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诚见到那个艰难走来的翰林,不由苦笑道:“你又何必如此呢?本官并非不通人情之人,只要你把医生的医案拿过来,我不但不会扣去你的抚慰款,而且还会给你报销医药费。”
受伤的翰林呲牙咧嘴地说道:“大……大人,我昨日睡到半夜,突然想到几句绝妙好句,匆匆拿出纸笔记录,不小心从床上摔下,扭到脚。第二天早上,便托妻子送来假条。因为家境贫寒,没有请医生诊治,拿不出医案,只好自己一步一步地捱过来了。”
“哦,”朱由诚笑了起来,“想不到你居然是个风雅之人,连受伤也如此有传奇色彩,传扬出去必定会成为一段佳话。对了,害你受伤的那几句美妙的词句有没有带来?”
受伤的翰林没有说话,从衣服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朱由诚。
只见纸条上的字歪歪扭扭,像是受伤后因为痛苦而颤抖的字体。朱由诚匆匆看完纸条上的句子,闭目沉思了一会,忽然睁开眼睛凝视着他,问道:“你是心学门人?”
心学是明代圣人王阳明创立,不过万历时期被张居正和万历皇帝先后打压,现在已经式微。
那名翰林沉默了一会,答道:“朱大人好眼力。不敢隐瞒,在下的授业恩师乃是心学大儒李贽的亲传弟子汪可受。我为了纪念祖师,改名为仰贽,大人可以叫我陈仰贽。我知道朝廷现在对心学仍未解禁,但大人问起,在下不敢隐瞒恩师的名字。如果大人认为我不可用,不劳大人开革,我必挂冠而去。”
朱由诚哈哈大笑,道:“禁或不禁心学,朝廷均无明令,不过是地方官吏怕惹事罢了。他们怕,我朱某人可不怕。不过,你的假期恐怕本官要给你取消了。因为在一个月之内,本官要编出十数本教科书,少不得要借重你的力量。但本官也不为难你,给你买轿子,请轿夫,每天抬你来上班,不知陈先生可愿意啊?”
陈仰贽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万历三十年(1602年)李贽被抓,死于狱中,他的弟子死走逃散。十多年来,自己从未主动吐露恩师名讳,就是怕被诛连。想不到朱大人居然说心学并未被禁,自己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恩师的名讳了。
听朱由诚话中意思,他似乎对心学颇有好感,陈仰贽试探着问道:“大人,你是否是心学中人?”
朱由诚叹道:“王阳明的文治武功,我是极为仰慕的。不过我并非心学中人,对心学也只是略懂皮毛。不过本官编的书却需要思想开放的人参与,心学中人思想最为自由,特别是李贽一脉。本来以为李贽被庸官所害,这一脉心学已经断绝,想不到李贽的思想居然像离离原上草,不论岁寒岁暖,依然顽强地生存在大明。”
朱由诚和陈仰贽热切地交谈起来,不时发出阵阵笑声,众翰林见朱由诚如此器重陈仰贽,心中不免有些嫉妒。
与此同时,信王正指挥人写通告,把五名坚持不来点卯的翰林尽数开革。这本来是朱由诚的工作,但信王说自己从未开革过官员,想尝尝开革官员的滋味,便把这工作抢了过去。
信王站在翰林院外面,看看贴在院门口的通告,挺有成就感的。他背着手踱进翰林院,见朱由诚正在和一个翰林谈话,没有注意这边的情况,便召手让王承恩过来。
“王伴伴,快帮孤把这头上的平天冠拿下来,可累死我了,死重死重的。”
王承恩奇道:“信王爷既然不喜欢戴平天冠,就不戴好了。老奴见先皇神宗显皇帝、光宗贞皇帝还有当朝的天启皇帝,都没有戴过平天冠,信王爷也可以不戴呀。”
信王有点心虚地瞟了一眼朱由诚,小声道:“诚哥哥让我戴的呀,说了一大通道理,我只好戴喽。唉,只要他喜欢,即使孤累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王承恩看看朱由诚,也没了法子,谁让信王朱由检那么信服他的诚哥哥呢?
