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杀!杀!杀!
人的头颅比豆腐还软,被刀一碰,脸皮带肉啊,比手腕还粗的一块骨头啊,碗大那么大的一道口子,那道口子不算大吗?就那么像秋天收稻子一样,一茬一茬的被收割下来。
无数的人头滚下来,面目扭曲。还有神经驱动的双手抽搐了一下,血肉模糊的一团中,一股股鲜血喷涌上来,贱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血,好多的血!”高烧中的赵悠然在昏睡中凄厉的喊叫出来,因为嗓子是哑的,守在赵悠然身边的赵颐儿,及红川,朝露,晚霞等几个丫鬟,都没有听清楚。
红川从身后半抱起赵悠然,赵颐儿端了一盏温水,试图喂赵悠然喝点水,可是牙关紧咬的赵悠然一滴水也喝不进去。
半昏半醒的赵悠然哭泣出声来:“哥!”
他们兄妹,在前世就不是得到老天眷顾的孩子。父亲做生意失败,然后就一败涂地,再也没有活出个男人样儿了;母亲受不得家负巨债,丈夫失踪,儿女孱弱的打击,按照当年村子里的说法,是发精神死掉的疯女人。他们兄妹几乎吃着百家饭,领着各种补助长大,每走一步,都留下过贫困拮据的脚印,好不容易过生了正规的生活,又是双双死去,来到这一片还要落后不知道是几百年,还是上千年的地方,重新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走过去。
这一次,是血脚印!
赵悠然的内心,充满了悲愤以及恐惧!
在抄着冷兵器,如同绞肉机一样的战场,赵悠然不知道她在乎的人,能不能每一次都活下来,能不能每一次都手脚俱全的活下来,能不能每一次都毫发无伤的活下来。
十年之前的痛如刀绞,对于如今拥有十三岁身体的赵悠然来说,依然是那么得清晰!
赵悠然睁开了一双湿润的眼眸。
赵颐儿抹上一丝笑意,道:“姐姐可算醒了。”
赵悠然转动了僵硬的脖颈,越过赵颐儿一众人,门户窗棂都关得严严实实。赵悠然把视线投射到厚厚的毡帘上,凝神一听,暗哑的说道:“是不是下雪了?”
“是呀,大姑娘。”红川在赵悠然的耳背细细的道:“今年头一场雪,下了三个时辰还不停。”
赵悠然在心里暗道,国都距泰州也就三百里,泰州下雪了吗?泰州在北,应该也下雪了。
战事一触而发,这就两个月过去了?
郭洵两个月前匆匆北上,这会儿又不知道在做什么?
随便这样一想,就转得脑袋又晕又疼,赵悠然抚着额头自嘲道:“我是个没用的,才两个月就撑不住了!”
眼前的丫鬟,红川,朝露,晚霞,都是亲族死在了战场上留下的遗孤,或者被官匪所弑侥幸活下来的幸存者,此间乃是四分五裂的乱世,因着越国近二十年向强大的领国称臣,霍家又坐落在国都之下,上有老下有小,再给点钱打点,霍家已经避过了朝廷十几年点兵点丁,赵悠然枉然忘了,这是人命如刍狗的乱世啊!
人能醒过来就没有大碍了。赵颐儿舀勺儿给赵悠然喂水,淡笑道:“吃着五谷杂粮总有生病的时候,姐姐怎么说到有用没用的份上了。”
赵悠然不至于连个茶杯都端不住,撑起身子来接过杯盏缓缓的润嗓子,神情渐渐从苦涩转为平静,娇艳的小脸儿染着倦倦的病容。
赵颐儿悄悄的走了,让赵悠然静静的养病,厚重的毡帘掀开一角,外头已经是冰雪世界,北风呼啸,雪花飞卷。
赵悠然敛了神和红川轻语道:“姐姐走一趟,告诉母亲我已经大好了,只是病气未散,今日就不能向母亲请安了。”
红川是和霍三姐一道进广陵郡主府的丫鬟,赵悠然对她一向是礼待的,她轻悦的哎了一声,就去回报了。
“……这几日,屋里留两个积年的妈妈,姑娘吃着药嘴上清淡,你们要费心想着,有什么好吃的变着花样使出来。”广陵郡主又是一通细细嘱咐,再把红川打发回去。
吃着五谷杂粮,一年到头总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广陵郡主也没有注意到赵悠然那份不为人道的愤懑,她光洁的额头拧成一个浅浅的川字。
战事已经持续了两个月,魏宋边境犬牙交错,打得如火如荼,而宋越边界上,虽则交兵不断,广陵郡主知道越国的兵力,这是出工不出力呢。
广陵郡主和宋国的皇帝赵稷有杀夫杀子之仇,此仇此恨,广陵郡主恨不得生啖其肉,又怎么能见得赵稷威风凛凛,和魏国争中原霸主之位。
江嫂子看着每天只能睡一个更次的广陵郡主,越发的焦心,以至于逾越了说道:“殿下不如趁此良机,向燕国夫人求和?”
