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笛声悠悠地在空气中散尽,何艺涵双臂一振,广袖裙摆烈火一般的摊开,对着李煜的位置做了一个叩拜的姿势。
“卡!”导演大声喊道。现在拍的只是舞蹈,至于宴会上李煜、朝臣和后妃的表现,则要分开来拍,到时候剪辑到一起就可以了。
何艺涵扶着助理的手从金莲台上跳下来,款款地朝着欧明聿走来,站在导演身后,面上笑容温柔得体,丝毫不显谄媚,礼貌而简单地问好:“欧总好。”
欧明聿点了点头。何艺涵的舞蹈功底还是不错的,刚才那一支舞跳得很有水平,后期做得好,肯定是一大亮点,比起一般电视剧里像广播体操一样动作简单,或者是镜头只集中在女主角脸上的舞蹈剧情,要出色不少。
于是他面上露出了一丝赞许,导演顿时乐得眉开眼笑。《窅娘传》是万晟影业这三年投资最多的古装剧,也是导演到现在为止,接到的规模最大的电视剧,拍好了,他便能凭借这部电视剧跻身国内一流电视剧导演的行列,将来也能够从公司得到更多的机会,转战大荧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而另一边,欧定宸趁着导演正在和大哥打招呼的机会,溜到何艺涵的身边,嘿嘿一笑,夸赞道:“何小姐,你跳得真好看。”
虽然目标是欧大少爷,不过小少爷也不能得罪,于是何艺涵微微颔首,笑道:“二少爷过奖了,其实我也知道,多少年没练了,跳得其实挺马马虎虎的。”
“何小姐太谦虚了。”杜念突然插嘴道,“如果这种舞姿也叫马马虎虎的话,那么那些专业的舞蹈演员岂不是得羞愧地把自己的双脚都砍了。我觉得,这一曲金莲舞,就算是窅娘再世,怕也是比不过的呢。”
“对对对!”欧定宸连连点头,“小念说的对,窅娘只是采莲女,哪里比得上何小姐是正规舞蹈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啊。”
何艺涵不认识杜念,不过既然杜念是和欧明聿欧定宸一起来的,那多半也是个富家少爷,便面色一红,腼腆一笑,道:“真的是太过奖了,我都多少年没练了,哪里比得上专业的舞蹈家,你们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跳了。”见欧明聿的注意也被这边的对话吸引了过来,脸上红晕更甚,颇有些小儿女姿态。
杜念心中恨不得把这个女人扔出去,可脸上笑得越发灿烂,神情也越发的崇拜,道:“何小姐就别谦虚了。说起来,我从小就喜欢跳舞,也学过一曲金莲舞,如果可以的话,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何小姐帮忙指点一二。”
剧组自从知道欧家的两个少爷要来探班,就重新安排了拍摄计划,特地挤出了一天的时间,这样不管两位少爷什么时候到,他们都能空出时间招待领导,所以今天他们本来也没想拍什么,完全是准备看两位少爷的心情,要是想看,就多演几幕给他们看,要是不想看,大家今天就收工,陪两位少爷逛逛影视城,吃吃饭喝喝酒什么的。
所以杜念提出的想要何艺涵指点舞蹈的要求,并不会干扰到剧组的正常进度,导演自然不会不愿意,重点就看何艺涵愿不愿意了。
何艺涵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心中惊讶,飞快地瞥了两位少爷一眼,发现他们并无不悦的神色,而且欧定宸看起来还挺感兴趣,立刻笑得温和,道:“指点不敢说,就是互相交流交流,我和舞指也学学你的金莲舞,到时候再改编一下,肯定会更好看的。”
杜念粲然一笑:“麻烦何小姐了。”又道,“我没带跳舞的衣服,还请何小姐借我一套。”
“这我可没法做主了,”何艺涵笑道。“衣服也不是我的,都是剧组的。”
导演一听皮球踢到自己这儿来了,忙道:“随便穿、随便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嫌弃做得粗劣就好。”说着便叫来场务让他把杜念带进何艺涵的化妆室。
何艺涵不过二十五岁,却已经是国内一线电视剧演员了,在片场有自己的化妆室,而何艺涵作为女主角,窅娘的戏服和各种首饰都放在这间化妆室里,其中就包括二十多套不重样的舞蹈服装。剧组投资甚巨,在布景和服装上花费惊人,戏服更是价格不菲。他挑挑选选,最后指了一套样式简单,风格中性,同样是大红色的水袖舞衣,道:“就这套吧。”
场务顿时苦了脸。他原以为这位小少爷只是要换件能跳舞的宽松衣服就好,没想到人家竟然打上了戏服的主意。要知道,这些戏服因为价格不菲,所以剧组为了省钱,都没有备用的,一套是一套,弄坏了再修补,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而这套衣服,按照拍摄计划,过了一个星期就会用上的。
