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钟千总虽然骇然万象居的海上实力,但此时此刻他刚刚提起来的心却是已然放下了。万象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坚船利炮,钟千总想不通也不愿意再去深想,他只是无比庆幸,这并非是海中贼寇的船队。如果是海寇的船队,那他才是才刚脱离了龙潭,就又进了虎穴了。
钟千总想到此,便对着王怡锦等人露出了更加真切的笑容来,抱拳说道:“王会长太过谦虚了,您哪里是管闲事,分明是做了件大好事!这些洋人,说起来我这大老粗心里面就忍不住直冒火,奈何我这空担了个千总的名头,却连这些洋人都斗不过,只能把这火气都窝在心里头,今儿老天爷赏下了王会长,好好教训了这些不要脸的洋人一顿,真格儿的叫我这一团火气都散了,我心里感激王会长都来不及。”
王怡锦听了便笑道:“我早就听说这些洋人骄横跋扈,目中无人,从前只是听说了他们的恶名却没见过,今日也该着他们倒霉,既然叫我抓到了他们的手腕子,不剁掉他们的贼手,我也是心气难平。”
正说话间,那边水师提督吴英率众在海上观望了一阵,见那一大支船队登了岸,并未在岸上引发什么骚动,心下便也安稳了许多,便派了一小船人去岸上看个究竟。这伙小兵的头目是个把总,和钟千总麾下的兵士们也使得,双方见过之后,便也知道了王怡锦和这船队的身份,立刻便回去禀告了吴英。
吴英原本也是惧怕来者不善,但听到手下回禀说是万象居的船队,心里面虽然也惊异不定,但好歹也敢驱船上岛去看个究竟了。见吴英来了,钟千总连忙过去施礼,吴英此时哪里有什么心思摆提督的架子,摆手叫他不必多礼,然后目光便落在了王怡锦和胤禩的身上,他见这两个少年俱是容貌脱俗、气度不凡,拿不准哪位才是正主儿。
王怡锦也没想着去为难他,当下便也同他自报了家门,随即指了指那些被扣下的洋人说道:“既然提督大人到此,那我等便也不越俎代庖了,这些洋人十分可恶,还望提督大人将他们名典正法,以儆效尤。”
吴英却是有些为难,瞥了眼旁边同样跃跃欲试正想着给这些洋人好看的兵丁们,对王怡锦苦笑道:“王会长有所不知,这些洋人来咱们这儿做生意,可是走通了不少门路,不论是哪一伙,后头都有那些个连我也惹不起的大人物,若是轻举妄动,过后我也吃不了兜着走,容我先打听清楚他们背后的关系使哪一路,再来决定如何处置这些洋人。”
王怡锦闻听还没说话,胤禩便挑眉说道:“我倒是也很有兴趣想知道这些洋人有什么通天的本事,不妨提督大人便在此问个究竟如何?”
吴英不知胤禩的身份,但看到王怡锦和他关系亲密,料想这俊秀儒雅的少年想来也是那行会里非富即贵的人物,当下也不敢计较这少年说话并不怎么客气,点头应下后,扫了眼那伙被压在一处的洋人,目光落在那个双颊都被打肿了的南洋翻译上,叫兵丁把他给拖了过来。
这些洋话他可不会说,但这南洋的翻译肯定是知道不少内情,甭管这些洋人背后的靠山是谁,问一问这翻译,准时能够知道的。那翻译刚刚被钟千总打得嘴角流血、双颊红肿,牙齿都有些松动了,犹自还在担心那千总动了真火要他的小命。等到被拽到了吴提督面前,听懂了吴提督的问话,立刻神色就变了,刚刚的担心褪了去,眼中露出了倨傲和一丝怨毒之色。
“好叫提督大人知晓,我们这船队上头,可是有两广总督、闽浙总督这两位庇佑。”他说话间,心里面已经在想着,日后见到大人们派来收孝敬的家人,一定要在他们面前好好告这两个当兵的一状,否则难以消他的心头之恨。
果不其然,闻听到两广总督、闽浙总督这两个人的名头,吴英的脸色立时便非常难堪了起来。闽浙总督郭世隆,那是吴英的顶头上司,因郭世隆与吴英的前任上司施琅关系不睦,对待吴英这个施琅的直系亲信,一贯都是淡淡的,吴英讨好他且来不及,哪里敢得罪他?
