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朱棣的第一个念头是:想要你当我的燕王妃。
可是转念一想,这不是卑劣的挟恩图报吗?徐妙仪最鄙视这种行为了。
朱棣说道:“嗯……没想过要你做什么,希望能够帮到你吧。”
徐妙仪说道:“多谢,以后要看尸体、查案子什么的,尽管开口,我也会尽全力帮你的。”
这……朱棣沉默了。
徐妙仪打开了房门,里头有书香陈旧发酵、还有驱书虫草药的特殊味道,卷宗都封在柜子里。柜门上贴着封条,封条的浆糊已经干涸了,纸条底部写着晾晒蛆虫的时间,正是去年的夏天。
撕拉一声,朱棣撕下了封条。徐妙仪问道:“封条上有印信,能够随便撕吗?”
朱棣说道:“每年夏天藏书楼的宗卷文书都会搬出来爆晒,驱虫,贴上新的封条,你今天看完这些,我贴上新封条,从外表上看是没有异样的,里头的卷宗也不会少一张纸。”
原来是乘着夏天换封条时浑水摸鱼。徐妙仪说道:“虽如此,也是有风险的吧,万一传到皇上那里,恐怕对你不利。”
洪武帝痛恨背叛者,谢再兴是龙之逆鳞,触碰不得,亲爹徐达作为女婿,从来都不敢过问谢家半个字。朱棣这次直接将卷宗奉上,万一触怒皇上怎么办?
朱棣说道:“父皇日理万机,不会过问这些尘封已久的卷宗。再说我是皇子,即使被有心人将此事捅到了父皇那里,父皇顶多斥责几句,能把我下狱不成。”
也对,朱棣是皇子,虎毒不食子呢,洪武帝不会把他怎么样。
可是……天生敏感多疑的徐妙仪总觉得那里不对,她的手搁在书柜的铜环上面,迟迟没有打开柜门。
朱棣问道:“怎么了?那里不妥?”
徐妙仪转身,直视着朱棣的眼睛,问道:“你……你是喜欢我吗?”
朱棣浑身一颤,一瞬间眼神有惊慌失措的闪烁,而后平静下来了,也定定的看着徐妙仪,“是的,我心悦你。”
徐妙仪身体一僵,不知如何应答。
朱棣往前走了一步,见徐妙仪身形僵直,他往后退了两步,说道:“昨晚你说有情人成了眷属,也未必有好结果。还说你不是其中的幸运者,其实此话言之甚早。妙仪,你若嫁我,我定不负你。”
徐妙仪心慌意乱,说道:“可我……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
朱棣心一沉,说道:“你我相识两年多了,相处算是融洽,况且你我都在婚龄,总有一天要成亲的,与其和毫不相识的人共度一生,不如在一起坐看风云。”
朱棣说的句句在理,燕王府需要女主人,徐达也正在给徐妙仪挑选夫婿,论门第,论地位都是相配的,更难得的还是他们性情契合,相处融洽,成亲后更容易日久生情,这样的婚姻原比和陌路人成亲要美满。
起码他们将来不会像秦王和秦王妃那样形同陌路人。可是,婚姻远远不是有爱就够了……
徐妙仪有些懵,脑子里如一团乱麻,是的,她肯定会嫁人的,与其嫁给了别人,还不如嫁给心悦自己的燕王朱棣。
但是她背负了太多沉重的、不能直言的过去,比如她加入过明教、她暗中追查着杀母仇人的足迹,赵千户、周奎都是她亲手除掉,甚至鸡鸣山的郭阳天,也是她设计沉尸湖底的。
她想起了秦王妃王音奴和周王朱橚相识相爱的过程,那么的美好单纯,可当残酷的真相揭晓,犹如
一柄双刃剑般捅向彼此,两颗心割得千疮百孔。
如果答应了,就要瞒着朱棣,可真的能够瞒一辈子吗?
如果是个陌生人,徐妙仪是不在乎的,但是对方是朱棣,她就不忍心欺骗了——她也不敢骗啊,朱棣此人,犹如一头猛虎,惹怒了他,下场会很惨的。
想到这里,徐妙仪猛然警醒,很想直言说不,可看着朱棣期待且炙热的眼神,她的心跳紊乱,不能自已。
好纠结。
不能一直这样僵持着,徐妙仪朝着朱棣走去,两人之间越来越近,似乎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了,朱棣的手心全是汗水,说道:“妙仪,两情若是久长时,发之于情,止乎于礼。”
徐妙仪生性大胆,朱棣觉得她要做一些“无礼”的事情,嘴上是反对的,心里却很期待。
徐妙仪在两人还有一拳之隔时停下了,说道:“我会慎重考虑的,现在无法回应你。等从绍兴回来时,我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行吗?”
朱棣有些失望,说道:“好。”
徐妙仪转身,欲去打开柜门,冷不防朱棣从后面扑来,将她拥在了怀中!
