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蔓枝影(十七)
“她的影卫不敢离开的。”华曦目视前方,手里仍旧有一下没一下的驾着车。
既然影卫一直跟着,那花蔓自然没有人身安全问题了,颜霏终于放心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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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小梅你居然敢欺骗本公主!”花蔓顶着一头乱发勃然大怒,“你不是说影卫们都回去了么?那他们怎么又出来的?”
小梅叹了口气,“公主,他们是半路折回来的。”
“大胆!本公主长得很像三岁小孩吗?!”
“公主不要任性了,刚才若不是他们出手相救公主早就,早就凶多吉少了。”
花蔓一听此话说的倒是在理,便也不闹了。她拍拍身上的灰尘信步向面前的石阶走去,走着走着总觉得身边的小梅很碍眼,眼珠子转了转便推了小梅一把。
“哎呀,公主,您推我做什么!”突然被推倒在地的小梅睁圆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花蔓。
“咳咳。”花蔓轻咳一声,“那什么,本公主渴了,看这山峦秀美,此处的泉水一定十分清冽。你,快去给本公主弄点全谁来。”
小梅听了便知道公主这是在嫌弃她碍眼,但谁让人家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女儿呢,自己只是个奴仆,主子说什么自己就得去做什么。她站起身,行了个礼,“那公主您先随意走动走动,小梅一会打了泉水,便上那寺里等你。”
“快去吧快去吧。”花蔓挥退了小梅,继续向前走去。她身上嫣红的宫装用了上好的绣缎,经过她刚才那么一掸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光艳。
春风如梦,枝上点点新苞缀满了古寺的墙头。花蔓嫣红的华裳经暖风拂动泛起波浪似的缎光,滟滟红衣,惊了这古刹梵音。
“这位姑娘,你也是来上香的吗?”一位年长的香客见了花蔓,含笑走来。
“啊哈哈是啊是啊。”花蔓暗自腹诽,谁要上来啊,她也只不过是想做做样子罢了,哪知道那个疯女人驾马车撞自己,影卫直接提着自己飞到这座山头来了。
“姑娘可来对了地方啊。”香客欣然道:“这座寺庙虽然不如那些有名声的,日日香火鼎盛。但是在这里修行的主持日夜虔诚礼佛,佛号不断,来这里修行或是祈福都是不错的选择呢。”
“是吗?”花蔓听那香客这么一说,便打量起这座寺庙来。奇峰秀丽的灵丘山,这座寺庙只占一隅之地。庙小岂容大佛?真真搞不明白。这么想来,她的态度也就轻慢了不少,“这座寺庙里,有多少僧众?”
香客自然看出她的神情变化,对花蔓也有了初步了解,轻叹一声道:“这里只有住持一人是出家人,其余的都是我们这些俗家弟子了。说起来,这位主持还是有些来历呢。她本来远在西面的一个小城里,与此地隔了十万八千里远。那是老住持还在,我们都劝老主持快些选择新任住持,可是老住持偏偏不急。说什么,‘待今冬明春之际,自然会来’。没想到啊,真的就在那一年开春的时候,我们现在的住持就不远万里过来了。”
“呵!”花蔓听得笑了出来,“我怎么觉得是因为这里就只有住持一个人?所以他就成住持了呢~”
香客蹙眉,“姑娘怎么能如此说话。”
“哼。”花蔓轻蔑一笑,仰着高贵的头颅负手向前走去,再没看那香客一眼。
那香客长长叹出一口气,摇头走了。
初春的寺庙寂静清幽,天际边还遥遥挂着一抹残月痕,散着清皎的辉光。任花蔓这种骨子里静不下来的人,也被这禅寺中静谧的花林醉了心。
林地光斑微动,一袭灰袍自优昙疏影间绕出,缓步朝花蔓而来。优昙枝蔓相缠,说不出它的禅意又道不明它的缠/绵。
花蔓一时间双脚就像是被粘滞在了原地,毫厘动不得。她一眨不眨的凝视着那林间浅笑而出的女尼,那女尼每往她身前走一步,她的心跳就会快一拍。待走近了,她闻到那女尼身上竟有些若隐若现的清香,这清香不同于她父皇用的龙涎香名贵,也不似她自己用的鹅梨帐中香那般甜腻,在这种香气面前,世间所有的薰香竟都成了下品,俗不可耐。
“你……好香啊……”花蔓痴痴的道。
妙枝微微一怔,“女施主好气度。”
“啊……气度……”花蔓慌忙抚了抚鬓发,一双秋波凝向别处,“师父,谬赞。”
“我不曾闻着有什么香气呐。”
“啊?”
妙枝的话让花蔓一时愣怔,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看着花蔓的反应,妙枝无奈一笑,“你方才不是说我身上携带了香味。”
“对,对的。”花蔓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是什么味道?不是花草香,也不是薰香,更不是你们禅院的香火味……”
“这我便不知了。”妙枝浅笑。
一半嫩瓣自树梢苞蕾处脱下,借着清风在空中舞了会打着旋飘下,正落在花蔓的发髻间。花蔓忽觉清香又至,紧接着便感到发髻被人触碰,那触碰的滋味就如蜻蜓点水一般,轻轻一拂,便是无限涟漪。
“放心吧,发髻没有乱。”妙枝抬起手示意花蔓看。
白的近乎透明的纤指间捻着一片粉瓣,粉/白相映煞是好看。花蔓看着看着,一张俏/脸竟然红了起来。
“施主可用过早膳了?”妙枝又问。
花蔓闻言暗自后悔,刚刚车上太过无趣,小梅怕颠着她故而把马车行的极慢,导致她能做的事只有吃。宫里头带出来的那些糕点不够,她还谴小梅在饮月楼买了好些吃食,这下子肚子没爆已是奇迹,哪还能吃得下东西呢?可是……若是这下不去,这女尼怕是就要不理自己了……
“不曾。”花蔓硬着头皮道。
妙枝颔首,“那施主便随我来吧,敝寺斋饭虽淡,然嚼之有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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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是,这是还要走多久啊……”打定主意再不和华曦说一个字的颜霏,终于在走的上气不接下气还剩一口气的时候忍不住破了戒。
“行完这段路,再上数十级台阶,便——”华曦说着看了颜霏一眼,忽道:“罢了。”
“啊?”颜霏喘着粗气翻着白眼,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晕死在这里,“你说什————啊啊,华曦你要杀人啊…………“
华曦不理会颜霏奄奄一息的抗议,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步履稳健的向山顶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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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道如何?”妙枝给花蔓的碗里加了一根青菜,温和问道。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眼前的姑娘一身嚣张跋扈的气焰,但是她却仍旧想与她坐下来,安安静静的吃一顿饭。哪怕这顿饭过后,天涯路远再无相见之日,她也可以在今后的日子里,时不时将今日的相伴拿出来回味。
“我尝尝。”花蔓放在膝盖上的左手微微抚了抚自己的腹部,右手起筷夹菜。她在皇宫里,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岂会看得上这一根素菜。但是——
花蔓抬头看了眼面前端坐着一脸期待的妙枝,吞了口口水一脸视死如归的把那根青菜塞到嘴里。本以为尝惯了玉碟珍馐的自己压根咽不下这种山野杂食,竟没想到,只是略一咀嚼,一股子清甜的浆/汁顿时盈满口腔,滑/爽的口感让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吃的是一根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青菜。
“这、这青菜真好吃!”花蔓说着,又夹了一根青菜放入嘴中细细品嚼。
“山珍海味自是美味非常,偶尔品品这山野之味也是一趣。”妙枝说罢低头用斋,再不多言。
山寺檐下已经有早燕来筑巢,清脆的鸣叫合着梵音响在禅寺中,仿若那叽喳声亦是流传法音,妙不可言。
时光仿佛就在这一刻悄然停止,如果没有之后的诸多纠缠,她们会走向何方?
