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邹弈的狗丢了。
那是一只毛色雪白的萨摩耶犬,已经三岁,型美毛亮有灵气,爱吃果冻牛扒还有他右脚的拖鞋。
狗叫奥汀,动若疯狗静若累死了的疯狗,每次保姆带它出门玩的时候都很头疼,但这一次不会了,因为她被解雇了。
奥汀是在一次遛弯儿时跑丢的,据说当时是为了追赶一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没尾巴黄色老鼠,举止癫狂疯狗尤不及其十之一二。
但邹弈对丢失过程并没有兴趣,他只在意结果,而结果就是他的狗丢了,只留下二分之一的牵狗绳。
作为邹氏集团的总经理,邹家唯一掌了权的大少爷,他严谨,自律。但这一次,他却因为一条狗耗费了极大的人力财力。
在重金与重压下,手底下人终于为他带来了一个不错的消息。
奥汀被找回来了。
因为这一天不是休息日,所以邹弈就让人直接将狗带到了一间可供十余人使用的小会议室内。他也难得在十一点以前就放下了手头的工作,交代好助理,就离开了办公室。
十多天没见,这只素来养尊处优肆无忌惮的狗不知道已经落魄成了什么样子。
他猜想着,推开了会议室的半磨砂玻璃门。
屋子中央的桌椅已经被挪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半人多高的银色铁笼,笼子里面趴着一只大型灰白色动物,正无精打采地摆弄自己锋利的爪子,看他走进,也不过只些微撩了撩眼皮,
邹奕忽然觉得,自己近年来对待下属还是太甜了。
绪央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身为雪狼族道行最深的一只妖怪,他勤勉刻苦,在同族成群结队跑去凡间吃吃喝喝时,他在闭关修炼;在同族前赴后继奔向凡间书生小姐和尚道士怀里的时候,他仍在闭关修炼。
他的师父是当时妖界威名赫赫的大妖精,他告诉绪央,凡间种种不过过眼云烟,成仙得道才是大业,但他却忘了,山中百余日,下界已千年。
在深山之中不谙世事的绪央终于成为了一等一的大妖怪,带着成仙的抱负下山历练,还未等呼风唤雨横行天下,就被山脚下新开张野味餐馆激昂的最炫民族风吓得落荒而逃。
这早已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个时代。
以古人之姿衣抉飘飘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绪央被当成了风景区工作人员,无数在他看来身材婀娜衣不蔽体的少女站到他身边举起照妖镜一般古怪的物件,还带着奇异的声响。
他是大妖怪,并不害怕这种小法器,但他是动物,嗅觉最为敏锐的他,快要溺死在无边无际的杂乱香气中了……
慌不择路的跑上山,师父老神在在掐指算过,“去去去!你还有劫数在身,不历完劫不许回来。还有,你师兄出去百余年了,你顺便寻他一寻。”
被轰出家门的绪央不敢再走老路,顺着人迹罕至的险峻山坡走下,刚从一处岩石跃下落地,一个衣着古怪的男人便举着一个明晃晃的物件叫嚷着跑了过来,“说了多少次了这里不开放!出了意外谁负责!你一个工作人员怎么也明知故犯!工作证拿出来!”
绪央本来就郁闷得可以,这下被这些乱七八糟的质问弄得更加心烦,沉着脸不悦道,“你是何人?”
“别废话!快点!工作证!”
“本座行事如何,与你何干。”若不是师父一再告诫他在凡间少用法术少用法术,他才不会和眼前之人多费唇舌。
“还和我玩穿越这套过时的把戏!我这次一定告诉你们领导开除你!工作证拿过来!别以为不拿出来我就……”
绪央对他的聒噪忍无可忍,只能随手捏了个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幻化成风从那人身旁飞过,稍顷,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凄厉惨叫――“鬼…鬼啊!!”
