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悠悠岁月(133)
徐强是万万没有想到, 大学毕业等着他的第一份礼物会是这个。
他只觉得脑袋懵了一下, 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我得想想。”他这么跟他爸说。
然后一个人往清平学校去了。就站在宿舍楼底下。
还是出来打水的同宿舍的才来告诉清宁:“你男朋友在楼下。”
清平愣了一下, 看了一眼手机, 没关机啊, 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她急忙跑下去, 就见她站在那, 一动也不动。
她紧张极了:“这是怎么了?”
反常的来找自己,第一个感觉就是他想分手。
心里难受鼻子跟着就酸了,毫无征兆的,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徐强看着清平:“陪我走走。”他说。
肯定是有事。
清平嗯了一声, 就带着他在校园里走。天太热, 操场去不了,就在绿荫小道上慢慢走着。遇到空着的椅子, 徐强坐了过去,拉着清平也坐,却不曾松开她的手, 越攥越紧。
无声了坐了有半个小时, 徐强才说:“陪我去个地方。”
清平看他, 点头,怎么着都行。就是别不言语。
但怎么也没想到,徐强带他来的是医院,她吓了一跳:“是徐叔……”
徐强摇头, 往前继续走, 直到了病房门口, 隔着病房上的玻璃朝里看了一眼,才回头对清平说:“……我妈。”
妈,这个字已经很久没有说出口了。
清平‘哦’了一声,就啥也明白了。他心里该是很难受,也很复杂吧。
她问:“不进去吗?”
徐强使劲握着清平的手,好像在汲取力量似的,轻轻说了一句:“我……那就走吧。”
只是决定进去看一眼,似乎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清平反手拉着他,率先推开了门。
病房是个单间病房,病床上躺着一个面色清白,瘦骨嶙峋的女人。
头发枯黄的散在枕头上,露在外面的手干枯,满手的茧子黑色指甲。鼻子上插着氧气的管子,人并没有清醒。
“强子,别跑,小心摔了!”
“儿子,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我儿子长的真俊,将来不愁找媳妇。”
……
一声声,一句句,响在耳边,都像是在昨天。
那些遥远的,几乎要尘封的往事涌上心头,告诉他:她曾经那么爱他,那么疼她,是那么纯粹的一个妈。
他坐在她边上,拉她的手,眼泪涌出来,他掩饰的擦了一下,顺手把钥匙扣拿出来,上面挂着指甲刀。
他抓着她的手,细细的剪着。
就像是曾经的她,把他抱在怀里,然后用剪刀小心翼翼的给他剪指甲一样。
清平悄悄去了卫生间,端了一盆水出来,香皂就放在旁边。
徐强认真的帮着剪了手指甲,再剪了脚指甲,然后又帮着洗手擦脸,洗脚。
清平看见躺着的女人,眼角不时的涌出眼泪来,然后流到鬓角,最后没入枕间。她想跟徐强说她醒了。话到嘴边了,还是什么都没说。
当儿子的未尝不知道当妈的醒了,当妈的醒了哭了压抑着一声都没哭出来,未尝不是想把这一刻多留一下。
她默默的转身,打算出去。
徐强抬头,“别走。”他低着头又专注的给病床上的人剪脚指甲,“叫她看看你……很小的时候就问我想找个什么样的媳妇……闲在叫她看看,我就是想找一这样的媳妇……”
清平的脸刷一下就红了。她觉得病床上的人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再认真的看她。
这叫她有些拘谨,“要不,我去水果?想吃什么?”
她是问徐强,也是问病床上的她。
这女人的手抬起来,朝清平伸着。
清平犹豫了一下,把手伸过去,马上就被对方给攥住了。
“……好姑娘……强子……你好好疼他……”她这么说着,就有些哽咽,“我儿子很好……值得你疼他……”
疼,这个词在男女朋友之间用,其实是有些尴尬的。
但清平还是点点头,然后看徐强。
徐强没有抬头,她却看见他哭了。
这回,她默默的走出去,他没拦着。
清平出去之后直接去找医生,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得问问大夫才知道。
“……晚期了……出现了骨骼转移,肺部转移,手术的意义不大……咱们能做的就是叫病人少受一些痛苦……”
清平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就见徐强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
她默默的坐过去,拉他紧紧攥在一起的手。
徐强抿嘴,终于问了一声:“怎么样?”