颜霏早已从华曦怀里挣脱出来,她静静的立在斋堂门口,看着那对坐用斋的一双璧人,思绪纷繁。她们一个是皇族贵眷女,一个是佛门清修人,明明不该相交的两条直线,却在此处诡异的交叠,彼此纠缠。便如那藤蔓缠上枯枝,生生开出一朵花来。
那么不相称,却又那么的和谐。
这便是……孽缘吧……
本不该起,偏偏一往而深。
“看来……有些事情果然是注定的。”颜霏喃喃道。
华曦站在一旁没有接话,注定……注定的么?如果一切都是注定的,那是不是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是没必要的?千般万般的算计都无知的可笑。
就如她一样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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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堂中用斋的二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山寺中来了两个不速之客,用完斋饭,花蔓整个人瘫在了椅子上,她觉得自己的肚子可能下一秒就要爆炸了。妙枝则起身收拾碗碟,看了花蔓的样子不禁失笑,“施主若是无事,不妨晚上就留宿在敝寺?”
花蔓一听这话,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就先应下了,“诶好!”
妙枝噗嗤一笑,“施主真乃性情中人。初春之夜,敝寺后山的溪水会顺着竹管流入田间,潺/潺水声相伴入梦,想必是宫闱之中难以享受到的。”
“嗯……嗯?”花蔓一怔,“你、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宫闱中/出来的……”
妙枝浅笑,这抹笑意看在花蔓眼里特别高深莫测。她起身把使用完的碗筷端走,并未留下一言半语。这让花蔓如坐针毡,十分不安。
从小到大,虽然有着几十名影卫贴身保护,但是伪装过的刺客十有八/九她还是“有幸”能遇上。过路的樵夫、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宫女、冷宫中被偷天换日的妃嫔……过往一桩桩一件件惊险的刺杀霎时涌/入花蔓脑海中,使她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施主,时辰尚早,不如让我陪施主四处走走?”妙枝施施然从里间走进来,看到花蔓紧绷的神态不由疑惑,“施主这是……”
话音未落电光火石之际,七八个影卫“簌簌簌”的从房间各个角落里飞掠出来,花蔓身前香茗冉起的白烟只乱了那一刹,七八把闪着寒芒的利剑便齐齐锁在了妙枝的颈上。
妙枝面上疑云散去,只留下她一贯的清宁淡泊。她双手合十,一声清朗佛号出口,三分无奈七分怜惜,“花蔓公主何须如此紧张。”
“你……你如何知道我是公主的?”花蔓本来看着那几把利剑离妙枝白/皙的脖颈那么近,心中的紧张丝毫不比紧张她自己少,可是听妙枝这么一说,心又沉了几分。
妙枝突然笑起来,转头往左边行去,纤薄锋利的剑刃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开了口子,殷/红的鲜血流淌下来只觉刺目惊心。
“你做什么!”花蔓急了,直接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可这下又觉得自己太过莽撞,不顾皇家威仪。如此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在站在那里干瞪眼。
一旁看了半天戏的华曦颜霏终于走上前去,打破僵局。
“那个,有没有饭吃啊……”颜氏化解尴尬大/法唯一的作用就是让场面再度冷下十分。
华曦无奈轻咳了两声表示提醒,可颜霏丝毫不买账,不仅更大声的问了一句同时拿出看小日本鬼子的愤恨眼神回瞪华曦。
“噗。”妙枝又是一声轻笑,颜霏着眼看去,只见那被利刃牢牢锁于方寸之地的妙枝竟然丝毫畏惧之色都没有,一派风轻云淡,仿佛正站在田间洒水吹风……
“那个……这这是怎么回事啊!”颜霏故作惊讶的左看右看,最后锁住了花蔓的方向。她拙劣的演技使得站在最前面的影卫一剑就逼了过来。
“咣当”一阵轻响,那影卫还未来得及靠近颜霏,手中兵器便已经随他一起滚落在地,想要立即起身换来的是一阵剜心椎骨的疼痛。
“你,你是何人!”花蔓大惊失色往后退了一步。
华曦手中淡金色的光芒微敛,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活人勿近的气场,骇的众影卫立即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她身上,紧紧逼视她。
额……场面好像更尴尬了呢……颜霏有点蛋/疼。
“我左手边那一人多高的柜子里,有几床被褥。春寒料峭,诸位施主夜间若要留宿,不妨取出来用。”最终还是妙枝开口打破寂静。此言一出,那几个影卫具是面面相觑,不由得怀疑起这尼姑的脑回路来。
“喂,你们还愣着干啥,还不快放了这位师父!”颜霏忍不住又道:“你们也算是皇宫里出来的人了,怎么一点识人的本事也没有啊!这位师父看上去气质那么好,哪里有一点杀手的样子!人的样貌会骗人,难道眼睛也会骗人吗!”
“你又是谁!”花蔓蹙眉看过来,好家伙,这不是刚刚在路上差点害死她的人么?“你,是你们!好啊,给我拿下!”
“是!”一半的影卫从妙枝那边抽身,飞扑向颜霏,颜霏正惊骇之际突然只觉腰间被一搂一托飞离五尺开外。紧接着那几名飞掠过来的影卫便如同之前的那名影卫一样,被击落在地。隐隐金光泛于身周,几人皆动弹不得。
“这是,什么妖法!”花蔓跑出来看清后又缩回屋里,指着颜霏颤抖的问。
颜霏一把推开华曦,拍了拍身上被华曦触碰过的地方,鼓着腮帮子转过脸去。华曦无奈摇头,走上前对着花蔓一礼,“公主既是微服出宫,可要留心自己的玉牌。若是被歹人所得可就不好了。”
当朝的花蔓公主桀骜难驯,嚣张跋扈。偏偏皇帝极其疼爱此女。知晓女儿爱出宫游玩,以她的性子定会惹出不少麻烦,所以就赐给了她一块象征王权的玉牌。见此玉牌则如见天子,只需亮出玉牌,天下的臣子便能供花蔓公主驱使。这玉牌珍贵非常,世间只此一枚,可以说拥有这个玉牌的人定是花蔓公主无疑。
华曦这句话便是对知晓花蔓身份最好的解释,花蔓一听这话,紧张感倒是卸了大半,可疑云顿生。“我……我的玉牌没丢啊,这不是在这里吗……”花蔓边说边在自己身上翻找起来。这枚玉牌使用的玉料并不是什么极其殊贵的,之所以说其珍贵,是因为它背后代表的权势之大,堪比君王的玉玺。这么重要的东西,花蔓即使再任性不懂是非,也不会轻易存放。这块玉牌她一直是贴着胸口佩戴的。
点点金芒自华曦指尖流转而出,一枚莹润水透的玉牌倏然出现在她的掌间。“公主请看,是不是这一块?”
“啊,正是此物!”花蔓点头确认。
华曦将手一抬,便有影卫从旁掠出,玉牌眨眼就回到了花蔓手中。
“快点,你们快放人!”花蔓立刻让影卫将妙枝松开,可是那几名影卫却有些犹豫。
“殿下。”其中一名影卫抬眸道:“那二人嫌疑可除,可这尼姑犹有嫌疑。”
“什么嫌疑啊你们快放了她。”
妙枝的脖颈的伤口已经扩大了不少,殷/红的血已经将灰色的衣襟染红了一圈。
“公主遇到妙枝师父之前,民女正与妙枝师父在后山攀谈。”华曦接道。
妙枝……原来她叫妙枝……
花蔓听到这个名字,心脏突然被什么凝了一下,只这片刻,便如隔世。
那几个影卫见自家主人这番样子,都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来,“殿下,她们掀翻了您的马车后,您是被我们几人直接带上山头来的。那时她们尚在半山腰,如何能先于殿下遇见这尼姑。这根本说不通,定是扯谎。”
“许你们身轻如燕,就不许别人御风而行么?”华曦淡淡回问。
“哦?”那影卫明显不信,一脸智商被人侮辱的愤恨表情,“那不知这位姑娘是作何想法,放着香车软垫不坐,放着一路山桃青峦不赏,直接跃到山顶处喝冷风。”
“许你们虐/待公主,就不许别人自虐吗!”颜霏本来就一肚子怒气没处撒,这次看到这么个傻/逼玩意,一股火就对着那榆木脑袋喷了出去。
“你!大胆刁民,竟敢侮辱殿下!”
“够了!”
本来已经被气的横眉竖目就要拔刀上前的影卫听见这声怒斥,立刻跪了下来,“殿下赎罪。”
花蔓不耐烦的挥手,“你们一个个是不是傻!”她说着指了指华曦,接着对那几个影卫斥道:“以这位姑娘的身手,要杀我易如反掌,岂会等到现在还不动手!“
“殿下……所言有理。”那几个影卫低了头看不清表情。
“可不是,本公主说话什么时候没理了!”花蔓翻了个白眼,“还不快把……妙枝师父放了!”
