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然
我并不是没想过被玥儿父亲知道我们的关系,只是以这样一种尴尬的方式,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本来我是想着将一切安顿好后,以单身的身份和玥儿一道去拜访他。可这个世界的变化永远比计划快,这个原本再美好不过的周末,便成了这句话的最好注脚,连天气都能晴转雷雨配合得天衣无缝,真是让人唏嘘又无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来了,就只能去面对了。
玥儿父亲的震怒可想而知,所以,不管是玥儿被打的一记耳光,还是我所受的这一拳,我都没有丝毫怨言,这是我们该承受的。我虽未为人父,但对父母之心的理解却不比人少。将心比心,换作自己乍然间撞见女儿和一个有妇之夫搅在一起,那男的还没穿衣服,我也定会不问青红皂白先上去揍一顿再说,所以,我完全理解,完全体谅。即便此时看到玥儿肿胀的脸庞实在心疼,但也明白有些东西是躲不掉的。
包括玥儿父亲说出的那些话,我也觉得再正常不过,世人对我和玥儿这样的关系首当其冲地便是这样的思维和想法。郭凯说过,杨喜说过,我想那唐海肯定也是这般理论,虽然玥儿没有直接告诉我,但我又怎可能不知道,因为换作以前的我必定也是和他们站在一边对此大张挞伐。所以,我在玥儿父亲的眼里如何污鄙不堪如何薄情寡义如何视感情婚姻如儿戏,这些即便不是事实,我也觉得没什么,人的思维有固性也有惯性,本就很难转变,何况一个年过花甲一向循规蹈矩的老人,面对这样始料未及的骤变,他需要时间接受,需要时间适应,他需要泄尽胸中所有怒气恨意来缓解此事带来的冲击。所以不论他在极怒之下如何口不择言,我都没有辩解一句,只是希望他不要太过责怪玥儿,玥儿的性格我再清楚不过,她已经不堪重荷,这样的诛心话语实在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好不容易坚定起来的心意,可父亲在她心目中又是那样重要的存在,我真的有些怕,她在亲情与爱情面前,最终会牺牲后者选择前者,毕竟我们的爱情一直在磕绊中跌跌撞撞前行,有太多可以动摇和放弃的理由。
所以我一直握着她的手,即便被玥儿父亲那一拳打得后退两步,也未曾松开分毫。我只是想借此告诉她我的坚定和执着,不论遇到什么,我都会不离不弃陪在她的身边。亲情与爱情,并非矛盾对立不可调和,能否相信我交给我去处理,让我给大家一个圆满的双赢的结果?
所以当玥儿父亲终于提出让我们分手时,我觉得自己再不能沉默以对,即便他是长辈他可以无尽数落我的不是,但到了这一步,我亦有我的底线和坚持。尤其是这样的时刻,我看见玥儿的痛苦如此清晰,眉眼间已满是悲戚,她的手冰凉如三尺积雪,嘴角不停地抽动,只极力压抑着嗓子里的呜咽。我再不犹豫,脱口而出,“不,我不会和玥儿分手!”
只是没想到的,我竟在同时听到玥儿的声音,同样的话语,同样的坚定,“不,我不会和陈然分手!”我有些诧异,转头看向她,正对上玥儿看过来的目光,她凄然一笑,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却与我有着一样的信念和决绝,那一刻,心中涌起无尽的满足与感动,玥儿,能够为我走出这一步实属不易,她那样乖巧懂事的女子,为这份不被世人看好的爱情,第一次如此忤逆父亲的意志,亲情与爱情面前,她终于还是选择相信我,选择紧握住我的手。此刻,我们凝望着彼此,有了然于心的相知相惜,仿佛再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眼眶一热,有星点泪光泛起,我咬咬牙,用力掩了下去。现在不是流泪的时候,狂风暴雨当前,我是玥儿的一片天,要为她撑起一世晴空万里。
只是我们的坚持于玥儿父亲而言不啻于又一次打击,怒极攻心下他一个趔趄,再站不稳,捂着自己的胸口闷哼一声,直直向沙发上倒去。
“爸!”
“伯父!”
我与玥儿一拥而上,扶住他的身体。他的脸痛苦地扭曲着,惨白得吓人,青紫的嘴唇微微张开,重重地喘着粗气,手似废柴般无力挥举,只捂着胸口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眼皮豁地一跳,玥儿父亲的症状似与心脏发病有关,按照平日里有限的急救知识,我一边将他放平躺卧在沙发上,一边掏出电话拨打了120。想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玥儿很有些慌乱,手足无措间竟不留神打翻了桌上的杯子,杯里的水顺着茶几的台面淋淋漓漓往下滴,湿了她的裤脚也浑然不觉。
“玥儿,镇定点”我一手掐着玥儿父亲的人中,一边对她道,“你现在赶紧换衣服,收拾东西,将你和父亲的身份证件、医保卡这些都带上,120车一到我们就马上出发,快!”
