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胤禛在女人方面并没有太多追求,贝勒府里除了康熙指婚的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和侧福晋李氏外,也就只剩下和我一样是格格的宋氏。
说起宋氏,在我之前进贝勒府里帮工的时候,就常听婢子们提及她,每每说到时,语气中更多的是对她的叹息。
宋氏比胤禛小两岁,已经没有人记得她是什么时候入的府,似乎在胤禛十三岁大婚时,就已经收在身边伺候,那是她不过十一岁而已。作为胤禛的第一个女人,她并没有获得不同的对待和宠爱,相反在贝勒府中一直是个可有可无常常被忽视的存在。
我出了李氏的园子,回自己居所的路上寻思着应该也去拜会一下她,虽说都是格格的身份,但她终究是胤禛身边的旧人,守着些礼数也是应该的,免得日后被当做错处落人口实。
我问身旁跟随的庞嬷嬷:“若是想去拜会宋格格,可有什么忌讳讲究?”
庞嬷嬷思索片刻,道:“格格有这份心是好的,不过宋格格毕竟不算正经主子,您见过两位福晋,接着便急着去见她,恐怕是将她的身份抬得高了些,不若先回院子,将东西放下,休息半日,晚些再去她那边寻常走动见见就好。”
接我入府又一直跟在身边的庞嬷嬷也是贝勒府里的旧人,据说以前是服侍过康熙孝懿仁皇后佟佳氏的宫人,佟佳氏故去后,她被留在年仅五岁的胤禛身边照顾,一直到了二十五岁的年龄,因着宫外已没了亲人也就没出宫,直到胤禛在外建府时便请了恩典随同进了贝勒府。庞嬷嬷可以说是看着胤禛长大的人,在府中的嬷嬷里,除了胤禛的乳母谢氏外,也就只有她算是胤禛身边资历最老的人,很受府中人的敬重。
如今庞嬷嬷已近暮年,到了休沐颐养的年纪,府中的事多半交给其他管事嬷嬷打理。可她偏偏不愿闲着,于是听说新纳入府的我年岁不大,就自请过来做我的教引嬷嬷,顺便贴身服侍,没想到胤禛倒也应允了。
庞嬷嬷毕竟是深宫里调教出来的人,见惯宫廷内斗,深谙人情世故,她的话我自然不能不听,于是应承着回了院子。
我的院子位于贝勒府内宅里离仆居较近的一处院落,院子有些偏僻,面积与府中其他院子相比算是小的,但环境不错,有花圃和树木,花圃的空地前还有张石座椅,可供夏日时纳凉。最让人惊喜的是靠近书案摆放位置的窗户下有一处不大的水池,水池是空的,庞嬷嬷说日后可以让人放上鱼或种些我喜欢的水生植物。
屋子应该是在原有基础上进行过重新修缮。屋里熏着香,鼻息间满是不知名的香料燃烧后发出的味道。
我皱着眉环顾四周,只见墙上挂着字画,书案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还有几本线装书整齐的摆在上面。书案后的珍宝架上也放着一些书,几件不知道年代的瓷器孤零零地立在书的旁边显得有些突兀。
临窗的榻上放着软垫,案几上备好了带有吉祥寓意的五色果和一些精致的点心。
内室里有一面四折页的双面绣屏风,一面绣的是清初六家恽寿平的《九兰图》,一面是不知出自谁手的《寒梅图》,那图上的题字看起来几分眼熟,匆匆一瞥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屏风前放着一张木质圆桌,圆桌上摆放着样式简单的瓷质茶具。绕过屏风就见一张做工考究的雕花箱式的大床,床上挂着粉色的帷幔,素净雅致。大床旁临窗的一边是梳妆台,台子上放着几个首饰盒,里面有些样式简单成色一般的簪花和银饰。
轻抚着屋内的木制家具和床上铺垫的祥云百福缎面铺盖,指尖传来的冰凉与柔软就像此时的心情一样复杂。
在床榻上缓缓坐下,突觉被子里有些硬物,掀开一看,是洞房中常见撒帐用代表吉祥寓意的五色果,这恐怕是唯一在新婚大喜日子该有的东西。
我起身走回临窗的暖榻上坐下,对庞嬷嬷清浅一笑道:“将这些东西都撤了吧,还有屋里那些瓷器和贵重的物件,登记入册后都收起来,屋子里无需有太多摆设,简单些就好。另外,我素不喜用香,能不用就不用,平日里摆些时令的鲜花香草就好。”