“是!”
刷刷刷几声,几个影卫齐齐归剑入鞘,静候花蔓接下来的吩咐。
“快点给妙枝师父上药啊!”花蔓急的几乎吼出来。
“是!”
几个影卫通身翻找倒出一大堆瓶瓶罐罐,花蔓看的上火,直接冲过去从一堆伤药中选出了最名贵最温和最快见效的秘制金疮药,一大坨全部倒在了妙枝伤口处。有些泛着金粉的伤药洒在白/皙的肌肤上,竟是比那些个迷惑她父皇的妖/艳/贱/货费尽心机倒腾出来的妆面还要娇/嫩诱人,花蔓一下子脸红到了脖颈。
相比其他人的混乱,妙枝却仍旧是那副淡然的表情,仿佛刚才只是春燕归巢,春雨一场,风过无痕。
“花蔓公主,这些被褥便分给这些施主吧。”妙枝浅笑,丝毫没有在意方才那几个对侍卫的她质疑和无礼,甚至无所谓他们方才险些要了她的性命。
花蔓抿抿唇,浅浅梨涡隐现,她用一种冷了八倍的语调对跪了一地的影卫吩咐,“没听见吗?还不自取被褥去!”
“是!多谢殿下,多谢妙枝师父。”那几个影卫听了妙枝的话顿觉羞愧难当,取了被褥便与那几个被华曦解开束缚的影卫一同告辞散去。
“二位女施主不妨进屋里来?”妙枝站在檐下含笑唤道。
颜霏就这么远远的看着她,只觉得这个女尼真是与上一世没有不同。一样的眉目,一样的慈悲。如果不是确定这是转生,她只觉得妙枝是穿越过来的。
心如止水,福慧双修。这样的人早已超凡入圣,早该修成正果。可是生生世世却只因那一场孽缘,坠入红尘挣扎不休。
或许神的选择,才是对的?
颜霏心在这一刻有了些微动摇,她不知道自己先前坚持的究竟是对是错。如果可以的话,她现在就想冲到妙枝面前,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让她自己选择自己的因果。到那时,妙枝会如何抉择呢?
“我们走吧。”华曦见颜霏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心里也有点不好受。
“走?你不是有任务要做么?”颜霏这句话是纯粹就事论事,不夹杂其他。但是听在华曦耳朵里,就不一样了。毕竟人类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虽然失恋这种事……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华曦怎么说也是始作俑者,内心的歉意影响了她一贯精准的判断。
“我……”华曦想要解释,却发现脑中一片空白,她能如何解释?她又要解释些什么?她……甚至连为了谁拒绝了颜霏都不知道,她……根本就没有资格解释。
“怎么办,她们还是遇见了,看来这一世又是逃不了了。到时候要不要去劫法/场?”在华曦自责的时候,颜霏的思维已经跳跃到了西伯利亚。
“咳咳,这个还不急。”华曦垂眸,“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颜霏诧异的回视她,“那这一世怎么破!”
“有些事情既然是注定的,我们何须再费力气。”华曦的语气竟是少有的无力。
“不是这样的……”颜霏喃喃。
“什么?”
“既然现在已经知道这样下去是错误的,那么我们就应该去阻止。”颜霏捏紧了拳头目视前方。那方小几上已经没有了花蔓和妙枝的身影,她们会有一段十分美好的时光,但是这短短的美好正如掺了蜜糖的□□,待甜味散尽,便是蚀骨腐心。
“那么你想怎么做?”华曦淡淡的看着颜霏,垂在肩上的发丝微动,像是有些险些抑制不住的失态。如果再来一次选择,她或许不会让颜霏进入暗夜别墅,做一个普通人,不要经历很多事情,不要看破很多事情。那样的人生对于颜霏来说,才是最正确的。
“晚上我们就把花蔓带走。”颜霏提议。
华曦摇摇头,直接否定,“你带不走她的。她现在一颗心都悬在妙枝身上,新鲜劲正浓。不可能跟你走的。”
“那……那……”颜霏一咬牙,坚定道:“那如果我们杀了妙枝,让她直接成正果呢!”
“……”华曦有些无语,“你从哪听来的横死能直接修成正果?”
“那……那我们该怎么做啊……”
“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吧,明天回去。”
“不行!”颜霏立即否决。
华曦抚了抚额头,“事已成定局,我们没法改变什么了。”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再让她们这么错下去了。”
“那你想?”华曦转过身去准备把马车驾过来,信口问道。
“我们杀了花蔓吧。”
“你说什么?”华曦整个人就像被速冻的冰锥刺中,一动不动僵立原地,半晌才犹豫出声,“颜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过了……”颜霏垂下眼帘,一双眸子被不算浓密却十分纤长的睫毛遮住,若隐若现的光泽在睫毛下闪烁。“既然从一开始就被判定为错误的,那么就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去中断。这件事情她们自己完不成,那么就需要我们来帮助她们完成。”
“如果完成了,妙枝就可以脱离俗世,通往极乐。而花蔓,就也可以在下一世,找到一个真正适合她的夫君,快乐安稳的度过一生。”
“……”华曦本欲说些什么,却被颜霏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胸口沉甸甸的发闷。
二人相对无言,只得先寻一个过夜的地方,明日再决定如何行动。此时的花蔓与妙枝并不知道自己将迎来怎样的命运,只觉得在同一屋檐下相伴的感觉,十分美好。
“公主金贵之体,怕是住不惯这里吧。”妙枝替花蔓薰着软被,含笑问。
花蔓被她问的有点耳根发烫,立刻否认道:“哪里,我才没有那么娇贵呢。这里妙枝师父住得,我怎么就住不得了?”
“公主。”妙枝的声音突然离得很近,惊得花蔓一趔趄。
“啊你,你怎么突然靠这么近。”花蔓摸着黑找妙枝,手中却被塞入了一个棍状物体。
“被子已经熏上香了。”
“额,啊?”妙枝身上散发出来的清淡香气盈满鼻间,从未与她这么近距离接触过的花蔓有点不能适应,她突然有点庆幸这乌漆墨黑的房间,让妙枝看不清自己那已经绯红的两颊。
“公主,可以就寝了。”妙枝话中一直带了些轻轻浅浅的笑意,这抹笑意清远悠闲,又似带了几分揶揄之意,逗得花蔓更是窘迫。
“公主……”
“诶诶,我在呢。妙枝师父,你别靠我这么近啊……”
妙枝身上的淡香果然远了些,只是声音仍然折磨着花蔓已经红的发烫的耳朵。“这香公主随身带着,想必是极喜爱的吧?”
“对对啊……”花蔓连连点头。
“呵,公主。贫尼方才逾越了。”妙枝身上的淡香突然间淡的不可闻,花蔓一阵失落。
“你怎么了?”
妙枝的语气似是很愧疚,“贫尼晨时一见到公主,就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故留了公主。此时想来竟是太过逾越了。”
“不逾越不逾越!就是……”花蔓委屈的捂住肚子,“就是没用晚膳有些饿。”
“原来如此。”妙枝自悔没有照顾周到,“公主稍等,贫尼这就为公主准备药石。”
“药石?啊啊我没有生病,不用吃药的。”花蔓以为妙枝会错了意,连连摆手。
“噗。”妙枝轻笑,解释道:“是公主会错意了。公主不知,按照佛制日中一食,过午不食,在我佛门之中,晚膳需称药石,药石皆吃粥,所以也被叫做晚粥。”
“这,居然是这样。吃药等于吃饭?”花蔓惊讶的睁大了美/目。
“不错。”妙枝点头,继续道:“莲池大师所著的《沙弥律仪要略》曰:‘必也知违佛制,生大惭愧,念饿鬼苦,长行悲济,不多食,不美食,不安意食。’意思就是说,佛门中人,在食用药石的时候,必须怀着惭愧之意与慈悲之心。”
“哦哦原来是这样。”花蔓开口应声。她心中暗惊,自己居然在这里听一个出家人说了一会尚且可以称之为佛法的理论。这要是换做从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儿呀!