玥儿这才好似回过神来,茫然答应一声,略一思忖,便将一应物件收拾妥当。救护车很快到来将父亲送到医院,医生初步诊断为心肌梗塞,需要马上进行支架手术。
外面仍是电闪雷鸣,疾风骤雨丝毫没有一点停歇的意思。天像一口烧得漆黑的大锅,纹丝不动地扣在头顶,急救室的灯亮如白昼,眼前无数白大褂来往穿梭,我们仿佛瞬间来到另一个世界,往日的平静如歌正慢慢远去,只有令人窒息的压抑在心间蔓延。当玥儿颤抖着在病危通知单及手术同意书上签下名字,望着被迅速推进手术室的父亲,她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地倒在我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揉揉发胀的太阳穴,拍着玥儿的肩膀道,“丫头,没事哈,伯父吉人自有天象,何况刚才医生也说了,心肌梗塞虽然发病快较危险,但只要救治及时便无大碍。何况安支架只是一个小手术,医院做过很多例了,很有经验,你不用担心,咱们要充分相信医生。”
玥儿却仍是止不住地抽泣,“陈然,我怕,万一爸……”她伤心得说不出口,只用纸巾不停地擦着眼泪,“都是被我害的,我把爸气成这样,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对得起他,对得起去世的妈妈……我好害怕”
我最担心的,终于还是来了。如果没有这场突发疾病,我还有信心玥儿能坚定地握着我的手继续前行;可现在,不论玥儿父亲手术结果如何,这场因为我们的坚持而导致的不测,都将成为彼此心中一道挥不去的阴影一颗扎进肉里的硬刺,想要轻易摆脱,不太容易了……
想到此,我不禁眼角一酸,强抑住内心的悲凄才没让自己倒下。此时此刻,任何人都可以脆弱,唯独我不能。还有那么多事等着我去面对和处理,还有那么多人等着我去考虑和照顾,不论前路多少艰难险阻,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便没有回头路,我必须鼓足全部勇气用尽所有力气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为玥儿,为自己,去争取尽可能多的可能。
“玥儿,听我说”我轻轻扶起她的肩,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心肌梗塞这样的病大多都是长期累积而成,并非一时一事的原因。当然,今天知道我们的关系,对伯父肯定是一个刺激,从这点上来说,我们责无旁贷。但如果你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那是苦了自己,而且于事也无补。”我叹一口气,“眼下最重要的是伯父的病情,从我个人来讲,听了刚才医生的诊断和介绍,我对这场手术的成功是有信心的。所以,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自责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一切等伯父做完手术再说吧。”
听完我的话,玥儿木然地点点头,却并不回答。我明白以她的性格,眼下再多的宽慰也平息不了她的愧疚与悔恨,心下不忍,我低头问道,“饿了么?到现在都没吃饭呢。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吧。”
玥儿却凄然一笑,摇头道,“现在哪有什么味口”
“没有味口也得吃东西啊,伯父住院还需要人照顾,你的身体垮了怎么行”我轻叹口气,拍拍她的手,“你在这等着,我去买点东西回来,伯父出来了马上给我电话。”
正准备往外走,忽然看见手术室的灯暗了,我立马停住脚步,和玥儿拥上前去,即便再有信心,真到了这一刻心中仍是异常忐忑。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对我们点点头,“幸好送来得及时,手术很成功,安了三个支架,先进ICU观察两天,没什么问题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仿佛巨石落地,我听见自己的心猛地一震后迅速归位,重启平顺自然的搏动。长长呼出一口气,我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只握着医生的手不住地道谢。看向玥儿早已是泪水涟涟,悲伤的喜悦的眼泪纵横交织,分不清是哭是笑,只抓着我的衣襟不停地呜咽。
我转身抱住她,“好了,好了,我就说伯父没有问题,这下我们都可以放心了。”抬起她的脸,“别哭了,伯父马上要送出来,看见你哭他又要难过了。”
“好,好,陈然,我不哭,我不哭……”玥儿这才破涕为笑,擦干了眼泪。
玥儿父亲推出来的时候半合着眼,虽精神不济,见我在旁仍是生气地别过了头。我心下了然,却也并不计较,只看着他很快被送进重症监护室。ICU里亲友无法近身照顾,我与玥儿只能隔着玻璃眺望。此刻,看着身旁心急如焚的玥儿,不远处躺在一堆仪器中的伯父,我再不迟疑,牵起玥儿的手,用最快的速度做下了一个对彼此都无比重要的决定,
“玥儿,我下周末回H市,和小娟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