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天光渐亮的时候,吴名返回了辽西的郡守府。
严衡还没有睡,也根本无法入睡,见吴名安然无恙地返回,立刻快步上前,把他紧紧拥入怀中。
“不问问那边的情况?”吴名被他抱得有些疼,不自觉地挣扎了两下。
“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没事。”感觉到吴名的挣扎,严衡稍稍减了些力气,转而将两人身体贴合的面积增加了许多。
“那就先让我睡上一觉,其他的事等我睡醒后再说。”吴名把严衡向外推了推,然后将姚重写的信拿了出来,塞到严衡手里,“姚重写给你的。”
说完,吴名就转身走向内室。
严衡却一把将他拉住,重新拥入怀中,“先去沐浴吧,你不是说过,沐浴最能缓解疲乏。”
“有现成的热水吗?我可没耐心去等他们把水烧开。”吴名有些心动。
“早就叫人准备好了。”严衡干脆将吴名抱了起来,“我知道你肯定会回来的。”
“废话,我要是回不来,那你就该亲自回去了。”吴名一边吐槽,一边调整身体的位置,让自己能在严衡怀里待得更舒适一些。
严衡把吴名抱进内室的时候,吴名已是昏昏欲睡。
严衡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床榻上,将姚重的那封信也放到吴名枕边,然后便转身出去叫人。
辽西的郡守府里可没有方便的供水系统,只能由侍从们一桶一桶地将水运送进来。
等净室里的浴桶注满浴汤,吴名已经在床榻上彻底睡着了。
严衡没有叫醒他,但也没让他就这么睡下去,亲手解下他的衣衫,又把自己也脱了个干净,然后便抱着他进了浴桶。
看到吴名的表情明显舒缓了许多,严衡也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吴名稍稍抱紧了一些,让他完全倚靠在自己胸前。
虽然[赤]裸相对,严衡却没有做些什么的心情,只觉得很是心疼。
他不知道吴名是如何施展法术的。但就算是他,连夜奔袭之后也会身心俱疲。而法术这种逆天的力量肯定不是不付出代价就能获得的,只看吴名眼下睡得像个死人似的模样,就知道他现在有多疲惫。
而吴名之所以会累成这个样子,全都是为了他。
虽然留在襄平城的那些人以及回去主持大局的姚重也都十分辛苦,甚至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在为他做事,但追根究底,他们的目的和目标都是和吴名不一样的。
他们为他做事,是因为他们可以从他这里得到权力、地位、财富,而这一切对吴名来说却是垂手可得却不需要的。
刚把这个人娶回家的时候,严衡还沾沾自喜地觉得让这人与自己共享天下是件多么荣耀、多么了不得的事情。然而时至今日,严衡却发现天下在这人的眼里根本就是不值一提,而他能不能得到这个天下却还是个未知数。
最近一段时间,严衡经常在暗自庆幸,他总算是吸取了上一世的教训,没有用上一世对待阮橙的方法去对待这人,不然的话,这人很可能会顺手把他宰了,然后远走高飞。
幸好他这一次选择了好好对他。
而他的好也终是打动了他。
严衡低下头,在吴名的脸颊上亲了亲,又蹭了蹭。
不管这人最初是因为什么才以阮橙的身份留在他的身边,事到如今,这人还在他的身边,没有离开,就足以说明这人的心里已经有了他。
但这人终究还是要离开的。
偏偏这人还将此事清楚无误地告知于他。
对于这人的坦诚,严衡真的是既爱又恨,但终究还是爱更多些。
有时候,他甚至会希望这人的同伴不要找出拯救这片土地的办法,干脆就让它这般毁灭。
这样的话,这人就不会离开,他也可以和这人死在一起。
而另一些时候,严衡却又情不自禁地开始考虑这人给他的提议。
一起走。
他不会留下,但他可以跟他一起离开。
只是这样一来,他就得放弃他已经获得的一切,曾经期盼的一切,将要征服的一切。
为什么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呢?
严衡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撩起浴汤,帮吴名清洗脸庞。
虽然刚刚经历了两次长途旅行,但吴名的身体并不肮脏,即便是脸庞上也看不出什么尘土,倒是有两处没有擦净的血迹。
杀人了?