而两广总督石琳,那更是吴英得罪不起的大人物,虽然两广总督管不着福建水师,但石琳那可是出身瓜尔佳氏,是当朝太子妃之祖父的弟弟,家世显赫、手眼通天,在皇上面前也是极有体面的。
吴英万万没想到,这回打了个洋人,结果却是捅到了蚂蜂窝,竟是开罪了这两位他惹不起的总督大人,哪里能不吓得面无血色双腿发软呢?那南洋的翻译做狗腿子做惯了,一向都很是擅长察言观色,见到他说出的话吓坏了这个刚刚还牛气冲天的提督,当下头扬得就更高了,眼中那得意洋洋的神色便越发的明显了起来,甚至还挑衅的瞪了一眼刚刚将他脸都给打肿了的那个大头兵。
此时那些个洋人虽然汉话说的不好,但也都不是傻的,见到那个南洋翻译的神色,仿佛也猜到了什么,当下也一改刚刚萎靡不堪的状态,一个个也神气活现了起来,当下竟用他们那一口怪腔怪调的汉话骂将了起来,张口就是“黄皮猴子”,强调和发音虽然奇怪,但是却也叫周遭的人都听了个真真切切。
这会儿岸上的官兵虽然都听懂了那些洋人的骂声,一个个都气的涨红了脸,可却没一个敢上去叫那些洋人闭嘴。官兵们不敢动,不代表王怡锦他们也跟着忍声吞气,王怡锦那可是知道清末那些个洋人在华夏大地上犯下的累累罪行的人,此时听到这荷兰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敢辱骂华人,而周围的官兵竟然都只敢忍气吞声,只因为这些洋人背后有劳什子总督的关系,当下便气得不轻,一贯都脸上喜欢带笑的他,此时也生出了些怒目金刚的意味来。
胤禩的脸色也是阴沉似水,没等王怡锦呵斥那些洋人闭嘴,胤禩便从腰间掏出了一把精造的短筒火{枪}来。这枪不同于王怡锦在观礼台前给众人展示得那些冲锋陷阵用的那些火器,其形状同后世所造的手{枪}颇有几分相似,只是还达不到后世的标准,看上去还是略有些笨重,但却比那些长杆的鸟枪更适合藏匿和防身。因这短筒在战场上用处不大,岛上便没有大批量的制造,而是只制出了十余把,其中王怡锦便留了一把给胤禩用来防身。
这会儿胤禩十分恼火那洋人口出恶言,拿出放在身上的这支短筒火{枪},对准犹自在那儿骂人的洋人,一枪爆头,直把那人当场格杀了。这变故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那些洋人没料到刚刚还憋着气不敢吭声的那些人里竟然有人敢开枪,当时都被吓住了,再不敢再口出狂言,生怕自己成了下一个吃子弹的人。而官兵中,虽然大家心里面都觉得这少年的举动十分解气,但是看到长官们那一脸菜色,不觉也都跟着心里面七上八下了起来。
吴英的脸越发的白了起来,简直要捶胸顿足了,这要是他手下人干的,这会儿准要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可这件事是那个气度不凡的少年做的,吴英心里面再气苦,也不敢对着万象居的人发脾气,只得苦着脸央求道:“这位公子,您千万消消气,这些洋人可恶,咱们大家伙儿也都知道,可是他们后头毕竟有两位总督大人,这打狗还要看主人,闹将出去,两位大人怪罪下来,咱们谁也吃罪不起。”
胤禩却是说道:“听闻那些个洋人在海上为非作歹,原先我还以为是他们仰仗着船坚炮利强自霸占,如今听得他们竟然得了两广总督的庇护。早先我只听说葡萄牙人同朝廷命官勾结在一起窃居澳门,朝廷里面真是出了好一个卖国贼,竟为了贪图洋人厚利,把澳门给了洋人做耍,连百姓的死活都不顾了,真是该杀!”