是问医生怎么说吧。
清平摇摇头,将大夫的话说了,这个不能隐瞒,知道实情才能做最好的安排,“……还有多少时间这个不好说,十天半月,一两个月,半年的都有。不好说。”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徐强问清平:“除了营养液,再剩下的就是止疼了,是吧?”
清平‘嗯’了一声,“医院做不了更多的了。”
“先住一星期,然后回老家吧。”徐强深吸一口气,“老家有讲究的,别叫扔在外面……”
死在外面的,这叫横死。
这样的人,死后都不会跟村里的坟场在一块。一般都是那叫叫旮旯的地方安葬的。
清平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跟徐叔商量?”
“这事跟他不相干。”离婚了就不要再管这事了,“我拿主意就行。”
“那你在医院吧。”清平就说:“我给你收拾换洗的衣服跟洗漱的东西去。”
肯定是要住在这边伺候的。
徐强点点头,犹豫了一下问道:“能跟我回老家吗?”
两人的老家本不在一个县的。
放暑假了,倒不牵扯其他,“我得跟我爸我妈说一声。”
徐强一拍脑袋:“这事不该你说,得我说。”
清平不知道他要怎么说,却得先离开帮着收拾东西去。刚走过拐角,就看见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蹲在角落。这孩子特别显眼,穿的有些格格不入。那衣服小,而且款式像是十几年前的款式,脚上的运动鞋也是好些年不见的白球鞋,带着补丁的。
他一个人蹲在角落,头埋在双腿之间。
可能是觉得有人看他,他仰起头跟清平对视了一眼,就赶紧低下。
清平却觉得这张脸有些似曾相识,抬脚要走才想起来了,这孩子的脸跟徐强何其相似?
她停下脚步,转身又往回走,徐强正拿着电话,好像在说什么。
清平的脚步就轻下来,听见他说:“……二叔……本来该亲自跟您和我二婶说的,但现在这情况……我只能电话上跟您说……我想清宁同意我跟清平交往……等她毕业了,如果您跟二婶还看的上我,我们就结婚……”
她背过身靠在墙上,觉得心跳的很厉害。
小说上说过很多动人的求婚的话,却从来没有哪种比这更动人。
她幻想过求婚的场面,鲜花、玫瑰、钻戒、祝福,却独独没想到他会对自家爸妈说,我要跟她交往,请批准,如果你们同意,我想将来跟她结婚。
清平不知道自家老爸在电话里说什么了,却见徐强一个劲的点头。好长时间才放下电话。
转过身来看到她有些惊讶:“怎么又回来了?”
她有些脸红耳热,手指了指走廊的尽头:“那里蹲着一个孩子……”
徐强的表情就僵硬了一瞬,是的!爸爸不在医院守着,那医院必然是有人看护着的。
不用问,都知道是孙俊。
这个弟弟,已经十多年没见了。最后一次见他,他还是被抱在怀里的年纪。
他牵着清平的手走过去,就见站在墙角有些手足无措的孩子。
应该是十三了吧。
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身上穿的衣服,是他小时候的衣服。他穿着很紧很小,衣角才到肚脐眼的位置。
孙俊背靠着墙,手在身后,手心贴着墙面一搓一搓的,好半天,才用蚊子哼哼的声音说:“哥……我是孙俊……”
徐强眼神复杂,但还是点点头:“在这里做什么,跟我回病房去。”
清平看着哥俩一前一后的走了,才摁了电梯。想着回去收拾东西之后,得去批发市场给那个叫孙俊的买两身换洗的衣服。
也不知道那妈是怎么当的,好的买不来,孬的还买不来吗?也不至于穿成那个样子。
这也是徐强想问的话。
尤其是看着病床上的她挣扎着从怀里掏啊掏的,这边掏出个手帕包裹起来的硬硬实实的东西,那边掏出来一个报纸包起来用橡皮筋扎着的小包。
看着床边摆了一排六个,徐强的眼神有些复杂。
不用打开他都知道那是什么。多少年了,她存钱的方式从来没有改变。
她殷切的看着,费力的抬手把东西往徐强的方向推。
孙俊见她推的吃力,伸手想帮忙,但手刚过去,她就怒目而视,然后抬起手打在孙俊的手背上。
孙俊迅速的把手背到身后,然后站在离那六沓子钱最远的地方。
女人的面色才缓和了起来,急切的看着徐强,想叫他拿。
徐强到底是走过去,一个一个打开。里面大小面额不等的钱,收拾的齐齐整整的,一沓子一千,这六沓子,是六千块钱。
这些积蓄其实不算少了。
农村好些人家不欠外债就算是好日子了。
看那票面上还有旧版的钱币,就知道她这钱攒了多少年了。
可是,你有这些钱,给孙俊不能买身衣服吗?
