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金陵城北,牛首山。
秋高气爽,猎物肥美,正是秋狩的大好时节。朱元璋马背上得天下,如今边关未定,他十分重视子孙的骑射功夫,每到春秋游猎时节,必定会带着皇族亲卫们来皇家猎场狩猎。
亲兵都尉府已经被解散了,新成立的锦衣卫旗帜鲜明,穿着飞鱼服,佩着绣春刀,在猎场四周巡逻。锦衣卫除了护卫之外,还有仪仗的作用,因此毛骧挑选的第一批锦衣卫皆是忠心耿耿、身手了得、英俊挺拔的兵士,格外引人注目。
山脚下的草坪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毡毯,秋日金色的阳光照在地毯上,常槿抱着九个月大的外甥水生走进马车。
常槿将水生放在地毯上,往前扔了一个花绣球,拍了拍水生肥嘟嘟的小屁股,“快爬过去抓,把绣球捡过来。”
水生已经学会爬了,他穿着天青色松江布单衣单裤,像一只小狗似的,灵活往滚动的绣球处爬去,绣球一路滚着,水生一路追爬,终于将绣球压在了肚皮下,他双手抱着绣球,得意的咧嘴笑了,晶莹透明的口水从唇边流出来,垂到胸前成一条直线线,弹跳伸缩,就是不肯断。
小婴儿不知愁滋味,无忧无虑玩耍的模样,足以驱散一切悲伤。
常槿笑着追过去,掏出帕子给水生擦去了口水。水生刚刚在牛首山行宫里吃饱睡醒,看见和东宫迥然不同的风景,不禁兴奋的咿咿呀呀往外爬。
爬到地毯边缘时,一个文质彬彬的小少年弯腰抱起他,将他举得高高的,水生瞪着腿大声咯咯笑,正是东宫最长的皇孙朱允炆。
常槿说道:“殿下,水生刚吃饱奶,这样举着小心呛出来。”
“姨母,是我莽撞了。”朱允炆忙将水生抱在怀里,熟练的拍着背部,等水生满足了打了个奶嗝,不会吐奶了,他才将水生放回地毯上,将绣球抛到中间,“乖弟弟,快去捡球球。”
常槿赞许的笑道:“殿下很会照顾小孩子。”吕侧妃固然可恶,不过朱允炆向来谦虚有礼,态度温和,小大人似的,常槿对他十分和善。
“弟弟妹妹们活泼可爱,我很愿意和他们玩的。”朱允炆穿着轻便的猎装,身材挺拔,已经和娇小的常槿一般高了。他是细心人,因要逗弄弟弟玩耍,已经将佩剑以及背后的箭壶等利器全都卸下,确保身上没有伤害弟弟的物件。
于细微处见精神。吕侧妃表面上喜欢水生,虚情假意伸手抱婴孩时,发髻上的各种尖利的钗环都不曾卸掉,小婴儿最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冷不防拔下来玩耍,很容易受伤的。
常槿和朱允炆一边逗着水生追绣球,一边闲聊。
“听说昨日殿下收获颇丰,猎了几只山鸡和一头獐子。”
“嗯,其实我那些猎物不算什么,皇叔们才厉害呢,昨日三皇叔收获最丰,皇祖父龙颜大悦,赏赐了皇叔一个田庄。”
东宫太子不喜武,狩猎只是做做样子;二皇子秦王只晓得陪着邓侧妃在行宫里逗弄龙凤胎婴儿;三皇子晋王朱风头最盛,也在意料之中。
“不过我父亲说不是四皇叔在外办事,不能陪皇祖父狩猎,田庄就没有三皇叔的份了。”朱允炆掏出帕子给水生擦口水,顺势捏了捏肥白的下巴,“姨母快看,水生这里上下两颗牙一起出,难怪总是流口水。”
常槿弯腰定睛一瞧,“果真如此,水生长的真快,第七和第八颗牙齿都长出来了。”
朱允炆笑道:“是姨母照顾的好。”
阳光下,水生在地毯上不停的翻滚爬行,追逐绣球,这时一阵号角声响起,朱允炆起身说道:“父皇在召集我们狩猎,姨母,我先告辞了。”
常槿点点头,“殿下慢走。”
朱允炆走到地毯边缘,伸出穿着布袜的脚,随行的小内侍蹲下给他穿靴——水生要在毛毯上爬行,上来陪他玩的必须先脱鞋。
朱允炆的靴子是从俄罗斯国的传来的,柔软的鹿皮上是各种珍珠镶嵌而成的珠绣,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亮,水生最喜欢这种圆溜溜发光发亮的玩意儿,他箭一般的爬过去,抱着朱允炆的靴子不放手,试图用萌发的乳牙撕咬这些珍珠。
朱允炆忙蹲下阻止,“不能吃,小心噎着了。”
常槿说道:“水生乖,你哥哥要去打猎了,把靴子还给他。”
水生那里听得懂?只觉得这两人要抢了他心爱的东西,将靴子抱得更紧了,无论常槿怎么劝都不管用。
常槿一边伸手去夺靴子,一边说道:“水生,你哥哥若是迟到了,皇爷爷会生气的,听话。”
九个多月的婴儿力气有限,常槿夺回了靴子递给朱允炆,水生委屈的放声大哭起来了,他刚吃饱奶,又剧烈运动一番,婴儿胃浅,此时大声嚎哭,抽动着胃里的奶液喷涌而出,连两个鼻孔都是白色的乳汁!