不过他也不敢阻拦杜念,谁知道这位少爷有什么背景,万一惹恼了,导演和何艺涵倒不会有什么,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场务,说不定就丢了饭碗。反正豪门子弟要任性,那里是他一个看人脸色的打工仔能够说服得了的。于是他只好取下这件舞衣,帮助杜念穿上。
何艺涵身高一米七出头,在女明星中算是高挑的,杜念不比她高多少,衣服的长度刚好路出脚踝,正方便他跳舞,而他的骨架子也没比何艺涵宽出太多,再加上古式的服装都比较宽松,杜念穿在身上,虽然自己感觉有些不合适,外人看着却也没有违和的地方。
杜念对着镜子满意的整了整腰带,慢条斯理的把水袖折好压在手腕上,又叹了口气,无不遗憾的拨了拨额前的刘海,摸了摸鬓角,心中暗叹,只可惜自己那一头如水的秀发了。若是上一世,他还能梳个漂亮的发髻,插上一个碧玉簪子,再在额间贴上花钿,眼角抹上斜红,必能比那个什么何艺涵更加惊艳。临出门时,杜念又从首饰架子上挑了两串儿金光闪闪的铃铛挂在手腕上,这才让场务开了门。
杜念也知道,自己男穿女装,就算长得再雌雄莫辨,别人看了也是要皱眉的,因此,一出门,也不做矫揉之姿,直奔金莲台,扶着台边,双手用力,身子一提,轻轻松松地跃上了金莲台。手上铃铛脆响,杜念按住铃铛止了声音,垂眼看向台下的欧明聿,也不叫音乐,忽的将腰向后一折,两条水袖在天空中甩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及落地时又猛地向前一俯身,双臂又从身侧划向身前,待水袖轻飘飘的落到身前时,缓缓起身,右手向后一甩,手腕微抖,铃铛叮咚作响间,杜念微微屈膝,深深颔首,向着台下的观众行万福礼。
阳光明媚,金莲台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片场的布景金碧辉煌,尽显南唐精巧奢华的纸醉金迷。杜念缓缓抬起头,看着周围这古香古色的一切,一时间仿佛自己穿越了时空,回到了上一世那个改变了自己一生的时刻。
那时也是这样一个夏天,也是这样一身红衣,也有这样一个金莲台,他立在挹翠阁最中心的舞台上,丝竹之中声,将水袖衣摆甩得如同一团红云,一个回身抬头,他就看到楼上的包厢里坐着一个黑衣的男人,身边一个作陪的姑娘小倌也没有。他就坐在那里,仿佛一把未出鞘的剑,剑鞘朴实无华,然而稍一靠近,就能感到名剑利刃上散发的森森寒意,一个眼神,便让人感到寒意入骨,连心脏都结上了冰霜。
一曲过后,他被老鸨带进了包厢,看着老鸨谄媚的对着男人深深万福,笑得见牙不见眼,声音软得能滴出水来:“……念儿能伺候您是他的福分呢,您愿意提点他,将来说出去,也是他的脸面……”
他上前行礼,不等弯下膝盖,就被男人扶住了身子,“你母亲当年与我有救命之恩,”男人的声音冰冷低沉,但细听,却能听出一丝隐隐的温柔,“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了,你便称呼我大哥吧。”
而这个大哥,终究没叫上几年,两年后,他便开始唤男人聿郎了,这一唤便是一生,再也改不了了。
回想往事,杜念心中甜蜜,完全沉浸在了舞蹈中,在他的视线中,除了欧明聿,再无他人。他的动作越发的迅速,一拍一响的铃声越来越密集,水袖在空中缠缠绵绵得开出一丛牡丹,脚尖点在金莲台上,轻盈的像一只蜻蜓,身体仿佛没有重量一般,似乎随着风就要从金莲台上飘走了。
欧明聿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很奇怪,看着眼前逸态横生,宛如翾风回雪的杜念,他忽然觉得这一幕如此的熟悉,好像曾经有一天,他曾经在某个地方,也见过这样一个人,浓姿百出,飞燕游龙,扬眉转袖,一个不经意的潋滟目光,便荡漾着润进了心里。一种诡异的渴望挣扎着从心底升起,欧明聿忽然很想上前把这个孩子抱进怀里。
我这是怎么了?欧明聿皱起眉头。二十七年来,他几乎从未动心过,不论男女,这让他一度以为自己恐怕要孤老一生,一辈子一个人这样过下去。然而自从遇到了弟弟的这个同学,他便觉得自己冷硬的心脏好像渐渐地融化了。
这是不对的。欧明聿握紧了拳头,他不喜欢失控的东西,无论是工作还是感情,而杜念让他有一种有什么东西即将脱离控制的失速感。这种失速让他感到一种新奇的淡淡的愉悦,可他的理智却在此时拉响了警报,让他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