T恤不买好的,三五块一件的你买不起吗?运动鞋也就是三五块钱一双,他们宿舍的在批发市场还买到过十块一双的皮鞋。穿半年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知道,她这些年,一直用这样的方式表达歉疚。
没再身边的孩子,她竭尽全力一意孤行的想补偿。可在身边的孩子,却成了原罪。
他觉得他被母亲抛弃了,可孙俊呢,他又何尝不是被另一种意义上的抛弃。
看着大儿子拿了钱,她安心的昏睡过去了。
徐强把钱推给孙俊:“该是你的,你收着吧。”
孙俊摆手,朝后退一直退到角落:“不不不!”他十分害怕和紧张,“我不要,妈说是给你的。说我们都对不起你,我们欠了你的。我要是动了你的东西,她做鬼都不会放过我。”
什么意思?
你能动我什么东西?
等一周后,联系了救护车,联系了大夫护士,把人带回老家,徐强才明白了。
在破旧的老宅边上,起了新院子。院子里后面是两层的小洋楼,前面是三间的门房。大门阔朗,不管是农用车,还是小汽车,都能进出。
病床上的女人眼里一下子就有了光彩,拉着大儿子的手,声音低低的,“这是妈给你准备的娶媳妇用的房子。”
这一院子下来,怎么也得三四万吧。
徐强的眼圈红了,嘴唇动了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女人的眼里闪过一丝得意:“这是徐家的宅基地,是你爷爷你奶奶留给你的。这些年,我就一点一点的攒着……”又压低声音说,“孙俊他爸到现在都不知道这房子是谁的。”说着,又紧紧的攥着大儿子的手,“别恨妈!妈把你给你爸之后,是夜夜睡不着。害怕他再娶对你不好,害怕你吃不饱穿不暖……”
恨吗?
早不恨了!
爱吗?
他以为他不爱了。
可为什么心会揪的这么疼呢。
徐强深吸了一口气,“那咱就回吧。”
女人拉住儿子的手,“不进去……”她指了指边上的老宅子,“就住哪儿……我死也死在这老宅子……”不能脏了孩子的地方。
徐强抿着嘴,问说:“你是我妈吗?”
女人轻轻的点头,似乎有些受伤。她是他的妈,一直都是。哪怕曾经错过,但心里从来没有放下过这个儿子。
徐强也点头:“我也是你儿子。这房子既然是给我的,那就是我的。当妈的跟儿子住,有什么问题?”
女人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原来,儿子还是认她的。
她笑着点头,躺在能推拉的病床上,就这么进了家门。
家里的家具家电,都是新的。清平转了一圈,这里面的每一样东西,哪怕是电饭锅,都是牌子的东西。
再这上面,她从来没有打折扣。
院子里孙俊拘谨的站着,进也不是,出也不是。手攥着新T恤的衣摆,不停的搅动着。
清平就说:“帮我扫院子吧。久不住人,满地都是灰。”
孙俊响亮的应了一声,扫了地,蹲在地上用抹布擦水泥的地面。
清平看的特别不是滋味。
徐天第二天才过来,里里外外的看了一眼,叹了一声到底没言语。
看见清平跟着忙进忙出的,做饭洗衣服,倒是心有愧疚。他是清平跟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家臭小子跟人家孩子搞对方了。
这人选,真是再满意不过了。
二哥两口子人不错,孩子家教也好。说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也不为过。
跟金家的关系呢,又是亲密的不能再亲密的关系。
自家小子真能娶这样一姑娘,那真是祖宗积德。关键是知根知底,不担心人家瞧不起徐家。毕竟他是坐过牢的,总害怕将来的亲家挑拣。
坐在院子帮清平择菜,就说:“平啊,要是徐强那小子不好,你跟叔说。叔打不劈他。”
清平笑着应了。
饭桌上,徐强跟清平商量,“我想拿出十万块钱来,给村上的小学盖教学楼……”
如今村里正集资,好像每家都要两三百吧。
清平愣了一下,脸就红了,跟自己商量干什么,你爸在边上坐着呢。
她给他使眼色,他却固执的看她,等着她说话。
清平看了徐天一眼,见对方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那里吃饭,眼睛都每抬,就知道他是真不管的。
她就寻思徐强的话,为啥这个时候提出这事呢?