水生宝宝心里委屈,吐奶身上也难受,顿时哭的更厉害了,像一条大鲤鱼似的在常槿怀里挣扎,朱允炆本来要走的,一见这个场景,也顾不得迟到挨训了,帮着常槿一起哄水生。
一帮服侍穿鞋的小内侍说道:“殿下快走吧,莫让皇上久等。”
朱允炆冷冷看了内侍一眼,“本王知道分寸,不用你提醒。”
小内侍颤若寒噤,立刻默不作声了。
似乎是血缘天性,奶娘也好,陪玩的小宫女也罢,水生哭起来的时候,只有常槿和朱允炆才能劝住他。
两人好容易哄得水生不哭了,常槿说道:“水生脸上身上全是奶,我们上马车擦一擦,换一身衣服。殿下,你的衣服也粘上水生吐出的奶,回去换一件衣服再去狩猎,免得殿前失仪。”
朱允炆点点头,说道:“好,我先抱水生上马车。”
常槿先踏上了马车,朱允炆踩着上马凳,举起水生送上去,水生还以为哥哥在和他玩耍,又蹬着腿呵呵笑,乌黑卷翘的眼睫毛还带着泪珠儿,十分可爱,朱允炆不禁抱着水生亲了亲。
常槿接过了水生,朱允炆正要下马凳,突然闻得嗷呜一声巨吼,响彻山林!
一对白色的大老虎从林中奔出来,怒吼着直奔马车!这对白虎是泰国国王为了贺新朝进贡的贡品,是祥瑞之物,圈养在牛首山一个专门饲养各种飞禽走兽的地方,里面有除了老虎,狮子,豹子等凶兽,还有大象等巨兽,平日里严加看管,可今日这对白虎怎么跑出来了?
“老虎!大老虎!”
宫女内侍们尖叫起来,一旁守卫的锦衣卫纷纷弯弓射箭,只是失去了先机,白虎一声巨吼,扑向为首的锦衣卫小旗,一口就咬断了小旗的脖子,还活活扯下头颅,甩向乱成一团的人群。
迸出脑浆和鲜血四处飞溅,瞪眼的头颅咕噜滚到了地毯绣球旁边。
见到这种惨景,一半人都瘫软在原地跑不动了,另一半人则如鸟兽散,只有十几个胆大的锦衣卫举着绣春刀拦在马车前面,大声叫道:“都别跑!护驾!皇孙若出事,逃跑者灭满门!”
朱元璋刚死了皇长孙朱雄英,若马车里两个皇孙丧命虎口,恐怕灭满门都是轻的,搞不好要株连九族!
当即有些人跑到一半的人留下了,三十几个人互相壮胆,犹如一堵墙似的和两头猛虎对持。
可人怕灭门,马不怕啊!拉车的两匹骏马见两头猛虎逼近了,猛兽特有的气息刺激着骏马,骏马本能的嘶叫撒丫子跑开了!
一阵山风袭来,两头猛虎轻轻嗅了嗅,猛地绕过了人墙,朝着马车追去!
奇怪,为何放着眼前的一群人不吃,非要去追马车?众人顿时面面相觑,为首的百户立刻上马,带着手下追着猛虎而去。
百户大声喊道:“放箭!要在猛虎跳到马车上行凶之前干掉它们!”
飕飕!
箭矢破空而出,刺向奔跑中的老虎,老虎身形敏捷,一边左右跳窜躲闪,一边绕路追击马车,百户又叫道:“朝着山路放箭,将老虎逼入山林!”
骏马被猛虎追的腿软,一路沿着山路往下狂奔,不过骏马再快也跑不过老虎,为今最重要是保护马车里的人,用箭阵将老虎从大路上避开,进去山林射杀。
马车里,陡然的颠簸和蓦地紧张的气氛使得刚刚停止哭泣的水生再次嚎哭起来了。方才老虎现身时,朱允炆顾不得穿靴了,赶紧爬上了马车护着常槿和水生。谁知骏马受惊狂奔,导致马车脱离了锦衣卫的重重保护,被猛虎追击。
朱允炆掀开车窗看了看刚刚被箭阵逼退的猛虎,说道: “前方是山路弯道,任凭两匹马乱跑下去,恐怕会坠入悬崖,我坐到车辕子充马车夫驾车,姨母好好安抚水生。”
常槿没见过这种阵势,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怀里水生无助的嚎哭激发了她的斗志:我答应过姐姐,会好好照顾水生长大,怎可如此懦弱无能,连十来岁的朱允炆都不如呢?
常槿点点头,“好,你去驾车。”
朱允炆走出车门,挥起了马鞭,转身对常槿说道:“姨母,你从里面把门拴上,无论外面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开门。”
常槿大惊:“那你——”
“我不要紧的。”朱允炆淡淡道,少年人已经开始变声了,声音有些沙哑:“后方锦衣卫已经追来了,我们肯定会脱困的。万一——保住姨母和水生,总比都死在这里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