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赵安定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
有时半夜会一个人从房间里出来,对着空气笑眯眯地说话,有时会走着走着突然来个平地摔,撩开裤脚一看,脚腕处有个青黑色的手印,有时会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谁谁的后面,然后跟那人说,你后面有人,那人回头一看,分明什么也没有,结果第二天那人就病倒了。
她这样的人,据说从娘胎里就开了阴阳眼。
怕她的人不少,叔祖父说她这条命是活不过二十的,她在鬼魂眼中就像个香饽饽,好不容易遇见个能看见鬼还毫无反抗能力的,鬼怪当然乐得逗弄她,戏耍她,欺负她。长年下去这样娇弱的身体会支撑不住,最终也许病死,也许被哪个坏心眼的鬼推到水里淹死,也许被不甘心的鬼就这么夺走她的身体也说不定,总之,不得善终。
她的父母刚开始也是心疼自己这个女儿的,后来有了儿子,加之在那样的老镇里面重男轻女的思想也还存在,既然这个女儿活不远了,那就慢慢的放下吧。
于是小赵安定多少是有些孤独的,她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不想去招惹别人,可想而知后来赵家多了个冤孽缠身的凌铛她是有多高兴了。
经常可以看到两个小姑娘手拉着手笑嘻嘻地走在镇上,其他人远远地看着她们,眼神都有些害怕。
看呐,就是那两个,一个活不过二十,一个冤孽缠身全家都死了。
赵安定不在意,她早就习惯了,倒是凌铛这家伙是个爱哭鬼,她有些发愁,每次凌铛哭起来那感觉,嚎啕大哭几乎就跟天崩地裂似的,要是以后长大了咋办。
那会儿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或许不会经历“长大”这么一回事。
直到有一天,她看着父母抱着刚刚小小的弟弟笑得很开心,在见到她之后笑容一僵,凌铛这个爱哭鬼还在她耳边哭得声嘶力竭。被那样的哭声所感染,赵安定忽然觉得有点委屈,她是早就知道自己可能活不过二十的,叔祖父的话在赵家很有重量,没有谁会去怀疑他,她自然也不会。可这是她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慢慢地,慢慢地被周围的人划分出了“可以期待”的范围。
没有谁期待你的未来,因为你会死。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赵家同辈的小孩笑嘻嘻地玩着捉迷藏,赵安定眯着眼睛笑着坐在一旁,阴森的角落忽然冷风一阵。她转过头,一个苍白的女人站在她的旁边,女人穿着白色的纱衣,样式有些古老,宽大的衣袖与长长的裙裾,底下印着暗灰色的莲纹。
赵安定看呆了,女人有一头很长的头发,乌黑柔亮地垂下,几乎及地。可她看不见女人的脸,明明女人脸上什么也没有,可她就是看不见,只觉得模模糊糊的,或者说,就算看见了,转眼就忘了。
“咦?你看得见我呀。”女人笑着说。
赵安定有些害怕地瑟缩一下,经验告诉她,这可不是什么人类。
“哎呀,你别怕我呀,我又不会吃了你。”她声音愉悦,蹲下来拍拍赵安定的脑袋,“奇怪了,赵家到了这一代应该没有阴阳眼了呀。唔,让我来算算。”说是在算,其实她只是漫不经心地用手指轻轻地叩了地面几下。
就在赵安定怕得几乎拔腿就要跑的时候,她温和地笑笑,“哦,我知道了,你这孩子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注定是要跟这个世界牵连上的。不过你的灵魂这么娇弱,估计撑不过二十了。”
赵安定睁大眼睛,但她并没有因为眼前人的温和而放下心防,事实上,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女人的手实在是太冰凉了,简直就像她本身就是一块冰一样,冻得赵安定心脏猛地一缩,她哆嗦着看着女人,从一开始,她就害怕这个人。
那种恐惧并不是因为对方或许不是人,而是像,天性的恐惧,食物链低端的动物对食物链顶端的动物的天性恐惧。
许是赵安定的反应太过明显,旁边还在玩耍的小孩忍不住看向她这边来。
其中有个小孩平时也是不怎么活跃的,看了一会儿,镇静地走过来。
“赵安定,你怎么了?”