随即恍然,这都十多年他没回这边老家的,亲戚邻里的也都不怎么熟悉了。也就是徐天每年清明和年前回来,给祖宗上坟。除此之外,交际浅淡的很。
这本也没什么,但是家里要是办丧事,村里没人来帮忙,这棺木很可能都抬不到坟地里去。
花十万,买的是人心,办的也是实事。
清平就点头:“行。吃完饭你就去办吧。再回县城一趟,找人开点止疼的针,看是吗|啡还是杜|冷丁……有备无患……”
十万块钱一出,家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这家带着鸡蛋来看病人,那家带着麦乳精奶粉来瞧,躺在床上的女人一下子就像是有了好人缘。这个说你得好好养着,将来要享清福的。那个说想吃什么吃点什么,你是个有后福的。
在众人的恭维声中,这个可恨可气可怜又可叹的女人坚持了十天,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孙家没啥亲眷了。孙俊的爷爷奶奶只一根独苗,就是孙俊那不成器的爸爸。早几年就死了,如今孙俊他爸一死,就剩下他一个了。徐强这边也是一样,早没啥关系了。
报丧都没处报去。
血亲没有,但是朋亲还有不少。
徐天这些年在县上,交往的人家也不少。一个单位的同事,还有像是老三这样在外头混的有头有脸的,都得说一声。
徐天一一打电话说了。
然后林雨桐打发清宁和清远回去,葬礼该去的。不是给死人面子,而是给活人面子的。
清辉也就请假了,清宁又给严格去了电话,“……你看你去不去?这事怎么一个章程?”
严格就说:“订我的机票吧。我马上请假。”
乔南江水这些人,又亲自给徐强打了电话表示慰问,然后叫清宁捎带了礼金。上一份礼。
人没了,孙俊守在边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徐强却连哭的时间都没有,得安排葬礼。这事他是第一次办,很多章程都不懂。十里不同俗,在这边老家跟太平镇那边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村长就跟徐强说:“有两个事,你得赶紧拿主意。你妈,这是葬在孙家的祖坟,还是葬在徐家的祖坟?还有,这扫墓迎灵的,该叫谁去?”
葬在孙家,徐强不愿意。光是那混蛋最后把病人给抛下,就不能安葬过去。至于说徐家,还是算了,万一真有另一个世界,还不够自家老爸将来过去之后糟心的呢。
他就问:“另选一处,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不过是稍微偏一点罢了。无关大局。
村长点头:“回头你跟咱村那些打墓的,去看看,选选位置。”
徐强应了,却不明白啥叫扫墓迎灵的。
他爸在边上说:“一般这都是家里儿媳妇的差事。要是没有……”据说到了那头连个供奉饭都吃不上的。
好些人家,都是临了了认个干闺女。叫干闺女走上一趟,算是有这么一码事。
当然了,这得是非常要好的人家,拿上厚礼,人家才肯叫闺女去的。
徐强愣了一下,就回头看清平。
清平看着徐强瘦的颧骨高耸的脸,心还真就没来由的疼了起来,她几乎是本能的点点头。
徐强看着清平眼圈都红了,他说:“我将来要是对你不好,真得死无葬身之地了。”
因着清平临时的这个决定,金家的身份就不一样了。
这跟定亲成了一个道理了。
那金家就不是朋亲,而是姻亲。
老三来的最早,看见自家大侄女披麻戴孝只胸口坠着一块红布,就直接愣住了。
这个消息,对于他而言太突然。
徐天手里拿着电话,正要打给老二呢,结果老三来了。
他赶紧道:“这事怪我,该事先跟二哥和二姐说一声的。你看着事闹的……”
事出突然,又是丧事,真不知道人家县里还有这规矩。
老三就是有火气,这会子也没办法发出来。赶紧找人打听,这边姻亲走礼一般都是怎么走的。然后他才负责给自家二哥二姐回去说的。
金家的人多嘛,好几房人。按说也该跟林家说的,但这毕竟俩孩子没过名路,英子就说不说了。先这么着吧。
然后金家的东西就准备的齐备,而且多。清宁跟清远回来,英子已经帮着备了一份。
严格就问清宁:“那我跟徐强算是姻亲还是啥?”