吴英刚刚那番话原是想劝这位小少爷不要怒火撞头得罪了大人物,谁知道这位听了不但没有消了火气,反而由这些荷兰人觊觎台{湾}想到了那些个窃居在澳门的葡萄牙人,将石大人给骂了个狗血淋头,当时心里边感慨道,果然是少年意气,想当年他十几岁那会儿跟着石侯爷建功立业,在茫茫大海上拼杀,心中也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气。无奈这太平官做久了,胆气便也都渐渐磨没了,一心就想着最后能够吃够了油水得个善终。如今再看这意气风发的少年,他心里面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了。
最终吴英只得练练摇头,叹了口气道:“话虽是如此,可是大人物的事,哪有我们这种人质疑的余地?王会长你们万象居背后虽然也有满洲老爷大人物支应,但听我一声劝,这浑水你们也是趟不得,还是息事宁人为好。”
胤禩一笑,对喜寿点了点头,喜寿便昂首阔步来到了吴英面前,拿出了胤禩的印鉴交到了吴英的手上,说道:“这件事我们爷是非管不可了。”
吴英一面结果那印鉴,一面听到喜寿说话声音不同于常人,不觉心中一动,再仔细看到了那印鉴的模样后,当时便惊得膝盖一软,差点儿就跪到了胤禩面前,眼睛瞪得老大,捧着印鉴不可思议的看着胤禩,哆哆嗦嗦地道:“您……您是……”
胤禩微微一笑:“自北面来此,有感于本地风貌与北边大有不同,便没去官家叨扰,先寻了我的至交好友领略一番此地的名堂,倒真是受益匪浅,打开了眼界。”
吴英觉得心跳得非常快,心中暗道,哎呦我的爷呦,您老哪里是什么受益匪浅,这分明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把我们福建的老底都给摸得清清楚楚了!从前听说这八贝勒是个有能耐的皇子,当年在陕西就做了好一番事业,如今看他在福建做出的事,才知道这八贝勒的确是名不虚传,他们这些福建的官人儿连人家的影子都没摸到,结果八贝勒就已经快把他们的小辫子都给捏在手里了。
吴英战战兢兢地问道:“您……您可是为了这些洋人而来?难不成,劫持了万象居那两位管事的罪魁祸首,就是这洋人不成?”
胤禩却是摇头道:“原本听闻沿海有金蛟岛和小南山两伙海寇为患,便想着去这两处平贼灭寇寻管事的踪迹,没想到竟意外得知了洋人的不法行径,这才先收拾了这群洋人。”
听到金蛟岛和小南山这两处,吴英这回是真的跪下了,他暗中收受这两伙海寇好处的事,如今想来已经被这八贝勒全都知晓了,刚刚那番话,分明就是在说给他听。这会儿他见识过了八贝勒的雷霆手段,半点儿都不敢有所隐瞒,不等胤禩主动问下去,自己就和倒豆子似得,把他这罪状统统都说了一番。
最后当然免不了是告饶:“八爷明鉴,那两伙海寇虽然是贼寇,但并未在海上伤人,只是早年行差踏错成了贼人,再想变回良民却是比登天还难了。小人也是可怜他们,便允了他们为客商护航牟利赚些小钱,既能节制他们枉造杀孽,也能回护这海上的安靖,虽也谋了些私利,但实则是有苦衷,还请八爷高抬贵手,千万不要和小人计较。”
吴英心里想的是,想必八爷这会儿的火气大部分都是在那和洋人勾结的总督大人身上,他坦白从宽,说不准八爷就高抬贵手饶了他这一遭。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要真得了造化,不但罪过免了,他还能攀上八爷这颗大树。