凡间与他所认知的已大相径庭,见识过会怪叫的盒子、屁股冒烟的铁马和随处可见闪烁着奇异光芒的烛火后,他对于没多少头发的男人和没多少衣服的女人已经不再大惊小怪了。
或者说,他已经没有精力了。
误打误撞闯入市中心的绪央在快速飞驰而过的汽车与林立的高大建筑中间慌忙逃窜,面对太过于陌生的环境,作为一只大妖怪,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孤立无助。
这是他的劫难……绪央在心中默默想了无数遍,才迫使自己平静下来。此时他已经放弃了容易被人围观的人形,恢复真身之后,他趴伏在角落里得以休憩片刻。
“哎?这只哈士奇长得好奇怪哦!是和萨摩耶杂交的吗?”
不愿意多费心神的绪央此刻连眼皮都不想再抬一下,任由那举止轻浮的女孩子蹲在他身前指指点点也漠然置之。
“笨啦,这一看就是巨型的萨摩耶,只不过长得比较凶而已。”又一发型古怪的男子随之蹲下。
“哇!老公你好厉害哦!”
“那是,也不看看……哎?这狗是不是网上重金寻狗的那条啊?”
“长得不一样吧……”
“管他呢打电话打电话,反正都是萨摩耶……”
……
“所以……”邹弈随意地用手指扣在木质上敲击了两下,而后看向还在磕磕巴巴解释的属下,“还是我看起来太宽容了,对吧。”
邹弈,邹家根正苗红的大少爷,最年轻的掌权人,冷静缜密,对任何灵异怪谈嗤之以鼻,陪小伯母看恐怖片一定要喝杯浓咖啡才能保证不打瞌睡。
但这一次,邹弈觉得自己一定是撞鬼了。
他抬起脚,再次用鞋尖轻轻踢了一下脚边的笼子――
“放肆!”
趴伏在笼子里的白色巨犬有气无力地抬起脑袋,状似凶狠地瞪了他一样。
第一次是“嗯?”
第二次是“放肆!”
邹弈微微眯起眼睛――他果然撞鬼了。
总经理秘书室此刻是寂静的,每一个人都表情肃穆地处理手下的文件,桌边没有咖啡拿铁热可可也没有街头拐角处买来的的披萨或者纸杯蛋糕,人与人之间仅剩下了“文件”“谢谢”此类话语,如果可以,他们甚至想要把“爱岗敬业”四个字打印出来贴在额头上。
能爬到总经理秘书这个位置的无一不是把察言观色考到“s”的人物,老板一个细微的举动都能从中揣测出无数的端倪,而这一次,他们却真的有了种无从下手的危机感。
从邹氏大厦十六楼总经理办公室的直达电梯里走出过许多人,老总名流甚至红得发紫的影视明星,他们见怪不怪。
但这一次从中走出来的,却是一个年轻的、俊秀的、衣着怪异的――道士。
身为总经理秘书的汪琪拿着需要签字的文件走进邹弈的办公室,噤若寒蝉。
穿着道袍的肖祺枫兀自在厅里的皮质沙发上喝着从邹弈柜子里搜罗出来的普洱。
“好了。”签好字的邹弈将文件递回给汪琪,然后说道,“顺便帮我推掉下午所有的约会。”
汪琪有一瞬的诧异,“王总那个……”
邹弈干脆地合上正在看的文件,“推掉。”
“是。”
汪琪离开,宽敞地不像话的办公室里又重新回归到了邹弈于肖祺枫二人沉默的相处。
终于,肖祺枫坐不住了,“我说,你大老远把我喊过来就是和你比静坐的?”