原本入府本就是强加的恩典,那些讨彩头的东西不要也罢。屋里的东西我认不出哪些是贵重的或是要紧的,若日后被有心人弄个御赐之物搁着,又“不小心”打破掉,我怕也担待不起。
至于那香,我毕竟谙熟中医药理,虽说很难将其中的每种成分都分辨仔细,可是有一种味道却是不管怎样都难掩的,那就是——麝香。
不过,撤掉熏香只是因为不喜那种刺鼻的香味。对于麝香闻多会难生养这一点,我并不担心。事实上麝香是极好的定香剂,在那个时代很多大牌香水中都含有麝香成分,若非口服,久闻是不会影响生育的。何况眼下这些对我毫无半点影响,只是平白因此让本就不美好的心情更添了阴翳烦躁。
我冷笑暗忖:“看来有人不想让我诞下子嗣……”
早知大宅里多有腌臜之事,只是刚进府就能遇着,倒真要感谢那人给我提了个醒。
庞嬷嬷对我的安排没有反对,应承下后,将外面候着的奴才唤了进来。
作为低阶妾侍的格格,身旁服侍的人自然不会很多,只安排了教引嬷嬷、粗使婢子和负责跑腿的内侍各一名。在等级森严的皇子府第,有时并非奴凭主贵,也同样会出现主凭奴贵的情形,一如我身边有庞嬷嬷这样的人存在,往后在府中遇到什么事也好说话起来。
拘着礼正襟危坐在榻上,见那二人进屋,伏地叩首,行着大礼齐声道:“奴才小顺子(奴才云惠)给格格请安,格格吉祥如意,万福金安。”
深吸一口气,敛下心里的烦躁,勾出一抹清浅笑意免了二人的礼,又让庞嬷嬷取了赏钱递上,才让他们逐一近前问话。
小顺子是内侍,约莫十七八的年纪,面目清秀白净,嗓音带着阴柔,个子不高,从自然流露出的气质上看,虽是低眉顺眼,却不觉卑微谄媚,看着格外顺眼。尤其是他话不多,有些沉闷木讷的性子反让我安心不少。
目光略过退回到原处的小顺子,停留在他身旁站着的那个自称云惠的婢子走上前来,她的脚步沉缓,看上去很是紧张局促。
我笑着宽慰了句:“莫怕”,让她抬起头来应话。她那张小脸入目时只觉分外眼熟,寻思片刻,突然惊讶地看着她,一时失了言语。
她竟然是那天我在巷子里救助过的小女孩。胤禟曾说过,他已经安顿好她们俩仨,如今却在这里见到,心中不由暗自一沉。
庞嬷嬷见我突然沉默,疑惑地问:“格格认识这丫头?”
我没回答庞嬷嬷的问话,松下僵直的背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从案几上端起茶盏啜了半口,看着水中上下浮沉的绿芽没抬眼,语气幽幽地问道:“你是哪家的女子,什么时候进的府?”
“回格格的话,奴才是镶白旗汉军旗下家奴云氏的女儿,年前腊月进的府。”云惠垂着眼回话,虽语声青涩,应对上却是妥帖。
“哦,咱们同旗?”我抬起眸,唇角微勾,笑意不达眼底地看着她。
那丫头的局促愈发明显,紧紧交握的手指开始泛白,指尖微微颤抖,似乎在极力掩饰内心的紧张。
“回主子的话,奴才……奴才……”她支吾着,失了方寸,急得眼眶顿时红了一圈。
“今天是格格的好日子,不许哭!”一旁的庞嬷嬷见云惠红了眼眶,连忙呵斥道。
终究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城府不深,面上还是嫩了些,经不起吓。不过正因如此,我悬着的心反而放了下来。
”罢了,年岁小,又进府不久,难免会紧张,烦劳嬷嬷日后多提点着些。“说着拿起帕子掩唇打了个哈欠,对庞嬷嬷道:”这一晌午着实累人,有劳嬷嬷跟从,只怕眼下也乏了。索性我也不觉着饿,早膳就不急张罗,嬷嬷只管去歇会,我这有云惠先伺候就好。”
说着,又对小顺子知会:“你去前院说一声,让人在院子的池子里种满子午莲,再帮我将院子里那块空地辟出来,围上竹篱,日后我有用处。”
庞嬷嬷估摸着也是累着了,没有推拒,在小顺子应承后,谢了恩,与他一同退出屋。
让云惠掩好门,我慵懒地倚靠在榻上,拿起一块点心在鼻尖嗅了嗅,轻咬小口,淡然询道:“他想让你干嘛?”
