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肖长老纵身而来,空中便是僵硬一顿,立时回头,使尽手段,终挡住十三人联手交逼,救那小弟子于魂飞魄散一线之间。
马含光一脸冷漠,没半点计略成功之得意。他方才的确刻意留手,只凭一个小弟子,牵制住一名九袋长老,这漏网之鱼的命当真有些价值。
伍雀磬侧开目光,上方当即传来纠正:“看清楚。”
她正要反驳,却不想马含光连人带自己飞冲出去,其速之快,令曾也修习过踏叶飞天、登萍渡水的伍雀磬一身颤栗。这人的天赋资质究竟强过自己几倍,竟连一个动作、一袭招式都令自认眼界不类凡品的伍雀磬头皮发麻。
马含光来到战圈外沿,呼喝一声“张书淮”,就似对待下人仆从般傲慢了得。张书淮黑了脸,一回头,不想伍雀磬已肉团子似地奔投到他怀里。
马含光手上将人一扔,立时加入战阵。这人与他声明一样,不计代价,径直就要取肖长老身侧所护弟子性命。肖长老仗着修为,以一对多,仍可放言立斩马含光不在话下。然而那有道前提,只身迎敌,放弃包袱,无挂碍者无惧。
可那小弟子俨然已成为肖长老的包袱,缚手掣肘,瞻前顾后。终于乱中出错,挡了东面,西面却已一拳袭来,眼见对方乌金护手肖长老亦如众多丐帮弟子般十足一愣,下一刻,此手冲破他体内真气护壁,直掏心窝!
“果然至纯内力。”马含光粲然一笑,眼眉生辉。却谁也不会觉那笑意动人,尤其是濒死之际,只觉眼前发笑之人眸中暗芒耸如蛇蝎爬挲,争先冲涌,其毒更凌驾于天下任何致命药散,可朽万物,却更腐人心。
一声惨呼,摄元心*力发动,百穴真气如受牵引,由肖长老体内狂泻外窜,凝于马含光手中一线。
待功力散尽,原也算身宽体胖的丐帮长老,位高权重,九袋元勋,惨坠于地,干瘪缩水只余皮囊。
马含光补足真气,内伤复原,无需太过疏导,九死一生筑就的经络就已欢呼消纳。俯视战败者,胸腔中缓缓吁出浊气,忆及那年九华,也是于此日夜更迭的一个黎明,曙光未至,他于如父师长眼中见到了与肖长老一般无二的惊惶至恐。
还有那双眼中身染邪佞的自己。前一刻匍匐于地,血污脏衣,一派掌门一脚落下,断他脊骨。他拼力喘息,扬高眼目,想见一眼维护,听一句不忍。然幢幢暗影中所见同门袍泽,个个视他如蛇蝎,恨欲杀之,又避之不及——这就是他宁愿断送自己也要倾力守护的人间之道?被人以除恶之名踩于脚下的马含光,那片刻牙关紧咬,脑中之弦,一瞬间弦断念崩!
翻身而起,晨曦杀戮,弑师屠门。自那时那刻,世间便只余嗜血狂徒,再无正道弟子马含光。
……
却说射蛟台下便是丐帮禁地,幽禁十恶不赦之徒,罪名由丐帮定夺,谓之替天行道。
近日此地的新住客便是几日前妄想暗杀马含光不果的三十名分坛高手。
马含光亲入幽镜,解救本以为此生再也无缘天光的可怜囚徒。自由到来得始料未及,暂不论这批坛中元老曾对马含光怀着怎样恶意,他们此一时的激动兴奋倒是毫不掺假。啷当镣铐被一道赤手袖刃强势劈开,连带着这位马副坛主的形象都好似高大伟岸了不少。
随行精锐弟子解说形势,原先这番救人之举也不被人看好,甚至坛主与几个头目多方阻拦,认定这三十人落到丐帮手里有死无生,绕道救人也是多余,更何况还分散战力。是马含光不顾阻拦一意孤行,才有三十人重见天日。
脱去枷锁走出囹圄的一众高手,收拾了落拓,抖擞精神,私下几度对视,所思所想再直白不过:“马含光设计令我等被囚不错,但到底是我等谋害他在先,他能不计前嫌出手来救已是不易,换做坛主官勇亦未必会做至如此——不,官勇又怎会记得我等死活,只会一心冲上丐帮挽回损失水陆洲的颜面而已。”
想通此节,对那救下人后仍旧一副阴郁面孔的马含光投诚倒也并非难事,众人躬身行大礼:“多谢副坛主相救,我等愿鞍前马后,任凭副坛主差遣。”
连那十二名精锐弟子也受了感染,一同拜服。
只一旁煞着张脸的张书淮不动声色,他自然已识得马含光的厉害,但却决然做不出此等卑躬屈膝之状。更何况任何人都可改弦更张去向马含光觍颜归附,只因那杀人之刃再利,终归为刃,需要操纵摆布它的那双手。而这利刃之柄可向来是握在自己与官勇手里,要张书淮去向马含光认错效忠,没的笑掉人大牙。
在场殊无喜悦之人除了张书淮,还有伍雀磬。廖菡枝乃万极宫宫主之女无可非议,很可惜伍雀磬不是。她还未心安理得到能悠然见着正道志士受人屠戮,更何况杀人者还是马含光。
伍雀磬明白自己身份,懂得自己立场,甚至还牢牢紧记自己不可告人的图谋。因此水陆洲时隐忍不发,她的作用与要务不在此处,还需高瞻远瞩。然而这忍字实是知易行难,她尚未迈出第一步,已生出败退之感。
上一世身为江湖儿女,伍雀磬早见惯了杀人喋血,再有女儿家的骄矜,面对魔宫中人却是手起刀落,面不改色。但前提是那是为祸江湖的万极宫,人人得而诛之。
可命运给她开的最大玩笑,便是把她空降给了昔日的死对头。她扭转不了心态,也从未想过转。峥嵘岭折戟之痛旧疤未愈,她死而复生,未料得尚有一条更为耸人听闻的噩耗等她归来。便是戚长老与她定下约定之初,无意间透露:一年前天下大乱,九华剑派亦不幸免。她师门遭人一夕血洗,师长罹难,弟子不存,九华山门关闭,从此江湖再无其一席地位。
统统,都该算在万极宫头上。
偏偏她牵肠挂肚的马含光还就在万极,伍雀磬每想及此都恨不得问一句:马含光你心可遭了污,黑得透了?!然而如今,她这话又想要拿来问一问自己。丐帮总舵受袭,情景如同当年的九华山,然而她只能静站一旁视若无睹。是谁说潜入敌营充当线人是轻巧之事,她通风报信险被撞个正着,违心演戏已演得身心俱疲,如今是否连正邪颠倒都要拍手叫好?那最难之处早已不是自保之下完成使命,而是要一日日面对己身的麻木不仁,一面坚定着自己磐石无转的匡正之心,一面又要浑不在意地任那些不平不公之事于眼前尽情上演。
人会疯的。伍雀磬猛然意识到,这并不比任何事轻易,无论是否守得住本心,与敌同行,始终都是条修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