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大地发出悲鸣的那一刻,正是后世所谓的逢魔时刻。
太阳刚刚没入地平线,天色尚且只是昏暗,很多人家还聚在一起在享用当日的晚餐。
而这一餐,也成了很多人家的最后一次晚餐。
吴名当时也正在自己的院子里和严衡一起吃饭。
最近这段时间,他一改往日慵懒,寸步不离地守在严衡身边。
虽然后世经常会冒出一些能够承受七八级大震仍屹立不倒的千年古屋,但那样的古建筑都是经历过岁月洗礼的,当初构建它们的石灰浆早已在时光的洗炼下凝固成了花岗岩。而此时的房屋却未发生过那样漫长而悠久的化学变化,论坚固程度,并不比后世的豆腐渣工程强到哪儿去,倒是在重量上比后世的空心砖有过之而无不及,随便掉下一根房梁就能把人砸死。
正因如此,随着预言之日的不断逼近,吴名愈发不敢放严衡独处,就怕事发时不在一处,想救命都来不及伸手。
事实证明,他的谨慎是正确的。
大地刚刚酝酿出第一下摆动的一刹那,屋子的墙壁就出现了裂纹。
吴名立刻抓住严衡,在下一次摆动到来前穿窗而出。
或许是太过惊慌,或许是因为他们当时的位置与窗户更近一些,吴名没有理会虚掩的屋门,直接撞破窗户,抱着严衡滚落到院子当中。
而就在他们落地的那一刻,更加剧烈的震动便接踵而至,在前几次地震时分毫无损的房屋瞬间便坍塌了一角。
但刚刚逃出生天的二人已经分不出精力去观察周围,震动产生的横波远比先期抵达的纵波更加强烈,转眼间,地面就变成了风暴中的汪洋,而上面的一切人物都只能随波逐流。
吴名也只能奋力将严衡压在身下,努力将二人往最空旷的地带转移。
好在院中的几棵大树早被吴名连根拔除,而房屋的高度有限,只要离开一定距离就不必担心会被波及。
从离开屋子的那一刻开始,严衡的脑子里便是一片空白。一直到被吴名压倒在地,他才本能地伸出双手,将身上这人牢牢抱住,下意识地想要和这人换个位置,但身体却怎么都使不上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纤细的身躯奋力上移,遮住了他的胸膛和头颅。
万幸的是,他们的第一落点就足以避开屋顶掉落的大部分瓦砾,只有极少的砖瓦在落地后再次弹起的时候飞溅到了他们身上。
等到震动终于平息,严衡立刻翻身而起,将吴名牢牢抱在怀中。
虽然知道吴名并未受伤,但严衡还是忍不住一阵后怕。
“夫人……”
“先放手,让我去把其他人救出来。”吴名无奈道。
“会不会有余震?”严衡担心地问道。
“肯定有,所以我才要抓紧时间,能救几个算几个。”吴名推开严衡,“你别插手,就在这里待着,省得我分心。”
严衡迟疑了一下,终是放开吴名。
吴名立刻毫不迟疑地转身进屋。
他的首要搜寻目标就是腿脚不便的嫪姑姑。伤筋动骨一百天,嫪姑姑的年纪又已经不小了,上一次的扭伤让她至今无法顺利行走,这种时候自然也没可能自行逃生。
为了以防万一,吴名特意把玳瑁留在她的身边,但就目前来看,她俩全都没能及时出来。
但冲进嫪姑姑的屋子,吴名便松了口气。
这间屋子的北墙已经裂开了两条长缝,屋里的家具也都东倒西歪,但嫪姑姑和玳瑁都还安然无恙,只是全躺在床榻下方,被震动甩过去的案几卡在了当中。
吴名迅速冲上前,推开案几,将她们两个从夹缝里拽了出来。
拽人的时候,吴名才发现竟然是嫪姑姑把玳瑁压在身下,与他事先的安排截然相反。
“夫人!”玳瑁显然被吓坏了,看到吴名就忍不住哭出声来。
“出去再说!”吴名一手夹住一个,快步走出屋外。
到了屋外,吴名便发现桂花也已经从厨房里逃了出来,额头处有明显的血迹,似乎是被什么砸了一下,但既然能走出来,那就说明性命无忧。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此幸运,院子的房屋出现了好几处倒塌,其中一处便埋了一个干杂活的仆妇。
吴名神识一扫就发现她已经没了气息,叹了口气,没再费力去挖她的尸体。
“先别动,都在院子里待着!”吴名把嫪姑姑和玳瑁放到地上,接着便扬声警告。
“真的会有余震?”严衡这会儿已经站起身来。
“刚才的震动时间太短,振幅也不够强烈,兴许只是初震。”吴名一边回答,一边走到桂花身边,检查她头上的伤口。
桂花原本就在打颤,吴名一靠近,顿时颤得更加厉害。
“没事,死不了。”脑部的伤口不好用灵力止血,吴名只能拿出一块手帕,丢到桂花手里,“捂着点,别让伤口感染了。”
桂花不懂感染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按照吴名的要求,抓起手帕,压住伤口。
这时候,穆尧和姚重也一先一后地赶了过来,见严衡安然无恙,顿时双双松了口气。
不等严衡询问他们各处的损失情况,脚下的大地便再一次轰鸣起来。
