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外头天色已经黑透。阿芒过来敲门,说是白鹤城主醒了,唤青蝉过去问话。青蝉唯恐自己的样子被云红.袖看出端倪,匆匆梳洗了一遍,临行不放心,慎重叮嘱细砂:“你就待在房间里,哪儿都不许去!”
细砂可怜兮兮道:“我知道。”
青蝉见她这样又心软:“城主在茶场,只好让你委屈一下。日后我再去寻阿芒意见,看将你送去哪里合适,长久待在丹亭总不安全。”
细砂听了,没忍住,小声道:“你跟端木,一个两个都好好的,只有我,丧家犬一样,东躲西藏。”
青蝉听了心里满不是滋味,拉住细砂的手:“眼下没有法子,你可千万别任性。”
“知道了!”细砂扭身不看她,“云红.袖找你,还不赶紧去?”
青蝉见她赌气,拉住她的手轻轻晃:“细砂,我一直当你跟端木是姐姐。宸娘已经不在了,你们两个都要好好的,行吗?”
细砂眼眶发热,不作答。
阿芒在外头催促,青蝉不便再耽搁,就要开门出去,细砂忽然在后方支支吾吾的:“她……她近来好吗?”
她?
细砂垂着头:“姬大人,她近来好吗?”
问了话,却又等不及得到答案,细砂自嘲地笑了:“这话问得多余,她又如何会不好……她处处都好,只是心里没我。”
青蝉开门出去,与等在外头的阿芒一起往云红.袖那处走。月色下,青蝉叹了口气:“细砂也好,城主也好,我给你添麻烦了。”
阿芒揉揉她的头:“这话说的忒见外了,你唤我什么?”
青蝉:“阿芒哥哥。”
阿芒揽了她肩:“如此便对了。我既是你兄长,又何来你给我添麻烦一说?”
阿芒说着,脚下突然顿住。青蝉不明所以,就见阿芒迅速转身往后面看。
圆月高悬,屋檐静寂,夜风吹过,枝头树叶微动。
阿芒四下观察,一无所获,不由皱了皱眉:“奇怪……”
青蝉:“怎么了?”
“方才感觉身后有物窥探,却又不见踪迹。”阿芒看青蝉面露紧张,笑吟吟地刮她鼻梁:“许是你在哥哥身边,哥哥护妹心切,有点草木皆兵了。”
青蝉:“……”
云红.袖刚喝完药,拈了蜜枣往嘴里尝。齿缝间甜丝丝的味道正蔓延,她看青蝉的目光便也少了一份挑剔,倚着大大的靠枕,一派慵懒:“你好歹在这里待过不短时日,应知附近哪有可供赏玩的地方吧?”
绿萝一个头变两个大:“城主,您还病着……”
云红.袖横眉:“再啰嗦滚回主殿去。”
绿萝:“是……”
云红.袖含着蜜枣瞅青蝉,蜜枣撑鼓了她的半边脸,模样有些可笑。青蝉笑不出来,老实巴交地回:“不曾去哪里玩过,之前也只茶场与铺子两头跑。”
云红.袖鄙夷道:“当真无趣。”
青蝉:“……”
云红.袖:“给你一盏茶时间,去向你兄长讨主意。”
青蝉恨不能当场拒绝。宸娘之死让她痛心,细砂的存在又令她惶恐,两样并在一起,她已是心力交瘁。可偏有个云红.袖出来捣乱,如此节骨眼上还想着游山玩水。
青蝉头重脚轻地去找阿芒,阿芒本也没走远,正在院门外等着她。青蝉将云红.袖的意思说完,疲惫地补充一句:“城主难伺候,想让她满意并非易事。”
阿芒沉吟:“市集之地虽热闹,毕竟鱼龙混杂……现已入夜,这样吧,你去回城主,问她是否想燃放水灯?茶山后头有湖,一应事物都是现成的。”
青蝉依言去回话,云红.袖听了,哂然道:“幼稚。”说着转向绿萝:“将轮椅取来。”
绿萝斜眼青蝉,青蝉不知自己又哪里做错:“……取轮椅何用?”