赵安定脸色发青。
那男孩叫赵安楠,他经过女人身边的时候手臂穿过了女人的手,似乎有所感应,微微蹙起眉。
女人倒也不生气,笑着打量了男孩一会儿,片刻欣慰地说:“这个孩子灵感也不错,如果以后碰上属于他的机遇,也许会成为我们这边的人也说不定。”完了她无奈地看着赵安定,“你别怕呀,我真的不会伤害你啊。”
赵安定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仍然是恐惧,但她仍然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对赵安楠示意自己没事。
而后她坚定地转过身,僵硬地一步一步往外走,速度越来越快,几乎是用跑的,直到觉得后面那个女人没有跟过来,她才放下心来。
事实上那个女人确实没有要对她做什么的意思。
后来赵安定也常常在家里看到她飘来晃去,像是在找什么,赵安定一直在暗地里观察她,有时候被发现了,那女人也不介意,笑着打个招呼便不再搭理她。然后赵安定发现,女人身上慢慢绕着一股黑雾,她的面色也越来越青白,甚至快要与那些寻常的鬼一般,阴冷得令人心惊。
赵安定渐渐没那么怕她了,有时在角落睁大一双澄澈的眼睛看着她,凌铛问她怎么了,她笑眯眯地摸摸小铃铛的乖脑袋,什么也没有说,她可不想让爱哭鬼小铃铛和她一样又害怕又好奇的。
再一次与那女人交谈时,那女人的衣服都变成了黯淡的灰色。
当时她几乎就快要死了。
无常镇有好鬼,也有恶鬼。
恶鬼怨气迷了心智,喜欢害人,尤其喜欢害赵安定。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缠上的,那天好像是个教师节,凌铛出去东瞄西瞄想说有没有又便宜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而她最近身体越来越不舒服了,母亲既担忧又不忍地照顾了她几天,最后还是离开了。
半梦半醒间,一双手掐着她的脖子,血红色的眼睛瞪着她。
死吧死吧,没有人关心你,没有人要你!
一阵疯狂的笑声在她脑中响起,几乎令她头疼欲裂。
赵安定挣扎着恍惚间向前伸出一只手,前方却是无尽的黑暗漩涡。
这时,不远不近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退下。”
女人仍是用那种温和的语调,说出来的话却无比强硬。
黑暗瞬间如潮水般褪去。
女人的面容越发模糊,现在甚至连表情也无法看清。
赵安定猛喘一口气,睁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地说了一句:“谢谢。”
女人用一种怜悯而肯定的语气说:“你差点就死了。”
片刻过后,她似乎感觉那人在笑。
可在那之前,那人却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小朋友,要和我做个交易吗?”
“什、什么?”年纪小小的安定努力睁大眼,想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在那人身上看到了无奈。
“嗯,其实是这样的,你确实是活不过二十的,但是,我可以帮你?”
安定心头一跳,胆怯却又不敢置信。
“帮我?”
“想听听看吗?”她这样问,却自说自话的接了下去,“把你的身体借给我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面,我会替你挡去所有的的鬼怪,直到你的灵魂变得坚强为止。”
安定第一次听见有人说,她也许可以活下去。
而且,眼前的这个人,很厉害。
“唔,你要不要试试看?”那人思考了片刻,在安定说话之前制止了她,“我会一直使用你的身体,直到时间结束,哦,你先不要急着答应我,再考虑一段时间吧。”那人居高临下地望着安定,语气中带着点严肃,“一定要好好考虑啊,记住,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并不是我强迫你,也不是我诱哄你。”
那之后又说了些别的,那人便消失了。
安定仍然有些害怕她。
但,也许这是一条生机也说不定,她确实不想死。
这样犹豫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安定走在镇上,忽然一直青紫色的手把她摁到了路边的沟里。
明明只是巴掌大的沟,她却无论如何也爬不上来。
冻了很久,她浑身哆嗦,这一回,她知道自己又遇上了那些东西。
她不想死!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将她提了起来。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出去逛了一圈!”
安定抖了抖,感觉那人温柔地拂去自己身上的水。
“放、放手……你好冷。”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
“我……我答应你。”
“啊?”
“我说,我答应,我、我想活下去!”
“……”
那之后赵安定高烧将近死亡,她姥爷把她带了回去。
其实有人是稍微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的,可,谁又在意那具身体里面是否换了个人呢?
真正的赵安定待在赵家地库十五年。
她一直等,那个人来把她放出来。
就算是欺骗也要尝试一番。
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