吴名立刻抓住严衡,和他一起蹲了下来,然而不过两秒,剧烈的晃动就让他们无法再保持各自原有的姿态,全部四肢着地,匍匐在大地的威严之下。
垮塌声接二连三地响起,而大地本身也在持续不断地怒吼。
震动似乎没完没了,而头顶的天空却越来越暗。
一时间,连吴名都开始觉得末日或许已经提前降临,天空很可能再也不会出现阳光,而他们都将在下一刻被世界埋葬。
或许是所有人都生出了这般念头,当太阳的整个身躯都沉没到了地平线的另一边,大地终于不再颤动的时候,人类依旧陷落在死一般的寂静当中,无人开口,无人发声。
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郡守府里才终于有人发出了第一声嚎哭,而这声嚎哭也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惨叫、悲鸣、呼救……随之响起,人类的世界终于从暂停键的控制下活了过来。
严衡深吸了口气,在吴名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放眼向周围看去。
吴名院中的房屋已经倒塌了大半,整个郡守府里也没剩下几幢完整的建筑,一些地方已经冒出了明亮的火光,远处的城墙上也不复往日的平滑曲线,如过山车的架子般跌宕起伏。
吴名也努力地平复了一下呼吸,闭上眼,努力感受周围的灵气波动。
在地震到来的那一刻,他明显感觉到了灵气的异常波动,就像一壶冷水被突然烧沸,轰隆隆地向上喷涌。
但此刻,灵气却已经平息下来,只是缓慢地向着东南方向流动。
“好消息,地震应该已经过去了。”吴名道,“坏消息,海啸就要到来了。”
“海啸也会影响到这边?”严衡不解道。
“会起风,下雨。”吴名抬起头,看了看星光璀璨的夜空,“赶紧叫人搭棚子吧,你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可以准备。”
“看来,死伤和损失会比我预计的更大。”严衡苦笑着叹了口气,转过身,开始发号施令。
随着一条条指令的发出,整个郡守府也重新焕发出生机,高效而快速地运转起来。
应对方案早已经准备就绪,之前被吴名灭族的郭家就是这次赈灾的第一个安置点,里面的所有建筑都已经被彻底推平,取而代之是一座座整齐的帐篷。虽然地震过后,这些帐篷也已经倒的倒,塌的塌,但重新恢复并不需要多少时间。
这些帐篷并没有被空置,各地抽掉来的精兵强将早已经提前在帐篷里入住,就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原本严衡还在头痛要用什么借口让军队进城,而那场突如其来的叛乱却帮他省掉了这个麻烦。当这批军队光明正大地进驻襄平城的时候,所有的士族官员都选择了沉默,没有一个敢于跳出来指手画脚。
地震刚一平息,这批军队就率先动了起来,按照之前的安排做好行动准备。
当严衡的指令被送达之后,军队中的大部分兵卒和将官便离开了郭府的帐篷,以伍和什的编制分散到襄平城内。
没过多久,整个襄平城便亮了起来,城内的四条主干道全都燃起了火把,每一根火把下都站着一名兵卒。
他们的主要任务是维持治安,以免有暴徒和乱民浑水摸鱼,在天灾之后再酿造出*。
一批携带着严衡指令的信鸽很快也被放飞出去,各地军屯的军官收到这份指令后就会派出人手,协助当地的官员赈济百姓。若是当地官员赈灾不力,协助就会变成接管。若是当地百姓有所异动,赈灾就会变成镇压。
当第一批命令全部传达下去之后,严衡也离开吴名的院子,回到门客幕僚可以进出的前院。
供他栖身的帐篷已经被竖立起来,案几、笔墨、席子、屏风、矮榻等诸多用具也已经摆放整齐,只等他入内使用。
严衡在帐篷里转了一圈,随即叫人把他书房里的文书也收拾一下,但凡还能看的,全都搬运过来,接着又派人去传唤幕僚和门客,但凡还能拿笔写字的,全都叫过来干活。
然而你,最终来的人只有平日里的一半。
严衡皱眉一问,这才得知今日有人请客,和那人交好的门客全被请了过去。地震的时候,他们所在的地方发生了坍塌,将这些人全都埋了进去,目前尚未来得及救援。
严衡很想吼一句别救了,就让他们在里面等死,但终是忍了下来,将此事丢给姚重处置,自己带着余下的幕僚和门客开始对此次灾情进行各方面的统计和评估。
吴名没有参与此事,早在这些人进入帐篷之前,他就先一步躲到了屏风后面,在矮榻上盘膝打坐,积蓄灵力。
一个时辰尚未过去,严衡的幕僚们还在如火如荼地记录着外面人报回来的各项数据,帐篷外却忽地传来了风声,很快就将整个帐篷都吹得呼呼作响。
“不会是要下雨吧?”一名幕僚脱口道。
他的话音未落,帐篷上便响起了噼里啪啦的落雨声。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