云红.袖:“不坐轮椅,难道你让本城主用双足翻过茶山?”
青蝉:“……”
阿芒提着灯笼在前头领路,绿萝推了轮椅,青蝉抱着一叠水灯随行。
云红.袖兴趣缺缺,一路无话到达湖边。阿芒将灯笼插在石缝里,从青蝉手中接过水灯,先征询云红.袖意见:“城主可有愿要许?”
云红.袖坐在轮椅上,不为所动:“没有。”
阿芒耸肩,摸出火折将水灯点亮,口中念念有词:“吾妹青蝉,一生顺遂,一世平安。”说着便把水灯放入湖中,推动水波助它飘远。
青蝉看完阿芒这一系列举动,茫然问他:“愿望会实现吗?”
阿芒的口气不容置疑:“当然了!我们是半鱼,水神对我们又会格外关照,自然灵验了。”
青蝉:“真的?”
阿芒:“我几时骗过你?”
青蝉眼睛一亮,那光亮几乎驱逐了连日来的悲伤之色,她道:“那我也要许愿。”
她从阿芒手中接过火折,点燃一盏水灯,默念愿望。
阿芒疼惜地注视着青蝉,看了会儿,弯起唇角:“傻青蝉,愿望要说出来,水神听见了才会帮你实现啊。”
青蝉看他:“……”
阿芒点头,完全认真。
青蝉抱着水灯跑远,独自一个人待在水边嘀嘀咕咕,过了会儿,将水灯放进了湖水里。
阿芒:“……”
青蝉又跑回来,一脸希冀地问阿芒:“我许了很多很多愿,每一个都能实现吗?”
阿芒笑道:“我们青蝉如此心诚,每一个愿望都会实现的。”
绿萝目睹这一切,跃跃欲试道:“城主,奴婢刚好也有愿想许。”
“……”云红.袖“哼”了声,不睬她。
绿萝小小移动两步,见云红.袖不喝止,撒腿跑去点水灯。
青蝉提起最后一盏水灯,走过来问云红.袖:“城主,真的不要许愿就放走吗?”
云红.袖不屑道:“本城主无愿可许。何况这根本就是骗人的把戏,什么实现愿望,也就是你们这种无脑的人才会相信。”
青蝉:“……”
正在虔诚许愿的绿萝:“……”
青蝉:“好吧,那我去为城主放水灯。”
青蝉将云红.袖的水灯点亮,走到湖边,将水灯轻轻放入湖中。
湖面起了薄雾,水声不绝。四盏水灯渐渐飘远,那一点微弱的光芒,朦朦胧胧的,慢慢也就看不见了。
回去的路上,阿芒依旧在前头提着灯笼领路。绿萝故意撞青蝉臂膀,压低声音问:“我看你耽搁了一会才将城主的水灯放下,你是不是自作主张替城主许什么愿了?”
云红.袖支起耳朵。
青蝉的声音:“你想多了。”
绿萝啐她:“少装蒜了。你兄长说半鱼许愿更易实现,你究竟替城主许了什么愿?别不是你心怀叵测,许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愿吧?”
青蝉:“别诬赖人!”
云红.袖扭头看青蝉,目光自下往上:“噢?”
青蝉:“……”
云红.袖:“许了什么愿?”
绿萝得了云红.袖撑腰,立即推青蝉:“你快从实招来。”
青蝉被这对主仆轮番冤枉,百口莫辩,急道:“说没有便是没有,再者城主不是不信这些吗,许不许愿又有什么区别?”
绿萝:“……”
云红.袖笑起来,意味深长地扫了青蝉一眼。
临睡前,姜无忧问青蝉:“阿芒告诉我,去放水灯了?”
青蝉顺从地靠在姜无忧怀中,喃喃:“许了很多愿。”
姜无忧摩挲她柔软的发丝,过了会儿,伸手盖住青蝉双眼:“不要多想,睡吧。”
青蝉:“为何不问我许了哪些愿?”