“诶妙枝师父。”感觉妙枝要走,花蔓慌忙喊道。
听动静,妙枝似乎转回身来。虽然花蔓看不见,但她可以肯定,此时的妙枝一定闪着她那双闲宁淡然看破世间万般迷障的眸子,沉沉的,静静的注视自己。
“我……怕黑,可否同师父一起去?”
“自是可以。”妙枝言落,伸出手。“来,公主。为了避免公主玉/体有损,贫尼僭越了。请公主牵着贫尼。”
凉风泄入,卷起心头千思万绪。春夜寺院墙头的花骨朵迎着晚风轻摆,浮在墙头聘婷的影子不知是花,还是人。
“妙枝师父为何将汤碗摆在这儿?”花蔓见妙枝把一些剩下的汤羹放在墙角,颇是不解。
妙枝玉/指轻点,“为鼠常留饭。”
花蔓乐了,唇角的梨涡深陷下去,给她的容貌添了几丝俏皮,“这倒是有趣。诶,妙枝师父,你怎么把蜡烛吹了?”花蔓一慌,身后有人及时托住了她,一股子清远的香气扑鼻而来,温和静雅的嗓音自她身后响起。
“怜蛾不点灯。”
“妙枝……师父……”花蔓感觉胸腔里那颗东西已经快蹦跶出来了。
“公主就唤贫尼,妙枝即可。”妙枝已经放开了她,走到一边。
窘迫紧张感瞬间消失,可紧接着失落感涌然而上。
“公主可是乏了?”妙枝又问。
“没有,一点也不。”她正赌气,手又被人牵起。耳边仍是那人浅笑着的声音。
“那公主可介意,与贫尼秉烛夜话?”
花蔓糊里糊涂的应了。直到半晌后才后知后觉,什么秉烛夜话??分明是不点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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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霏,你真要这么做?”华曦跟着颜霏亦步亦趋的走,看着颜霏手中拿着的打火机和木材面无表情。
颜霏没有说话,抬手擦了把汗,继续爬坡。华曦跟上来,颜霏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想做什么,直接抬手拒绝。“不用,我自己能走。”
“那我……”
“不用,我自己能抱。”
华曦不再言语,尽随她去。
火苗,柴油,很容易就可以酿起一场火灾,在这场灾难之中会牺牲无数生灵,这是一种孽,也是一段劫。只是它们永远都不会料到,制造这场灾难的竟是一个曾经会被一只被踩烂的蜜蜂激起怜悯心的女孩。
华曦看着颜霏浇上烈酒,点燃火苗,晨光熹微下的禅寺眨眼间便浸在一片汪洋大火之中。在进行这一切的时候,颜霏的唇紧紧抿着,没有泄露一丝一毫的情绪。
其实并不是颜霏将自己伪装的好,而是她在进行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一丝/情绪的波澜都没有。她感觉自己只是在做一件普通的事情,对也好错也罢。这件事情现在必须要这么做,她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其余的,与她何关呢?
既然你们都说是错的,那么我也已经认为这样是错误的了。我这么做,就是为了纠正错误。一件事情可以有很多面,可以有很多种理解,但我只需要看到一面,解读一种理解就可以了。
有些抉择太困难,请不要再让我去做了。
华曦,我们的关系,也是时候该断了。
“公主!!”
“快!十八十九,你们去找水来!我和十四冲进去救公主!!”
颜霏站在山峰的顶端,遥遥俯视着未明寺中的情景,一双拳头捏的死紧。
“恐怕你的计划要失败了。”华曦在一旁说道:“花蔓的影卫毕竟不是吃白饭的。”
“这次杀不成就等机会再杀,一定可以杀掉的。”
华曦终于扭过头去注视颜霏,“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坚持?之前不是——”
“之前是我太幼稚。”颜霏打断她的话,仍旧目视前方,“有些东西是错误的,就没必要继续了,当断则断,这不是你教给我的么。”
华曦惊呆了,颜霏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居然说出这种冷血的话来。要是幽缎在这里,一定会一脸欣慰的拍拍颜霏的头,说一句:孺子可教也。
漫天火光之中,几道黑影几起几落,几进几出,终于带出了一道嫣红人影。然而当他们将那道人影带出之后,所有人都惊呆了。
公主,没了头发?
不!不是公主没了头发,而是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公主!
在场所有的影卫都陷入了慌乱中,公主呢?公主岂不是还在里面!!
“十八!你要做什么!”年长的影卫队队长拦住了又要进入火场的十八,那十八是个清秀少年,此时一张脸目呲欲裂。
“公主还在里面!”
“我知道!可是这时候不该你去,我去!”
“队长!!”
“队长不可!!”
“我去!我去!队长。”
“都别喊了!”副队长一双鹰目射/出十足的戾气,他沉沉的注视着眼前早已坍塌成废墟的火海,微微向下的唇角透出一股子令人胆寒的冷峻。“卑职被人利诱大逆不道背叛公主,引开众人将公主杀害,影卫队其余众人发现为时已晚,赶到时只来得及将卑职击毙,公主伤势已无力回天。仅凭卑职一人并不足以做到这般地步,定有余党未清。陛下当朝明君,定会令诸位戴罪立功追查余党,不会牵连诸位亲人。”
“什么!!副队你要做什么!!!!!”
“老二!!!”
“二哥!!!!”
“二哥别这样!!!没了你我们活着也不会好受啊!”
“就是啊二哥,一定还会有其他办法!!”
一群人迅速围上要去夺那副队长的武器,可是他是擅长使用匕首的,断刃拼的就是灵巧和速度,他伸手一划划出一道流利的弧度,紧接着鲜血就跟着淌了下来。
“老二!!”
“二哥!!”
突然,金光烁烁自天而降。烈金色的光团霎时散作数只飞舞的金蝶,齐齐停在了影卫副队长的伤口处,几个影卫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只见那几只金蝶随着伤口的变浅也逐渐透明,末了与狰狞的伤口一起消失无形。
“谢谢老天爷,谢谢老天爷!!”
一群秉着人定胜天不知生死何辜的影卫齐齐对着上苍拜了又拜,几个大男人紧紧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华曦……”颜霏看着远处光景,转头看向华曦,轻喃一声便没了下文。
华曦长眉微舒,呼出一口气来。
山巅长风凛,妙枝一身嫣红的外披将她本身就娴美的样貌衬的娇艳可人,然而她的脸色却是如粉墙一般,死白死白。
身边的影卫刚经历了人生的大悲大喜,而她却兀自站在原地,眼神空洞的看着那片火海。
————————
“公主你做什么!”
“叫我蔓儿,妙枝。”
“蔓儿……”
“够了。”
“你做什么!你会定穴?!”
“披上我的衣服,他们就会救你,认不出我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被生出来,就是一枚弃子。我的父皇,他爱我宠我,只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弃车保帅。他真正爱的那个‘帅’,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那你也要活下去!你……有我啊…!”
“公主!!公主您在里面吗!!!”
“快看,那个是公主!!“
“快救公主!”
“那尼姑……”
“惑主之人,留其作甚?!”
“可是……”
“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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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曦,妙枝要做什么?”颜霏看着妙枝一步步往山崖边挪着,脊背窜上一阵凉意。
华曦看了一眼,无动于衷,“她一颗心已经不再古井无波,活着死去,都是一样的结果。”
“搞什么,只是住了一个晚上,聊了会天,就能到这种程度?”颜霏撇过脸去。
“牵动她内心的不仅仅是刚刚萌生的情愫,更多的是一种愧疚。”华曦将手拢到衣袍中,柔缓说道:“虽然有些东西植入人心很久,影响着这个人的行为举止,生死攸关时的取舍。但是只要还活着,就有可能发生改变。屠夫可能会愿意放下屠刀,圣人也或许会掉入泥潭,花蔓……也有可能会不在乎自己棋子的命运,好好过完她的一生。但是现在因为妙枝,一切都没有可能了。”
“你这么说……这一世是我害了她们?”颜霏双手开始有些颤抖。
“有意无意,有心无心,现在清算下来其实都没有太多差别。”华曦挑眉看向东方天际,夕阳投下的霞光绚烂了她原本氤氲着寒气的瞳仁。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颜霏见华曦不语伸手去拉她的臂膀,只这一瞬,华曦一下子将颜霏扑倒在地,宽大的披风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如鹏翅疾展牢牢将颜霏护在身下。
“华曦?!”