别得寸进尺啊!
清宁瞪他。
严格还是按照姻亲备足了祭品,然后礼金又是按照朋友之间的来往,直接上了一万的礼金。
徐家村里这边也是长了见识了。这徐天出去之后,不光自己出息了,人家儿子也出息了。
朋友都是一万一万的给礼金,还有这姻亲,真是提气。
怪不得人家一把就能拿出十万捐献呢,这十万对人家而言许是屁都不是。
村里好些欺负过孙俊的孩子,都找孙俊玩了,“你多好的运气,看你大哥多有钱。”
孙俊眼泪唰唰的掉,那话是咋说的,宁要讨饭的娘,不要做官的爹。自己这讨饭的娘没了,更没有做官的爹。以后该怎么办?只剩下惶恐了。
总的来说,这女人一辈子活的憋屈,但在死后,着实风光了一把。这场葬礼被周围十里八村议论着,哪怕是一二十年之后,也被津津乐道。毕竟这么些年来,从不曾被超越。
过了头七,这边的大门一锁,就回了那边的县城。
以后到三七五七这些的,开车回来烧纸就是了。
孙俊扒拉着车窗玻璃,静静的看着被甩在身后的村庄,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缩在座位上。
后续遗留下来的问题,就是孙俊了。
扔下自生自灭吗?
徐强自问,也干不出这么狠心的事来。
到了家,不急着叫清平回家,“有事要商量。”
于是清平被拽着去了徐家。
徐强看着低着头,一身汗津津的像是吓出这么多汗的孙俊:“先去洗澡去……”
孙俊跑进卧室又跑进厨房,第三次才找到卫生间。
清平推徐强:“他不会用热水器,帮着去看看。”
结果徐强跟着进去,然后就愣住了。
孙俊的身上,横七竖八的全都是伤口。
他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这是……谁打的?”
徐天跟清平跑过去,然后被眼前的情景吓的都有些不知所措。
是啊!这是谁打的。
伤口的形状千奇百怪,新伤疤旧伤疤,一个压着一个。
孙俊朝后缩着,一直缩到墙角,然后慢慢的蹲下,不敢起身。
徐强直接打电话,给村长还有那边的派出所,这孩子刚交到自己手上,这事得说清楚,要不然以后出了什么事,还以为是自己打的。
他也生气,这要是在学校被欺负成这样,他绝对要报警的。
给他洗干净,带出去。问他他啥也不说。
等到那边派出所和村长来了,徐天就叫两人看,“这总得有个说法吧。”
村长就说:“说法?要啥说法。他爸打的,他妈跟他一块挨打。他妈在还能护着他,他妈要是出去挣钱去了,连护着他的人都没有。村上管了几次,也就管不了了……”
谁心里都不是滋味。这孩子就是在父亲的家暴和母亲为数不多的关怀中长这么大的。
徐强看着眼前的少年,想起刚有弟弟的时候他曾经是欢喜的。他白白胖胖的,睡着了还会吐泡泡,春上拿着柳笛吹出一点动静来,他就咯咯咯的直笑。
如今,那个白胖的婴孩跟这个遍体鳞伤的少年重合在一起,他的胸口就又酸又疼。
“去医院吧。”心里难过,也同情。但正事却不能耽搁。
得叫他们作证,证明这孩子交到自己手上身上就是有伤的。
在医院,在医生的询问下,孙俊才断断续续的说了:“……有烟头烫伤的,有我爸拿烧红的火筷子给打的……铁锨砸到背上当时流血了……锄头打的,肉翻出来了……一到夏天就肿了……”
清平直觉得,这孩子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
徐天骂了一句畜生,“真不是人啊!”