姜无忧:“能猜到。”
万籁俱静,青蝉朦朦胧胧似要睡着,下意识寻到姜无忧的手,护在胸口。
姜无忧凑到她耳边低语:“我在,安心睡吧。”
青蝉做梦了。
还是在海上,海面平静,宸娘、端木、细砂,她们全都坐在甲板上。夜空之中繁星密布,空气里有挥之不去的咸涩气味。青蝉似乎刚从船舱出来,手中还提着风灯,就听宸娘指着细砂数落:“当姐姐要有姐姐的样子。”
细砂脸红红,转向端木:“可听见了?当姐姐要有姐姐的样子。”
端木笑道:“宸娘训的是你,何故与我强调?”
她们的话音似远还近,落在耳边心底。青蝉低头看着风灯,小小的火苗跳跃着。不知怎的鼻头一酸,她无声哭了。
青蝉醒来的时候不辨时辰,直觉自己可能又起迟了。转身去够姜无忧,意料之中她不在。双眼睁开一线,青蝉对着空掉的半张床铺发呆。
“……她还睡着,并未醒来。”姜无忧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噢。……噢?可是姜大人,你怎会从青蝉房内出来!?”阿芒的音调突兀地拔高。
屋内的青蝉:“……”
没有等到姜无忧回答,想来是走远了。阿芒的脚步来来回回,始终在房外徘徊,大约是想拍门的,但最终还是离去了。
阿芒能够体谅青蝉心情不善而不打搅,然而绿萝却并不会。她将门拍得震天响:“现下是何时辰了,你这半鱼有没有规矩,竟然还在睡!?”
青蝉被她吵得没法,披头散发的去开门。不料门一开,正对上安坐轮椅的云红.袖,以及她膝盖上那一盏精致的水灯。
云红.袖看青蝉一副睡眼惺忪的尊荣,嫌弃道:“给你一盏茶时间梳洗。”
青蝉预感不妙,迟疑问着:“城主有何吩咐吗?”
绿萝冷哼:“你昨日替城主偷偷许的什么愿我们从无得知,但总不能就这么让你得逞!城主开恩,你还不赶紧梳洗?让城主等你,你真天大的脸面!”
云红.袖扫一眼青蝉。
青蝉彻底无语,想来她们压根不信自己。看这二人顺着游廊一路走远了,青蝉用力甩上门。
心内虽则愤懑,却又无计可施。
天色阴沉,并不见日头。云红.袖折了支茶枝,放在鼻下轻嗅。
青蝉在前方领路,因为郁卒,这一路闷着头走,连个声儿都没有。
云红.袖有种捉弄人的畅快,正低笑着,绿萝凑过来:“城主为何事发笑?”
云红.袖嫌她多事,拿茶枝抽她脸。绿萝自知失言,缩着脖子卖力推轮椅。
三人到了湖边,云红.袖提着水灯从轮椅上下来,绿萝眼疾手快地摸出火折递过去。
云红.袖正要点灯,顿了顿,看青蝉:“白日里放水灯可会犯什么忌讳?”
绿萝:“……”
青蝉:“……”
云红.袖反应极快地嗤道:“本城主不过是来矫正你所犯的错误,这种把戏鬼才会信!”
既然不信又为何要矫正?此时的绿萝与青蝉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
云红.袖横眉冷对:“你们还不走远?难不成想偷听本城主许愿?”
……
绿萝往后退,退到十步开外停下来。云红.袖不耐地冲她摆手,绿萝只好继续往后退。
青蝉跟着绿萝退,直到云红.袖不再看她们,二人才停下来。
隔着很远的距离,青蝉看到云红.袖点燃了水灯,放入湖中。她对着水灯良久,才将它缓缓推远。
绿萝看云红.袖已经将水灯放好,对青蝉道:“过去吧。”
青蝉迈步,不妨身后一股大力袭来!她被那力道掀得往前扑倒,后背一阵撕裂的剧痛。她忍痛抬头,上方有东西闪过,那粗壮的黑色身躯在半空中嚣张地游走着,而后,朝她迅猛地俯冲过来。
绿萝喊出半截儿尖叫,因为太过恐惧,连声音都卡在嗓眼里,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