颜霏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几乎失声,正欲推攘只听一道惊雷乍响,随即风声疾掠,覆在她身上的华曦闷/哼出声。
“华曦!!华曦你怎么了华曦?!”
华曦是什么人?她是暗夜别墅中不老不死,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神族,能够让她忍不出呻/吟出声的疼痛,一定不是什么正常的伤害。
华曦压在颜霏身上一动不动,颜霏急了,想将她翻下来。颜霏的动作一直很轻柔,华曦却在背部触及地面的那一刹那整个人猛地弹了起来!
“啊哈——!!”
“华曦!”颜霏手忙脚乱的解开华曦斗篷,一道仍旧在冒着烟的灼伤狰狞的布在华曦的背部。厚厚的冬衣已经被破毁,可见那道灼伤是自天而降,深入骨髓,冲着华曦那道脊椎去的。
不,不是冲着华曦去的。
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是……天谴?
“你,干嘛替我挡?”颜霏的声音忍不住的颤抖,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华曦苍白着嘴唇,无力道:“我把你活着带出来,自然就要把你活着带回去。”她说着看向遥远的东方天空,那里已经没有了金乌的痕迹,西方天空的金乌也将缓缓降落。
“我,独生独死,独来独灭。没什么牵绊。暗夜别墅需要的不是华曦,而是一个能够驭驶它的主人,这个主人我可以做,别人也可以做。但是你不一样。”
“你不是有爸爸吗?你还有关心你的亲人,你在学校,也有喜欢和你一起玩耍的伙伴。而我什么也没有。”
“你不要以为,我有镯夜幽缎她们,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没有我,她们一样可以过下去,而且会有更多地选择。”华曦说到这里,突然笑了一下,“你还不知道吧。其实她们……都不是心甘情愿的。”
“镯夜,是因为暂时无处可去。幽缎,是与我订下了短暂的契约。而夭璃,是因为怕我。”华曦缓缓合上眼睛,不再看那漫天余晖,“你也走吧。回到原本属于你的世界里去,别再跟着我做这些危险的事情了。”华曦说完,便抿了唇静静等待死亡。
那道金光她知道是谁劈下来的,她出生神族,说得好听一些是神之后代,说的难听一些,她就是一个弃卒。花蔓身为弃卒也只不过是一世不如意,可她却永生都将背负这个诅咒一般的身份。她永远都是,被神遗弃的子民。
“你说你是不是有病!”一声泛着浓重鼻音的斥责炸在耳边。华曦有些愕然的睁开眼,意外的看见颜霏哭的眼泪哗啦的模样。
颜霏擤了下鼻涕,狠狠抹了一下泪水,“我对你那么好!你干嘛就要和我分手啊!你有病!华曦你就是个神/经/病!气死我了!呜呜呜呜呜……“
“我……”华曦本想沉默了事,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可是我的心里面有过另外一个人,她在我脑海中的映像很模糊,但我肯定真的有那么一个人。我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致使我忘记了她,但她仍然像一道屏风一样阻隔在你我之间。这样,你不介意么?“
“反正你都把她忘了,对我们没有影响啊!”颜霏捏起一拳头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软/绵绵的捶打在了华曦肩上,自己呜呜呜的继续哭。
“可是这对你不公平。”华曦吃力的摇摇头,原本莹润的薄唇此时已经开始皲裂。
颜霏不说话了,她开始沉默。华曦这句话重重打在了她心中一个敏感的地方。她抬起眼睛,看暮色四合群山起伏,这是于她那个时代要古老几百年的世界。这个世界上流传着一句家喻户晓的,很美丽的诗句。
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也是几百年后的她,一心坚守的情感。
在她的时代里,大多数人的处事原则就是现实,他们向现状低头,向现实屈膝。少数人也曾坚守过这个原则,可是最终都放弃了,只有极个别,寥寥无几的人,还在可怜可笑又可敬也有些可悲的坚守着这一原则。
或许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信念。
他们愿意,并且用他们的一生印证了他们曾在心中许下的承诺。
从一而终。
这是戏台上最美好的誓言,也是世界上最缥缈的心愿。
这不是三从四德的封建礼教,仅仅是一些想要不负此心的人们,脆弱的,却也是坚固的初心。
颜霏,就有着这样的初心。
华曦也有。
她们都不会轻易交托出自己的心,但是一旦倾许,那就要一生一世。
颜霏迟疑了,华曦缓缓阖上眼帘,她精致的眉眼在昏沉的天色下开始模糊,看不真切。
“我们成全她们吧。”颜霏轻飘飘一句话出口,打破了此时的无声。
万籁俱寂之下,颜霏的这句话语格外清晰,一字不落的传入华曦的耳中。
“什么?”华曦问。
颜霏抬头看天,此时的天空已经翻涌/出暗褐色的云幕,看样子明天应该不会是个好天。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就像花蔓与妙枝的生死情长关乎不到影卫队,影卫队的兄弟情深关乎不到坠入俗世的妙枝,花蔓的愤恨妙枝的愧疚关乎不到重重深闱之后的皇族,这百年前的沧桑变故,这一世花蔓与妙枝的生死情缠都与她颜霏毫无关系一般。
马车四角的金铃轻曳,在苍茫的夜色中漾出清脆空灵的声响,这声音穿过暗夜,穿过长长的时空隧道,穿过三百多年的风霜雨雪,又来到了她们的身边。
“女施主,贫尼只是过路人。”
“瞎嚷嚷什么呢,给我押回去好好看压。”领队的女贼活动了一下筋骨,将一把六钧的大刀抗在了脖子上。她发髻挽得很随意,一撮秀发散落下来遮住半边脸颊,给她娇艳欲滴的容貌添了三分英气。“你放跑了本大王的压寨相公,那就留下来抵债吧!”
一个在马上耀武扬威,一个在平地垂首念佛。
颜霏撩/开车帘,透过盛夏滂沱的雨幕看着那一双孽偶。
“隔世又逢君,合知孽与缘?”华曦的声音比以往虚弱不少,天谴过后,她的精力就大不如前。
“别装文化人了。”颜霏毫不留情的打断华曦的雅意,直截了当的问:“说吧,你还能撑多久。咱们必须在你情况还可以的时候回到暗夜别墅。”
华曦吃力的抬起眸子,闪烁的目光让颜霏躲闪不及十分不爽。
“草!你别拿那种眼神看我,快点说,我没工夫等你玩煽情。”颜霏撇过脸去。
“不会那么快不行的。”华曦扯出一抹很难看的笑容,“好歹我也是神族后人。”
“哦,那我知道了。”颜霏嘴上说的轻描淡写,但从她跳下马车伞也不拿直接冲向那两人的速度足以判断看出她内心急切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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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那尼姑小弟们已经绑上了!”
“嗯,绑结实点。”花蔓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漫天大雨也淋不去她的骄狂。唇边梨涡深深陷着,迷得一干小弟神魂颠倒。
“大姐。”
“嗯?”花蔓鼻子里发出一个音来,眼神都没给一个。
“你真好看!”
“滚你/妈/的!”花蔓一刀背就砸了过去,把那个说出大家心声的小弟揍倒在地。
“啊哈哈哈哈,大姐威猛!”
“大姐揍死他丫的!”
“看你还敢不敢对大姐说这种话哈哈哈哈!”
这一群粗狂的人惊得妙枝后退了一步,太可怕了这简直……
“喂!我拜托你们赶紧在一起吧!“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跑入他们的包围,然后喊出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
“你谁啊!在这里说什么屁话!”一个小弟没好气的吼了颜霏一句,颜霏毫不理睬径直向花蔓走去,这时她才看清,这一世的花蔓远远要比前几世来的稚/嫩,一身红衣正是豆蔻年华的明媚。再转头看那妙枝,颜霏彻底怂了。
这哪是前几世那个淡然如水,古井无波的妙枝啊?这分明就是个刚刚出家,还稚/嫩得很的小姑娘!!
乖乖,这下子可如何是好?
“喂。”
“啊啊?”颜霏整个人都抖了一抖,她转过身一抬头,入眼的就是花蔓那张俏/丽的脸,以及——她肩上那把半人高的大砍刀。
不管了!豁出去了!