“肖祺枫。”邹弈从办公桌上了锁的那个抽屉里抽出一个文件夹,翻来撂到桌上,“t市211大学毕业,本市人,25岁,自13岁起随云一道长修习周易阴阳之术,二十岁时即被誉为清源道观最有潜力的……”
肖祺枫对屋顶翻了个白眼,打断了他的话,“行了邹弈,你装什么装,咱俩打从穿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你连我奶奶星期五煮什么饭都知道,还来这套。”
邹弈不以为意,他舒展开身体,随意地靠在厚实的椅背上,交叠起双手,“我之前从不信怪力乱神之语,那都是无知迷信。”
“你管我这叫迷信?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肖祺枫站起身来,扫扫道袍上微微凸显的褶皱,宽大的琵琶袖自上垂落,他笑意盈盈,右手抓过沙发旁边竖着的宝剑,“来来来,我让你见识见识我大清源观的终极奥义!”
红褐色剑鞘直至邹弈面门,他面不改色,只用两根手指拨开挡住视线的物体,“肖祺枫。”
“那咒语怎么说的来着?妈咪妈咪轰!”
邹弈目光沉沉,“肖老三!”
肖祺枫险些拔剑出鞘,“干嘛突然叫我绰号!”
“我见鬼了。”
“……啥?”
离小会议室还有几步之遥,肖祺枫就感受到了来自真正妖兽身上的那种迫人的震慑力,这也恰恰说明这次邹弈惹上的,绝对不是一般的角色。
肖祺枫面色难得严肃起来,他掐指算过,暗暗屏了口气,后徐徐呼出,“失算了。”
邹弈不明白其中因由,却感觉的出身旁人瞬间严肃的神情,“很麻烦?”
肖祺枫指指会议室的大门,“你从哪惹上的这个麻烦?”
邹弈联想到自己那几个没有脑子还想邀功的下属,脸色更加阴沉,只含糊地一笔带过,“一场误会。”
肖祺枫也不追问,提剑走到邹弈前面,示意他别靠太近,而后转动了门把手。
一下……
再一下……
“有锁。”
邹弈无视肖祺枫再次指过来的剑鞘,施施然掏出钥匙,转开了门锁。
肖祺枫只朝屋里看了一眼就彻底不行了,“哎呦我去!邹老蔫你厉害!这么个要命的东西你居然用个破笼子就关住了!”
笼子里的绪央此时此刻已经快要饿过头了,有气无力地趴在笼子里昏昏欲睡,正此之际,就听耳边有人聒噪不已,他不悦地抬起头来,“何人叫嚣!”
肖祺枫见笼子里的雪狼口吐人言没有丝毫诧异,他敛起嬉闹神色,右手持剑,左手将利剑缓缓拔出。
宝剑出鞘寒光凛冽,邹弈虽然知道肖祺枫所持的这柄剑的来头,但还是头一次窥见其内里乾坤。
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明黄色符纸,左手挽了个剑花,将符纸挑起,口中念念有词,而后便瞧那符纸顷刻间化为一团火焰。
“雕虫小技。”绪央不屑一顾,索性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了。
肖祺枫掸掸身上的纸灰,皱紧眉头,“果然是只大妖怪……”
门忽然被从内扣上,邹弈站在会议桌边,丝毫没有危机意识地看了看发出响动的方向,“可能是风。”
肖祺枫沉默片刻,忽然站起身来,将剑收鞘,然后解下手腕上的一串小铜铃铛丢给邹弈,“拿着这个!”
邹弈不明所以,拎着那串铃铛向肖祺枫问道,“这就可以了?”
肖祺枫微微摇头,“这妖怪道行极深,我要回趟清源观。”
开门出去前一刻又交待一句,“这铃铛你带好,它煞气重,邪祟不会近你身。还有,离笼子里的东西远点儿。”
肖祺枫匆匆离去,邹弈打量了眼手里的铃铛,轻轻晃动一下便听铜铃碰撞发出的绵长颤音。
绪央又被吵醒了。
抬眼见班门弄斧的小道士已经离开,屋里只剩下了那个见过一面的陌生男人。
“凡人。”
它静静开口,邹弈投来目光。
绪央深处嫣红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子,沉思一会儿,终于问出了口,“你这里,有吃的东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