把孩子带回来,徐强就说给联系学校,不行就叫住校算了。结果一问才知道,十三岁年纪了,才上到小学二年级。
随即徐强就沉默了。
那样的伤,有时候受伤了,一两个月都去不了学校,更何况是伤上再加伤。
徐强没时间教,就请了家教,意思是十三岁了,理解能力都上来了,真想补得话,小学几年的内容也很容易就能补起来。加减乘除嘛,能有多难。
结果老师上了两节课,就跟徐强说,真不是读书的材料。
这个徐强也理解。学校总有几个差生,人家脑子也不是笨,就是对学习上的事,就是不开窍。
能咋办?
孙俊特别不安,叫他干啥都干不好似的。
有心说学不好就算了,去学一门手艺也行吧。但别人肯定会讲究了,说对人家孩子不用心之类的。
怎么办?
徐强就问他:“你长大了想干什么?”
“我想当警察。”说起这个时候,他的眼神亮晶晶的。
徐强愣了一下:“怎么会想当警察?”
孙俊低下头:“我……我小时候我爸打我的时候……我就跑去找警察了……警察来了但是他们不管……他们都不是好警察……我要当警察,把打孩子的坏人都抓起来……”
徐强:“……”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天嘀咕了一声‘作孽’,就说:“那就当警察。”然后又说,“给你请老师,你赶紧把小学的课给我补起来。初中毕业,花钱送你去警校去……”
回来哪怕在小乡镇干的片警呢,至少走不到歪道上去。
徐强看他爸,不是很赞同的样子。
徐天一巴掌拍远他:“这事老子说了算。”
心里却对那王八蛋说:你抢了老子的媳妇,老子抢你儿子。老子不光要把你儿子养熟了,还得养成才。然后享受他的孝顺,等到了那头,老子羞也要羞死你个龟孙子。
这事定下来了,徐天专门请了周文当媒人,拿着聘礼,上金家提亲去了。
人家闺女给咱家披麻戴孝过了,事完了,不能黑不提白不提的,过了三七,就正儿八经的登了金家的门。
金家两口子这心情啊,别提多复杂了。
闺女嫁人这当然是迟早的事,不过没想到会这么早。原想着,再早也得是毕业两三年之后的事,等工作稳定了再谈的。谁知道这么突如其来的,就给定下来了。
要说起对徐家,两口子并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徐天这人,不错。跟老三关系好的能穿一条裤子,老四对他又有大恩。然后这些年两家常有来往,知根知底。
在英子看来,家里还没有婆婆。这没婆婆就少了很多不必要的矛盾。就是徐天往后真再找人过日子,那到底是后婆婆,压根就不会挤在一块过日子。一年见不了两面也都好说。
关键是徐强这孩子,两口子是真喜欢。
长的好,是真好!都觉得自家的闺女其实是有些配不上人家的。
然后是秉性,稳重、踏实,会来事,会办事。在外面能吃的开,又不是那种张扬的性子。
有啥可挑拣的?
也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当时那么突然的状况,金家接受的特别快。
如今媒人上门了,光是聘金就拿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诚意十足。
金老二把钱和东西都收了,但回头打电话给老四:“帮我在京城看一套房,给清平陪嫁。”这接近十万的聘金自家不要,自家再添点钱,给孩子买套房子,交个首付。这几年自家两口子慢慢还着,等清平工作了,自己还去。
四爷叫成海帮着安排,十八万的首付,清平拿到的却是上下复式结构两百平的大房子。
她吓的叫徐强过来看,“再添两个十八万,也买不来这房子。”
徐强就笑:“四叔补贴给咱们的,你接着就是了。别嚷嚷出去就行。”
可我哪里能收下这么重的礼。
清平收的胆颤心惊,然后打电话回家,把这事跟他爸他妈说了一遍。
老二就跟英子说:“这事别嚷嚷……叫人知道了都是事……”
英子白眼翻他:“我还不知道这个?别说别人了,就是老大家和老五家,还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又专门叮嘱了清平一遍,“在学校里也别张扬,那燕儿那张嘴,可是不饶人的。你以后也离她远一些……”
清平应了,然后去学校了,一进宿舍楼,好些人看她的眼神就有些奇怪。
进了宿舍,几个舍友就吆喝:“都订婚了?是奉子成婚吗?我说你也太胆大了!不过你男朋友又帅又有钱,是得赶紧抓住了。听说他再京城有房子?太好命了你!”
谁奉子成婚了?说的好像自己为了钱似的。
清平怒道:“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