我说的“他”,云惠心里自然知道指的是谁。她普通一声跪下,神色间带着惶恐与犹豫,支吾了半天没有说出半个字。
“行了,我记得你是谁,也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想知道他打算让你做什么……起来好好说话!”我素不喜甜,更不喜有人将裹着糖衣的炮弹往我这里送。
云惠没有依言起身,只是垂着头小声说道:“格格多虑了,云惠入贝勒府只是九爷希望格格身边有个贴心可靠的人,并无别的打算。“
“我记得你是汉人,怎么成了镶白旗汉军旗家奴云氏的女儿?”我又问。
话说到这个份上,云惠也没有什么好再做隐瞒的。原来胤禟自从得了我被胤禛纳入贝勒府的准信后,就担心我初到贝勒府身边没个忠心体己的人,于是安顿好这丫头的娘亲和弟弟,就专门让人教她规矩,打算寻机送她到我的身份伺候。只是她是汉女,想要入府难之又难,等了好久才等到云家女儿病故这个机会。
云家真正的女儿原本一直被寄养在乡下,很少有人见过,本打算年前接来京城,趁腊月里四贝勒府中缺少人手时,将她送入府中当差,可是没想到云家姑娘水土不服,这一病就再也没好,没出正月就病故了。
胤禟人脉广,一得知这个消息,就想法设法说服了云家认下这丫头,又派人寻了块风水好的地方将云家本来的女儿秘密发丧,然后来了个李代桃僵,让这丫头顶替云家女儿云惠的身份进了贝勒府,胤禟又各方打点,将她设法安排到了我身边。
“如果只是这样,你又为何那么为难开口?”我轻嗤一声,叹息胤禟为我如此大费周章的同时,又不禁在想他到底对我存的是怎样的心思。
“九爷说,格格的心思太重,知道的事越多,心里存的事也就越多,所以让奴才不要多话,只要照顾好格格,处处以格格的安危为重。还说我这条命是格格给的,就算是云惠自己死了,也不能让格格出半点差错。”云惠见有些事瞒我不住,索性也就和盘托出。
“他倒是有心,却不想想我若是见到你,又岂会不知是他的安排。改天你带个话给他,就说他此前做的,我都领受,但若是当真为我着想,此后就不要再做什么。如果当真有难处需要求他,也会直言相告,无需为我多费心思。”
“九爷对格格真是有心,可惜格格这么好的人偏偏进了四爷府,当真可惜……”云惠见我没有动怒,胆子也大了许多,叹息道。
“这话就不必说了,日后你就是云惠,我是四爷的妾侍,该遵的规矩礼数,不可少了去。你若还念着我当日的好,就必须听我的话。不管九爷让你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必须先问过我的意思,我若同意才能说才能做,否则绝不许轻举妄动。”我恐怕隔墙有耳,冷声打断她的话。
云惠点点头道:“九爷也是这么嘱咐奴才。”
听她开口闭口九爷,我没来由的一阵心堵,强压着的脾气一时绷不住陡然升起,神色一凛,厉声斥道:“四贝勒府里的事,九爷插不上手,更不可能为了护着我们两个奴才和兄弟翻脸。往后的日子,我们若想过得平顺踏实,就必须记住,在你的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主子,除非有我的授意,否则不可与九爷私下里再生交集。“
话说到这里,我顿了顿,继续道:“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到那时先不说九爷会不会解救你我,即便是我也保不准会为了自求活路将你舍去。别怪我这话说得无情,原本是不该与你直说的,可今日我没把你看外,若因此觉得我不是个好相与的,就尽早让九爷把你从这里弄出去,免得日后多生事端,害己害人。”
云惠听我这么一说,脸色刷得白了下来,连忙跪下叩首,连道“不敢”。
“好了,都别动不动说死说活。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你我年岁都不大,往后日子还长着。虽然咱们面上要拘着主仆之礼,可我心里拿你当姐妹对待,只要你不给我寻不痛快,我自然也不会让你为难。”我缓和了语气,慵懒地闭上眼,不再说话。
云惠惶恐点头,没敢再多言,见我生了困意,从旁边服侍着我躺下,我竟然当真就合上眼浅浅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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