“这个这个,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不对,你必须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花蔓歪歪头,“那你倒是说啊?嗯?”那把半人高的大砍刀在颜霏肩上轻飘飘的搭了一下,颜霏觉得她每个毛孔都立起了一根汗毛。
“你,你你你和那个尼姑!是注定的恋人,赶紧的别磨叽啦,你们俩快在一起吧!!!!”颜霏闭了眼大吼出声。
花蔓着实被惊了一下,一道风声在颜霏后面响起。
“放什么屁!砍死算了!”
“当啷”一声,花蔓振臂将那把偷袭颜霏的砍刀甩出老远。那小弟没想到花蔓居然会挡掉这一下攻击,也楞在了那里。
“大姐,你?”他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浑然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颜霏抱着脑袋半天,发现自己还是完整的个体,没被出啥分装……连忙对着花蔓双手合十,“哎呦喂吓死我了,谢谢救命谢谢救命。”
“你不用谢我。”花蔓状若不在意的问道:“你刚刚那话怎么说的来着?”
“啊?哦漏我不敢说了我不敢说了,我走……“颜霏低了头想溜,被花蔓牵住衣领拽了回来。
“话没说完就想走?你是不是也要我把你绑起来才老实?”花蔓恶狠狠的威胁她,但不知怎么的听在颜霏耳朵里,这句威胁和这一世的花蔓本人相比较起来,实在是娇柔的可以……
“恩?怎么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几世花蔓被欺负的太厉害,这一世的花蔓专爱欺负人。她伸手挑起颜霏的下巴,美/目微眯,轻挑的扬起嘴角,“那晚上就拿你炖汤。”
“哎呦凭什么啊!”颜霏怒了,“凭什么你抓了那个尼姑丢床/上,抓了我扔锅里啊!”
颜霏说完就怂了,正欲谢罪,却发现花蔓蹙了眉,居然极度认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颜霏赶紧拍拍胸口,看样子花蔓这一世的技能全部都点在武力上,智商系数为零啊。这么一来,颜霏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开启忽悠模式。
“其实,我不是人!我是被王母娘娘削去了法力的小天使啊不,小仙女!”颜霏伸出一根手指,“我每天都在西天的瑶池边上跳舞,但我最主要的职责就是帮助月老牵红线。”
“……”远在马车里使用了隔空听音的华曦嘴角抽/搐了一下。
“在我们牵到第九百九十九根红线的时候,出问题了。”颜霏一脸深沉,“因为那根红线的两端连接的竟然是两个女子。一个是尼姑,一个是额……“颜霏说着偷偷瞄了一眼花蔓的神情,见后者无比认真的听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登时放了心,“一个是山贼。也就是你。”
“我?”花蔓被绕晕了,看着颜霏那一脸“你要信我呀~~”的猥/琐表情,大刀一挥,“这不可能!”
“哎呀呀呀呀麻麻咪呀,大姐,大姐咱能不能别弄不弄耍这刀。”颜霏三魂七魄差点去了一魂一魄。“怎么不可能啊,我我我真的是小仙女啊呜呜呜。”
“……”华曦开始严肃思考,把这家伙丢在这里算了。
“你怎么证明?”花蔓挑眉问。
“我我我没法证明啊,我已经被王母娘娘削了法力,只有完成任务才可以恢复真身……”颜霏对手指。
“小仙女?”花蔓沉思。
颜霏忙不迭的点头,“对对对对对。”
“那正好,老子劫过贪官杀过屠户,还没砍过仙女呢。今儿就当磨磨刀!”言落,花蔓仰头举起大刀。
“啊啊啊不!!!”颜霏捂住脑袋尖叫。
雨声滂沱,折木打叶,将夏季原本的*冲蚀的一干二净。
然而此刻,颜霏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世界一下子悄然无息。
“诶,这些是什么,亮晶晶的还蛮好看。”
“老大这东西我帮你捉了给你当花戴吧。”
“别毛手毛脚的你,一会弄坏了怎么办。”
“说到底,这到底是个啥啊??你们谁见过啊?”
“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
……
声音又回到了这个世界,颜霏脑中嗡鸣渐衰,人声又开始震颤她的耳膜。
雨似乎停了,没有雨水的流入,颜霏的眼睛不再酸涩已经能很好的视物,她抬头一看,一柄青竹伞悄然撑在她的头顶,为她挡去漫天风雨。三朵金色的蒲公英在她身边飞舞,远远看去真像是曾高居九天的仙女谪贬人间。
华曦脱下自己的披风罩在颜霏身上,“你又淋雨,上次还没烧够?”
“我……”颜霏任由华曦给她系着温软的披风系带,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花蔓早已被眼前这一幕惊呆,这个雨幕中步出的高挑女子,一头银发在这青竹林的映衬下仿佛笼着一层寒芒,雪白的衣裳,银色缎面的披风,修长的手指握着的那一把苍劲挺拔的青竹剖制的纸伞,再加上她信手幻化出的那几朵金色蒲公英,无一不体现出这个人不凡的身份。
而这个女孩,花蔓看向颜霏,这个女孩身边有如此气质绝俗的人物,想必也是个有身份的人。她说自己是小仙女……那姑且就是吧。
“二位姑娘,怠慢了。”花蔓一把大刀重新抗在肩上,对着她的小弟们一招手。“今天晚上多宰几头猪,咱们摆宴庆祝。”
“哦!!”
“好!!!庆祝!!!”
众山贼耍着他们的武器,一个个都不知道在乐些什么。终于有人乐够了反应过来,对着花蔓露出傻兮兮的表情,“那个……大姐,咱们晚上庆祝啥呀?”
“笨!”花蔓赏了他一刀背,“庆祝你大王我要娶媳妇了!”
“好!!”
“嗷!大王娶媳妇了娶媳妇了!!”
众山贼耍起他们的武器,一个个又开始瞎乐。等回到了寨子乐够了,他们才反应过来,这……不对啊,他们大王是个女的,这……娶得哪门子媳妇啊?
颜霏和华曦也受邀参加了花蔓山寨的晚会,原本一切都水到渠成,但是到了妙枝那里,事情的发展似乎不那么遂人意。
“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我也不会穿的!”妙枝把叠的整齐的嫁衣往床边一推,一脸抗拒的表情。
“嘿,你这尼姑咋这么不识趣,我们大姐看得上你那是你的福气知不知道?还敢给我犟,你再给我犟是不是!”说着那汉子抄起一柄棍子就砸在了妙枝肩上,见后者不为所动,砸的更加厉害,边砸还边叱骂,“你再犟!你再给我犟!”
“住手!”
“啊,大姐!”那汉子赶紧丢了棍子跪倒在地,“大姐,这这个尼姑她不穿衣服!”
“滚出去!”花蔓怒斥。
“诶诶诶。”没等那汉子自己滚,就被花蔓一脚踹了出去。
看着坐在床沿扶着肩头瑟缩的妙枝,花蔓心脏猛烈收缩。“你没事吧……”
妙枝畏惧的看了花蔓一眼,然后抖得更剧烈。
“你,你别哭啊……”花蔓看到妙枝袖口处有一道泪痕,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你不要哭。我,我不会那么粗/鲁的。”说着她一甩手,六钧大刀脱手而出,摔落在妙枝面前。
“啊,你你你不要杀我!”妙枝整个人一激灵,脑袋埋入膝盖,抖得花蔓都怀疑她是不是要抽筋了……
“怎么了,怎么回事呀?”颜霏闻声闯入进来,看见花蔓和妙枝的窘态,一阵发懵。“这什么情况啊,你不是很喜欢她嘛?她也很喜欢你啊,你们俩干啥呢这是?”
这时妙枝终于开口了,这回她是吼的,撕心裂肺那种,“你们快杀了我吧!!我是不会屈服的!我去年才剃度,刚当上住持,在老师父面前发了誓的!你们,你们现在就杀了我吧!你们死心吧!我不会嫁人的!女的也不可能!”
颜霏赫然睁大双眼,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你你你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呀!”转头又向花蔓,“你是不是抓错了,这个是叫妙枝不?”
哪成想花蔓眼睛睁的比她还大,“我怎么知道她叫什么,她成天贫尼贫尼的,我还以为她就叫贫尼呢!”
“怎么可能有人叫贫尼啊,卧/槽/你都不知道她叫什么你就把她抓回来当压寨夫人啊?”