王承恩想了一会,说道:“信王,要不这样,我帮你拿着平天冠,你就在翰林院里随便逛。等朱由诚差不多快来时,我再帮你把平天冠戴好。”
信王点点头,一个人在翰林院里闲逛,参观这明代最富文气的地方。
王承恩绝对没有想到,他的好主意给信王爷招来了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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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那五个坚持不肯点卯的翰林,他们的座师是东林党的死硬分子缪昌期,自然也属于东林党一脉。只不过他们官微职小,没有资格参加围困北京城的行动,逃过一劫。
听说这次统领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是一手覆灭东林党的元凶朱由诚,他们就鼓动所有的翰林罢工。可惜人各有志,他们只鼓动了不到一成的翰林离开翰林院。而且朱由诚派人一叫,这不到一成的翰林又回去了,让他们很没面子。
既然消极抵抗不行,那就积极斗争吧。他们昂着挺胸,向着翰林院而去。
走到翰林院门口,看到门口那张白底黑字的刺眼布告,他们五个不由惊呆了。不敢置信地看了五六遍,他们确信,自己真的被翰林院开革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戏文不是演得分明,奸臣成为忠臣的顶头上司,然后被忠臣耍得团团转,最后狼狈而逃吗?朱由诚这个大奸臣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直接把忠臣踢出局,那以后我们还怎么耍你啊。
五人在布告前痛骂了一顿朱由诚,准备冲进翰林院,找朱由诚算账。可是刚走到门口,原来点头哈腰的门卫居然人五人六地对他们大声呵斥,让他们快走。
五人气不打一处来,这脸也变得太快了吧,是不是去四川学过变脸哪,怎么说变就变,让五人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五人准备上去和卫兵武斗,要知道,翰林的拳头可不是常见的,卫兵被翰林的拳头打中,这是多么光荣的事呀,可以记进族谱里去的。不过,看看卫兵比自己大腿还粗的胳膊,五人决定还是不把这光荣给他了,让他后悔去吧。
五人记得翰林院有一处围墙比较矮,而且没有讨厌的卫兵,可以从那里进去。
翰林院的周围种着一圈竹子,五人跳进翰林院,被竹林挡住,没被别人发现。他们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容貌俊秀的少年,身着蟒袍,倒背双手,正在四处观望。五人仔细观察了一阵,便开始小声商量起来。
“这个少年是谁呀?”
“恐怕就是新任的龙图阁大学士,开革我们的元凶巨恶朱由诚。”
“不对,这娃娃穿的是蟒袍。我记得朱由诚官封四品,应当穿补服,补子应当是展翅飞翔的云雀。”
“你懂什么,听说朱由诚善拍马屁,皇上被他蒙蔽,赏了他一件蟒袍。”
“身着蟒袍,年龄又这么小,那么他一定是朱由诚了。”
其实,这少年就是摘掉平天冠的信王。在明代,只有君王才能佩戴平天冠,朱由诚即使再受天启皇帝宠爱,也没有戴平天冠的资格。虽然亲王的蟒袍与赏赐的蟒袍略有区别,但这五人没有学过如何分辨蟒袍的级别,误认为落单的信王就是朱由诚,策划一个针对他的大阴谋。看来,朱由诚说平天冠是吉祥之物,一点也没说错。
“怎么对付他,拖到这里暴打一顿吗?”
“那怎么行呢?即使打死了,对他来说也是善终。我们得想一个办法,从肉|体到灵魂,摧毁他。”
“你们记得老师缪昌期缪先生的光辉事迹吗?”
“你是说冯铨的那件事吗?”
“是的。冯铨是缪先生的同年,虽然不到二十岁,但已经露出了奸党的本色。缪先生非常讨厌他,不齿与他同列,但他却与缪先生同时进了翰林院,成为庶吉士。万历四十一年的一天中午,缪先生趁冯奸贼不备,扒掉了他的裤子,把他按趴在翰林院的案牍堆上,气势汹汹地对他实施了鸡|奸。后来,事情传扬出去,冯铨这个奸贼再也没脸呆在翰林院,就辞官回家了。听说现在还在家里闲住呢。”
(按:这一段是史实,有兴趣的读友可以查查相关资料。)
“哦,我也听缪先生提过,我还以为是吹牛,原来是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啦。我是老翰林了,亲眼得见。不过,冯铨长得还真是漂亮,气死潘安,不让卫玠,缪先生可算是享受了一把。”
“我们也可以享受一回,眼前这小子长得比冯铨还漂亮,而且嫩得很……”
五人一起淫笑了起来。笑罢,五个人一齐跳了出来。
信王见五个人从竹林里跳出来,知道他们绝非善类,吓得转身就跑。可是那五个人哪里肯放,冲上来,一个抱住他的双腿,一个箍住他的双手,将他扛了起来。见信王想喊,另一个人急忙用手捂住他的嘴。
这个时候,本来应当跟在信王身边照顾他的王承恩,却因为在监视朱由诚的动静,没有跟上。信王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这五个人给劫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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