当今国主周岳,是通过政变弑杀了兄长周崇而继位的,继位年浅,根基不稳,如今还不能牢牢的掌握越国十三州,尤其是军队驻扎的镇海,镇东,平吴,武胜,彰武六个节镇,周岳攻宋的号令,至少不能让原来亲宋的镇海和武胜连个节镇奉若圭臬,甚至于,有这两个节镇背后的两大势力掣肘,周岳也不敢全力以赴与宋国一搏。
而燕国夫人,正是周崇嫡妻,武胜节度使的姑母,在周岳继位之后,几等于软禁的,软禁在翁山。
“三嫂!”广陵郡主的眼眶中汹涌出热泪,她道:“杀夫杀子之仇啊。我以何心看待赵稷那个畜生,三嫂就以何心看待我这个助纣为虐的畜生。人又怎么能忍得下,和耀武扬威的畜生对话。”
广陵郡主这是骂自己是只畜生!江嫂子惶恐的跪地,张开了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了。
广陵郡主抬了抬纤细的手腕子,命江嫂子站起来。待江嫂子拘着腰站稳了,广陵郡主恍恍然又道:“今年西子湖结下的莲子,鲜藕,还有鲫鱼,塘鳢,你去准备准备,后天我们就去翁山。”
鲫鱼,塘鳢都是淡水鱼,而翁山四面环海,被禁锢了自由的日子,总有那么许多的不方便。
江嫂子哑然。
广陵郡主眼睇过去,柔和的说道:“你去准备吧。”
“是!”江嫂子缓缓的退下。
屋里空无一人,只有簌簌落下的雪声。广陵郡主面目狰狞的昂起了头,在无声的惨笑,然后高高的扬起了手,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骂道:“畜生不如的东西!”
和燕国夫人求和?燕国夫人就和十年前的她一样,无夫无子,只是家族用来试探国主容量的一颗棋子罢了。如今广陵郡主执意前往翁山,全然不顾燕国夫人的心意,不过是做戏给别人看,不过是向武胜节度使乃至其后家族示好的第一步。
燕国夫人的个人心意,倒是无人在乎了!
广陵郡主半张脸火辣辣的疼,就算是畜生都不如,她也不能让赵稷的日子好过一点儿。
倾越国举国之力又如何,广陵郡主只想着如何向赵稷复仇!
下雪不寒融雪寒,强劲的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似的生疼,广陵郡主披了一件及膝的狐皮氅走出主院,身后赵颐儿赵破儿紧紧相随。赵悠然痊愈了,也罩了一件桃红色如意纹披风出来相送。
赵颐儿满含孺慕之情的望着广陵郡主,道:“母亲,还是容我服侍在左右吧……”
广陵郡主虽然收了赵颐儿做女儿,可是赵颐儿给自己的定位,就比红川那几个丫鬟体面一点儿吧,赵颐儿总是琢磨着,怎么样让广陵郡主的日常生活更加的舒心。
广陵郡主看着这个小心翼翼的讨好自己的丫头,心想赵颐儿的格局实在小了许多。
她不需要随从服侍左右,她不需要儿女承欢膝下,她需要的是,单薄的广陵郡主府如何能变得强大,强大到至少得想一想,废弃了她是否觉得可惜。所以广陵郡主染上了几分冷酷,淡道:“我不在府里,你们的功课都不要落下。”
赵悠然等还有很多功课的,从琴棋书画到诗词歌赋,从骑马投壶到国家的官职,包罗万象。她想把这四个从市井里挖出来的义子义女,成为极具才华和魅力的人,从而助她顶住广陵郡主府的门户。
此乃乱世,大浪淘沙,只有真正的金子,才能停留在历史的扉页上闪闪发光。
广陵郡主的目光平移着落在赵悠然的身上。
若郭家这一次顶住了内忧外患;若是郭家这一次善用了内忧外患还能更近一步,权臣再近一步就是披上了龙袍;若郭洵那小子真被赵悠然迷得非卿不娶,赵悠然便是第一个完成了她的期待。
双驾朱顶马车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缓缓的驰出,赵颐儿回望着尚且年幼的弟弟。
嫡亲的兄弟姐妹,兄弟姐妹一多,也得在父母面前争一争关注和宠爱。半路出家的母女情缘,前头的一兄一姐是多么得耀眼,赵忻然在中秋夜宴上拔得了头筹,以此结交了一批宗室官宦子弟,又得宁国公的赏识,如今已经从军立功去了;赵悠然又是那么的幸运,在微末之时就结实了魏国权臣之字,前途可谓是不可限量。
在此等光环之下,半路出家的母女情缘,赵颐儿仅仅是紧迫的,想要得到广陵郡主多一点的关注而已。
赵悠然怀抱着手炉走在萧条的冬景里,回头冲赵颐儿浅笑道:“今天,我们在前头的山石上吃顿羊肉锅子怎么样?”
赵颐儿眼眸暗了暗,蚊声道:“我还有许多功课要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