朱棣身形高大,犹如一座山似的将徐妙仪罩在怀里,他也不知道为何要这么做,就在徐妙仪转身的瞬间,他蓦地恐慌起来,好像柜门里有一头怪兽,只要开了柜门,那头怪兽就会吞噬妙仪,永远不会等来他期盼的那个答案。
粗重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朱棣紧紧贴着她的身体,这一次她真的听见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就像一匹奔驰的骏马,徐妙仪在军营里听过一箩筐的荤段子,也非常熟悉男子的身体,知道这种情况下,最容易发生什么事情。
糟糕!朱棣不会有什么“生米煮成熟饭”的想法吧?
徐妙仪试图挣扎,可是在这种姿势之下,越是挣扎,朱棣怀抱就越紧,她的手脚被困住了,无法反抗。
大意了!
待会我该怎么做?是装作阅人无数的样子,豪放女似的说来呀来呀,今天让老娘尝尝亲王的滋味;还是做害怕小白兔的可怜样求饶,然后乘着朱棣放松警惕了,慢慢退到窗边,跳到窗外逃生?
正思考这对策呢,蓦地朱棣松开了她,在她耳边呢喃道:“将来考虑怎么答复我的时候,记得想一想这个怀抱,妙仪,我是真的心悦你。”
朱棣的所有举动都出人意外,徐妙仪愣在当场,等她反应过来时,朱棣已经出了门,将房门关上,在门外说道:“快点,在掌灯之前看完。此事要瞒着父皇,不得声张。”
这个朱棣,变脸变的太快了。
徐妙仪深吸一口气,静下心来,打开了柜门,一排排整齐的卷宗出现在面前。
徐妙仪如饥似渴的读着卷宗,还时不时提笔在白纸上抄写关键的口供。谢再兴谋反案的卷宗都是一个叫做刘辰的人整理的。
刘辰,字伯静,浙江金华人。很早就追随朱元璋,当时朱元璋也自封为吴王,刘辰是吴王府专门负责文书的典签,后来成为了曹国公李文忠的幕僚,是重要军事参谋,大明建国之后,刘辰成了刑部左侍郎,掌管律法,是掌握实权的文臣,因此徐妙仪对他也略有所闻。
原来最熟悉当年案情来龙去脉的是刘辰!
根据刘辰的记载,外祖父谢再兴当年是朱元璋得力猛将,掌握军政大权,在大小战役中屡建奇功。当时朱元璋手下最精锐的一支军队叫做长/枪军,类似现在神机营,而谢再兴就是长/枪军的统领,经常率领着长/枪军在战斗中力挽狂澜,可见朱元璋对谢再兴的信任。
一切的变故,发生在至正二十三年。
那一年,是朱元璋人生最为艰难的一年,他在鄱阳湖和南昌陈友谅决一死战,前方战局惨烈,后方却屡屡传来各种动荡不安的消息。
首先是手下大将蒋英、刘震叛变,杀了守将胡大海及郎中王恺,占领了金华城。随后现在的曹国公李文忠和谢再兴联手,夺回了金华城,人困马乏之计,张士诚的弟弟张士信乘着蒋英叛乱,在谢再兴立足未稳之时,率领了十万精兵攻打金华城!
金华城是江南咽喉之地,也是兵家必争之地,一旦金华失守,在鄱阳湖和陈友谅决一死战的朱元璋必然面临腹背受敌的绝境!
张士信十万士兵围城,而谢再兴的同伴李文忠已经领兵去支援朱元璋去了,金华城防守空虚,黑云压城城欲摧。
金华告急!
关键时刻,守城的谢再兴显示了他非凡的军事才能,派遣明海翼元帅李子实、总管甘汝珏在诸全城外设伏,自己则引兵从南门出战。当战斗到了最激烈的时候,伏兵突然四起,大败张士信。
张士信一击不成,再次整理军队卷土重来。而李文忠派来的援军由大将胡德济急行而来,终于赶到了。谢再兴和援军里应外合,半夜打开城门,反守为攻,开始夜间突袭,张士信大败,十万军队几乎全军覆灭。
金华保卫战是经典的以少胜多之战,外祖父谢再兴的名声顿时空前绝后的响亮,终于保卫了金华城,朱元璋大喜,对谢再兴多有赏赐。
可就在谢再兴声望如日中天之时,他却谋反了。而且是在朱元璋人生遭遇最大的危机的时刻:
陈龙谅部将张定边攻下了饶州。
张士诚部将将吕珍攻克安丰,并杀死刘福通,活捉朱元璋的同知枢密院事廖永安。
陈友谅也大举围攻洪都城,而守卫洪都城的正是表哥朱守谦的父亲、朱元璋的父亲朱文正!当时陈友谅率军三十万,朱文正守城的军队五万不到,洪都危机!
朱元璋派遗邵荣攻湖州,胡大海攻绍兴,常遇春攻杭州,这三地都是久攻不下,陷入僵局,但又不能退兵支援。
此时的朱元璋,说他是四面楚歌都不过分。可就在这种危机时刻,外祖父叛变了,他投靠了苏州张士诚,反过来带领着张士诚的军队,在义乌攻打昔日的同袍、也就是现在的曹国公李文忠。
然后外祖父当然是败了,一败涂地,被李文忠虐的很惨;随后外祖父又领着张士诚的军队攻打全新城,当然又是丢盔卸甲的惨败。
仿佛就在外祖父背叛的那一刻,他的名将风范、他的运气、他的文韬武略全部消失了,成为了屡战屡败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