“我把她抓回来当压寨夫人还不是你说的我俩被红线绑着!”花蔓叉着腰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不对,原本瞪着颜霏的双目危险的眯了起来,“哦~~我知道了,是你这不要命的东西唬我呢!”
“诶不不不不。”颜霏赶紧伸出手在身前乱晃,“我哪敢唬你啊太岁奶奶。”
“那你倒是说啊,这怎么回事!”花蔓怒火攻心,气的就差炸了。她给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双手环抱看着颜霏,看看这“小仙女”的嘴巴里能吐出什么东西来。
“其实……其实……”颜霏眼睛满屋子乱晃,支支吾吾起来。
“哼,其实我现在不想成亲了。”花蔓牵起嘴角邪笑。
“啊?那你想?”
“我现在想砍仙女!”
“啊啊啊啊啊华曦救我!!”
“你又怎么了?”华曦略显无奈的声音响在身后,颜霏一下子呆住了。举目所见之处尽是茅檐矮舍,木椅竹屏,可是就在华曦刚才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颜霏只觉得自己还在别墅里一样,受着那个人的宠溺,沉浸在名曰初恋的美好时光中,山中不知岁月老……
华曦抬手,几点金芒缓缓飞出,飘落在妙枝手臂脱臼的地方,渗透进去没了踪影。
“行了,颜霏。我们先出去吧,她们两个的事情,让她们自己解决。我们插不了手。”华曦拍拍颜霏的肩膀,推着她的后背将人往门外带。
出了房间之后,颜霏才醒过神来。不着痕迹的推开了华曦,自顾自走到一边。
“我们能够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华曦安慰道:“上一世因为那场大火,妙枝和花蔓的生命提前结束。导致我怀表中的时刻稍微出了点偏差,这一世她们都还没有成熟,所以我们只能量力而为。”
“原来是出了偏差。”颜霏把自己刚才乱七八糟的念头抛之脑后,决定先做正事。“那这一世我们是不是可以提前离开?”早一点回别墅对你的伤也会好一些。这句话刚到颜霏嘴边就被咽了回去。
还是……算了。
“我们……得等她们有个了结。”华曦唇色依旧很苍白,颜霏见了叹了口气,站起来将华曦扶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了结?”颜霏倒水的动作滞了一下,“什么样算了结啊?她们在一起?没在一起?在一起了之后又分开了,算不算了结啊?”
“我也不知道。”华曦闭目养神,秀美的脖颈微微扬起勾勒出完美的弧线。
“那你知道的,她们这一世会发生什么?”颜霏把水端过来对着华曦的嘴喂进去,“你怎么不说话啊?”
“咳咳咳咳。”华曦想说话,奈何颜霏正在喂她水,猝不及防被自己蠢了一下。“在记录里,花蔓和妙枝这一世还未来得及相爱,就为这个乱世殉葬了。”
华曦取出丝绢在自己的唇边试了试,然后接过颜霏手中的茶杯示意可以自己喝,“妙枝路遇山贼被花蔓救下,然花蔓亦是一方贼寇,妙枝才出龙潭又入虎穴,境遇十分凄惨。她本心性稚嫩,可是花蔓的一些作为令她渐生慈悲之心,领悟了佛法真谛。本来打算逃跑的她放弃了一次绝佳的机会,她想要渡那些山贼,便留了下来。三年后,那伙花蔓为首的山贼除去几个横死的,其余竟都金盆洗手,洗心革面。”
“兄弟们散了,妙枝本来也准备离开。她离开前突然想去见见花蔓,来到花蔓的居所只见花蔓一个人坐在床边,徒感悲凉。她不忍心留花蔓一个人守着这空落落的山寨,便再次留了下来。”
颜霏沉默了,她们二人果然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妙枝第一次留下是为了渡人,第二次留下,却仅仅是因为花蔓一人。
那边华曦继续说道:“花蔓见她留下,也很是欢喜。这个时候她们都还看不清自己的心。后来王朝覆灭,流寇四起,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一伙亡命之徒翻过小岐山,藏匿在了花蔓的山寨中。”
“吱吖”,夏季的风雨不冷,微醺中透出一股清凉。山寨的木窗被风拂开,远方几丛翠竹的影子投在对面的墙上,染着水墨的黑白摇曳生姿。几点凉雨洒在颊上和着胭脂化入肌肤。
颜霏和华曦都没有说话,桌上的热水氤氲着热气。也不知是雨水的凉意和杯盏的温热混合在一起太过醉人,还是华曦口中那个掺着乱世那厚重如漆墨的味道的故事让人无法接口,沉默如无形的雾气在这木屋中悄然溢开。
“后来呢?”颜霏终于先华曦一步出声,她取了茶杯放在手心,让那抹微烫在掌心间留驻。
华曦凝视着对墙的竹影,那竹影在风中摇曳,恍惚间似有刀光剑影拂乱这苍茫人生。
“花蔓用她的刀,砍死了所有的流寇。”
“哇去……这么帅!”颜霏完全没想到是这个结局,心口的石头落了地。
“但她的身上,插/满了所有流寇的兵器。”
“……”
风疏雨骤,竹影斑驳。
“那……妙枝呢?”
“她和她在一起。”
她和她,在一起。
“麻/痹。”颜霏爆了一句粗口,重重的抹了下眼泪,“华曦你真不会讲故事。”
“恍啷当。”那把六钧长刀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花蔓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颤抖的唇透露出她此刻的不平静。
“花蔓?”颜霏和华曦相顾一眼,不约而同站了起来,“你出来了?你和妙枝怎么说了?她……她人呢?”
花蔓没有说话,颤抖的手捂住了脸。
几道闪电划过天际,银亮的光线使原本昏暗的木屋一下子亮堂起来。电光之间,她们看到了花蔓手背上几点触目惊心的殷红……
“我……杀了她……”
“我讨厌她不听我话的样子……我就……把她砍死了……”
“我也不想的……”
轰隆隆——
轰隆隆——
夏雷滚滚,似要捶破人心。
颜霏惊讶的张大嘴,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脑海里一直回旋着四个大字——
什么鬼呦!!!!!
“你杀了她?”颜霏狂冲到花蔓面前,抓紧她的肩膀疯狂摇晃,“你!你有病吗你!!什么情况啊!你干嘛啊你!卧/槽!你特么其实是上帝派来的逗比吧喂!!”
“颜霏,颜霏别这样。”华曦扶住颜霏的肩膀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你到底想干嘛啊!人都给你送过来了,你就不知道啥是温水煮青蛙?她跑不了你慢慢炖不就是了!!干啥啊你!”
华曦:“……”
颜霏简直骂红了眼,狠狠将花蔓往一旁一摔,冲进屋里去。
妙枝双手抱着肩膀倒在血泊中,一双秀气的眉毛紧紧拧着,生时怕是受了极大的痛苦才会使她一张脸扭曲成这样。颜霏颤抖着手想去抚平妙枝的眉头,却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触电般收了回来。
她错了,她低估了这一世花蔓的武力值和疯狂程度。这一世的花蔓是野蛮的,凶残至极的,也难怪曾经的妙枝需要花三年的时间才能将她引向善途。
成全的初衷,究竟是遇到了什么岔口,演变成现在这出荒诞的戏剧?
颜霏不知道,花蔓和妙枝不知道,华曦也不知道。
或许就像她们根本无法改变玛格丽特的结局一样,一切的不完美和完美都是注定了的,这个意识让颜霏无比的挫败。
“改变的几率不是没有,只是微乎其微,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华曦来到颜霏身后蹲下,将颜霏的脑袋轻轻扶到自己怀里。
温热的气息笼罩了颜霏,她转过身在华曦怀里泣不成声。
这一世结束,还有下一世,下一世结束还有生生世世。
灵魂永无尽头,生命永无终结。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颜霏突然觉得这样没有终点的轮回像是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梦中梦,望不到边际,剩下的只有绝望。
所有的美好都是梦境,所有的甜蜜都是虚假,那么人类还有什么必要沉溺其中苦苦挣扎呢?
