岳转战娱乐圈拍戏,目前在中艺接一些男配的戏。歌迷们都觉得很可惜,一直都在期待着他们重聚。因为每次想起这一支乐队,听他们声嘶力竭地吼唱着,总觉得平淡的生活又再充满力量。歌迷会一直在组织活动,在陈珂的签唱会上经常有人问起loser什么时候会重聚。
重聚的时刻,终于到了。
周迪买了机票回来,大卫主动联系陈珂,三个人聚在客厅,还像以前那样打闹,陈珂敲着周迪的肚子:“看你这肚子啊!外国伙食不错呀!”
周迪笑骂:“滚,这是肌肉!”
大卫在边上哈哈大笑。
陆蔓君看王岳不在,正想问,王岳已经推开门进来,“哎,该排练了,还玩!”
想了三年,loser又重聚了。整整齐齐,四个人,一个也不少。
她心里不知道怎么充满了难以言表的感动。看着他们四个嬉笑怒骂,恍然间,三年过去。但又似乎三年时间并没有带走什么,反而淬炼了他们的轮廓,更英俊利落。
陈珂抱着其他几个人,笑着笑着,居然哭了。
周迪嘲笑他:“想哥哥想得睡不着了吧!”
大卫也揉了下眼睛,“哎,芳芳练舞室都快积尘了,我也好久没去。”这话说了,其他三个人都眼眶红了。
王岳无奈地笑,回头看见陆蔓君:“他们几个真是没出息!”又解释似的说:“我们好久没见。”
陆蔓君笑笑。是啊,好久没见了啊,loser乐队。这样的团聚,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