严衡本以为吴名只是在两地跑了个来回,没曾想他竟亲自出手杀人。
难道那边的情况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严衡不由皱起眉头。
想了想,严衡终是将吴名小心翼翼地从身前移开,让他靠在浴桶的木壁上,自己则跨出浴桶,披上外袍,将姚重的那封信取了过来。
姚重的信上倒是没写什么会让严衡变色的内容。
他只是把目前的状况简述了一遍,告知严衡大局已定,参与叛乱的各家头脑都已经被吴名给宰了,余下的也不成气候。他之所以留在那边,只是协助穆尧清理善后,顺便调查这次叛乱的前因后果。
就已经得知的情况来看,导致此次叛乱的根源在于严衡向士族富户摊派赈灾粮款,而促使这些人将不满付诸行动的却是郭家的灭族和严琛的蛊惑。
姚重暂且无法判定是郭家被灭族对这些人的触动更大,还是严琛以郡守府私密做筹码拉严衡下台的蛊惑更大。但正如吴名所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与其在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上下功夫,还不如在结果上做文章,杀鸡儆猴,让那些仍然蠢蠢欲动的贪婪鼠辈看清楚背叛到底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但鉴于此次叛乱的头头脑脑已经被吴名宰了个七七八八,严琛和严铮也都已经伏诛,姚重觉得吴名临走前提出的建议很值得考虑。或许是一口气杀了太多人,吴名不希望再用死亡去对待这些叛乱者的家人――当然,并不是就这么放过他们,而是将这些人统统打入奴籍,男的送去挖矿,女的也送到各地的农庄去做苦力,将他们的价值彻底榨取出来。
姚重这两日要做的就是抄家抓人,但具体怎么处置,却还要严衡来做决定。
看完这封信,严衡意外地没有生出多少怒意。
士族那边的异动其实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之所以离开襄平,未尝没有给他们提供机会的意图。正所谓师出有名,就算杀人也要先找个由头,像吴名那样想杀就杀终究是不妥的。
严衡没想到的是郡守府里的奴婢们竟然也搅了进来。
现在回想,吴名其实早提醒过他,说府里的奴婢未免有些奴大欺主。但吴名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之后便没再提起,而严衡也没觉得一群只会服侍人的奴婢能做出什么事来,不过就是欺上瞒下,贪些财物。
但事实证明,他还真是小瞧了他们。
严衡自嘲地笑了笑,再次看向信的末尾。
在信的最后,姚重才告诉严衡,西跨院受损严重,五位姬妾死的死,伤的伤,茹姬肚子里的孩子也因为惊吓而流掉了。
乍一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严衡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毫无感觉。但再一次重温,严衡便意识到自己并非全无感觉,只是这种感觉乃是一种松了口气的释然。
和上一世一样,他其实一点都不想要这个孩子,更不想看到这个孩子的母亲。
严衡缓缓地吐了口气,忽然有些明白吴名做事为什么喜欢斩尽杀绝,不留后路。
只因为这样才最是快意恩仇。
严衡正愣神,身边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水响,几滴水花跟着窜上了他的面颊。
严衡扭头一看,却是吴名在浴桶里动了一下,结果从靠坐的地方滑了下来,一头扎进了浴汤里。
严衡赶忙丢下信,伸手把吴名捞了出来。
吴名却没有就此惊醒,一直到严衡把他搂进怀里,擦掉口鼻中的清水,他才缓缓睁开双眼,迷迷糊糊地问道:“怎么了,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呢?”
“你在浴桶里滑倒了。”严衡无奈地解释道。
“哦。”吴名四下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危险,应该只是一次单纯的滑倒,干脆手臂一伸,搂住严衡的脖子,“不洗了,抱我出去。”
“诺――”严衡用侍人惯用的语气应诺一声,将吴名从浴桶里打横抱了出来。
等严衡把吴名抱回内室,正打算拿干布给他擦身子的时候,却发现这家伙又睡着了。
严衡又怜又恨地摇了摇头,把他身上的水珠擦净,塞进被子。
吴名并不是因为疲劳才昏睡不醒的。
他只是觉得厌烦。
在两千年的历史长河里,人类其实从未改变,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他们总是沉迷于争权夺利的游戏中乐此不疲,永不厌倦。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即便是百姓们终是化悲痛为力量,揭竿而起,到最后也不过就是一个新人笑、旧人哭的循环往复。
新王朝取代了旧王朝,旧王朝沦落成了新百姓。
但皇帝依然是皇帝,百姓也照旧是百姓。
即便是人类已经冲出了地球,也无人能够跨越阶级之间的无形沟壑。
所谓变化,所谓革新,也不过就是一套有着全新称谓的阶级划分。
然而,皇帝也好,百姓也罢,富人也好,穷人也罢,叱咤风云也好,碌碌无为也罢,到最后,还不是尘归尘,土归土。
生存的方式有很多,但死亡只有一种。
魂消魄散。
生而平等的理念从始至终都只是理念,只有死亡降临之时,平等才会真正实现。
只不过,这样的平等,又有几个人会期盼?
宁为太平狗,不做离乱人。
这才是绝大部分人的生存理念。
在看清楚这一点之后,吴名便清楚地意识到,他当不成救世主,也救不了任何人。
这个世界终究不会变成他希望的模样。
好在,他也不会变成这个世界希望他成为的模样。
吴名睁开眼,幽幽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