毁灭是错,成全也是错。所有外力的介入……都是错。
那不如,就让她们自己选。
不想再追逐往昔,不想再操纵源头,不想再寄希望于下一世。
能掌握的,只有今生。
今生,让她们自己选择吧。
————————
马车飞也似的穿越时空隧道,华曦那块神秘怀表里密密麻麻的数据不停改变,固定在上面的指针在飞也似的旋转。当她们看到暗夜别墅那扇古老苍隽的硕大孔门之时,俱是身心疲惫,百感交集。
四条铁链缓缓运作,别墅大门发出沉重的声响,长风拂起镯夜黑色的斗篷,远远看去宛若一只振翅的夜蝶。
“欢迎回来。”镯夜苍冷的嗓音吐出四个字眼,激得颜霏心中一片涟漪。
回来了,真好。
真特么好啊!!
“快让我见花蔓。”颜霏一跳下马车就急吼吼的往别墅里冲。
“花蔓不在。”镯夜跟在她身后回答。
“啥?”颜霏一愣,“她去哪啦?”
“心愿已解,当然是离开了。”镯夜转身去看刚才没看完的书,随口接话。
颜霏吞了下口水,看了看镯夜又看了看刚走进别墅,正在拂身上雪花的华曦。“花蔓……走了?”
华曦也是完全没有料到花蔓居然会这么早离开,转头询问镯夜,“她什么时候走的?离开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镯夜摇摇头,“什么话都没留下。”
“那有没有少了什么?”华曦意识到什么,又问了一句。
“少了些什么?”镯夜这下似被问住,一旁的幽缎吐了个烟圈接口道:“少了几根香烛,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这儿养了个鬼。”
这话说的夭璃不乐意了,小小身板一下子从绒毯里弹起来,撒开蹄子就往幽缎那里跑。“幽缎你去死吧!”
颜霏无心看她们胡闹,只把幽缎的话翻来覆去的嚼。
香烛,少了香烛?
“妙枝?!”
“妙枝。”
颜霏和华曦默契的相视一眼,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往外走。
——————
“上车。”华曦利落的打开车门,发动汽车,让颜霏从另一边上。
二人火急火燎的赶到了未名寺,一下车就往死里面跑。
寺庙里禅声轻唱,香火缭绕,颜霏站在这里倏然有些伤感,但她此刻没时间放/纵自己的情绪,四处寻找花蔓的身影。
今天未名寺的居士们似乎都没有来,整个寺庙十分静谧的坐落在山林间。颜霏跑遍了所有能够让人进入的地方都没有寻到花蔓,登时着急的不行。这一世的花蔓一般来说不会害妙枝,但是她现在离奇的失踪和带走香烛的奇异举动让颜霏很是忐忑。她就像是一枚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boom的一声炸开了。不确定因素太多,有很大的安全隐患。
“二位施主,是来找我的吗?”恬淡悠然的声音从颜霏和华曦的身后传来,她们转身一看,只见妙枝一袭七条衣加身,佛珠在手,仍是当时模样。高悬的心不禁落了下来,颜霏甚至都快哭出来,天知道这个时候的妙枝对她来说有多靠谱!
“妙枝!花蔓失踪了,她在不在你这里?”颜霏一下子凑到妙枝面前,连珠滚玉的把一通话都倒出来,“啊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那个花蔓啊,就是有个红色衣服的女孩子,她是你生生世世的恋人啊,你到现在还在这个这个俗世里打转就是因为你每一世都喜欢上她了,然后她本来是在我那里的,啊对本来我们想要帮你然后但是但是那个她现在逃走了,她逃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几根香烛——”颜霏混乱的叙述还未结束就被华曦一把拉了回去。
“妙枝师父,你可安好?”华曦对妙枝轻点了一下头,平静问道。
妙枝面对颜霏刚才那团乱麻似的话语丝毫不耐烦也没有,虽然听不懂但是仍旧要保持微笑。现在听完华曦的问话,她浅笑答道:“多谢施主关心,我在此处朝礼佛暮参禅,无所谓好或不好。”
没有立即询问花蔓,华曦转了个话题,“之前送到这里来的那几个人,怎么样了?”
华曦问起这个颜霏才想起来,确实,如果华曦不提及,她还真要忘记那么回事了。在她和华曦穿越时空隧道之前,她们抓到了几个绝对变/态残忍的杀/人/犯,本/欲让夭璃将他们碎尸万段,但是后来却被妙枝救走,带到了这未名寺中来。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没想到,平日里面不改色的妙枝说起这几个人,竟然微微蹙起了眉头,然后极缓慢的摇了下头。“只恨此生短,不足渡世人。”
“那就是没有感化的意思咯?”颜霏一说起这个就来气,恶人就要有恶报,佛光普照的是善人,恶人就该下地狱。“把他们带出来吧,让我们带走。”
“这……”妙枝有些犹豫。
“怎么了?你还不同意吗?!”颜霏掏出手机就准备让镯夜夭璃她们过来接人,手机却被人从身后夺走。
“呦,轴哥,这寺里又来了俩水灵的妹子。”一个汉子一脸淫/笑的看着颜霏,手中握着她的手机做了个十分猥/琐的手势,看的颜霏怒火中烧。
“你这畜/生!”颜霏破口骂道。
那个被称为“轴哥”的男人明显要比其他四个男人来的魁梧很多,看来最近小日子过得很滋润。他走近颜霏,突然指着她大笑起来,“哎呦呦,这不是当时要杀了我们的人吗?”
“哎呦还真是呢!”
“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轴哥,这回咱不能放过她们!”
颜霏大惊,回头去看妙枝,却见后者一脸挣扎的表情,似乎在努力忍耐着什么。她心里突然破开了什么,眼前的情况不禁让她回想起妙枝和花蔓的第三世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山寨。华曦说,妙枝花了三年的时间,将所有山贼引向正途。当时颜霏还觉得妙枝真是圣尼,功德无量。但是此刻,她却真真正正的感悟到,要度化几头畜/生,付/出的或许不仅仅是日夜说法的精力了……
“你们,不可以伤害其他人。”
妙枝横眉而立,手中紧攒佛珠,清瘦了不少的身板挺得笔直,眸中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厉色。
“呦,小尼姑又要给咱说法了?”轴哥嘿嘿笑着走过去,“那好,哥哥我最喜欢听小尼姑说法了,来,今天说哪段啊?”
“住手!”颜霏冲过去杠在轴哥和妙枝的中间,“你这个畜/生!做的孽还不够多吗?像你这样的禽/兽就该扔到十八层地狱里,用油锅炸,刀片滚!”
“妹妹嘴挺厉害啊。”轴哥伸在脸上摩挲胡子的手停下,想要去触/摸颜霏的脸,还未触及便被一声厉喝打断。
“不许碰她们!”
颜霏从未见过妙枝露出过这么严厉的神色,那几个男人一开始也是被唬了一下,但是随即便不以为然。
“啊哈哈哈,原来你还会发火?我们还以为,你是永远都不会生气的。”那个轴哥领着那几个男人笑起来,震耳发聩的笑声气的颜霏直发抖,一张脸憋得通红。
“华曦!快杀了他们!”颜霏探出脑袋去看华曦,奇怪了,按道理说虽然已经分手了,但是华曦面对自己被欺负还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怎么现在居然一句话都不说呢?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惊得颜霏立刻推开轴哥扑了过去。
华曦似乎快支撑不住,本来就因为遭受了天谴羸弱的身体再频繁穿梭鱼时空隧道更是不堪一击。后背天谴留下的创伤一直没有得到机会治疗,力量每时每刻都在流失得不到补充。这次回了别墅也没有好好休养就立刻跑到了这里,华曦的耐力已经撑到极限,再不能够了。
她看着颜霏遭受欺辱本想施展术法,却不料只是念想一动整个人就软了下去,瘫倒在地动弹不得。她不知道自己这情况是不是殒命的先兆,只盼不要拖累了颜霏才好。
“华曦!!你怎么样了华曦!”颜霏扶起华曦,将她的上半/身倚在自己的怀里,颤抖着手去触碰她苍白的面颊。
“快逃吧,颜霏。”华曦干裂的唇瓣也在微微颤抖,颜霏直觉自己的心脏在被一只从岩浆中伸出的巨手□□,疼得她几/欲尖声哭叫出来。
“快走……”
“我不走……”颜霏呜呜的哭了起来。
华曦不该这样的……
初见时的惊艳,相处时的高洁,相恋时的浅浅温柔,那才是华曦……华曦何时,何该,何能沦落到这样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