胤禩知道吴英所言虽然极力在给他自己脸上贴金,但其中所说的大部分还都是事实,和福建那些个贪官污吏比起来,吴英的情节并不严重。而且胤禩也从姚鸿达那里听说过,吴英是当年跟随施琅的亲随,麾下水师兵丁和绿营兵一样,都是军户充任。军户们父传子、子传孙,世代皆为军户,当年姚鸿达所在的郑家军和施琅率领的朝廷水师是死敌,当年的海战死伤不知繁几,施琅那个人虽然对郑家不忠义,但是对底下的兵丁却并不差,抚恤兵丁的银子并不吝啬。
吴英是施琅旧部,也秉承了这一点,对部下尤为优容,有些同袍或是部下如今家中老弱病残太多,吴英也都每每多加看顾,他可不敢像老上司施琅那样肆意妄为,便只能和小南山、金蛟岛那两伙人做些交易,得来的好处也大半都用来看顾那些个同袍将士的亲眷了。这一点,饶是姚鸿达非常厌恶施琅,也不得不承认,施家军待部下亲厚。
而胤禩便是事先从姚鸿达那里得知了吴英的这些底细,心里对吴英并没有什么厌恶之感。否则如今便是任由吴英说破了嘴皮子,他也绝不会对此人有一丁点儿的容情。胤禩摆手止住了吴英的告饶,面上的神色松动了不少,便道:“我知道此事与你没太大干系,你也不必太过自责,此番我南下,还是为了找寻那两位管事的踪迹,既然你与那小南山和金蛟岛的海寇熟识,想来是知道他们是否与此事有关联了?”
因那蒋家兄弟和胡天林都对吴英赌咒发誓他们和此事无关,吴英便也在胤禩面前给他们做了保,胤禩闻言便蹙眉道:“便是无关,这海寇在海上横行,终归也是不服教化,不是长久之计。”
吴英忙道:“他们希望朝廷招安已经许久了,只是巡抚大人嫉恶如仇,他们不敢去投。若是八爷有此心愿,能够在巡抚大人面前为他们美言几句,我想,他们定然是求之不得做个良民。”
胤禩微微一笑:“海寇生性凶悍,只怕不好驯服。若不露出些真本事叫他们心服口服,便是真去招安,只怕也有后患。我对洋人窃居澳门的事非常不满,这会儿既然已经出动了船队,便想可竟全功,不若吴提督将那两寨的当家人全都请来,与我一道扬帆澳门,也好叫他们看看,这海上,谁才是霸主。”
吴英听了,刚刚才放回肚子里的心又翻了个转,听八贝勒的意思,竟是要直接打去澳门把荷兰人给一窝端了。可是这澳门隶属广东水师管辖,和他福建水师井水不犯河水,他这要是去趟了这一遭浑水,那……最终吴英咬了咬牙,反正有八贝勒在前头顶着,他怕个什么?他想要投效八贝勒,总也要叫八贝勒看见他的本事,这回去澳门打荷兰人,说不得他也要在八贝勒面前露一手才是。
打定了主意,吴英立刻便点头应了下来,之后便叫人分别取了金蛟岛和小南山去把蒋家兄弟和胡天林都叫了来,这三人不知吴英找他们有什么事,等被带到了台{湾}县见到了桃源岛的那些个船只,当下还以为是吴英要把他们如何了,吓得面色也都变了。
等到听明白了其中的根由,蒋家兄弟和胡天林心中都忍不住暗骂,他们还以为这桃源岛是新近崛起的海寇头子,没想到竟然和那个鼎鼎大名的万象居有这样的关系,真是他们看走了眼,误把富贵家翁看成了绿林同行。等他们再得知了胤禩的身份,当下就也活动了心思,他们倒没想着去内陆编入户籍做个什么良民,这两伙一贯不怎么对付的海寇头子,此时心思却是又想到了一处:做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有什么意思,还不是要被官老爷欺压?倒不如跟着桃源岛做事,万象居那么富贵,海运又那么昌盛,到时候他们给万象居跑海船,赚一份逍遥银子,岂不是比进内陆做农户来的要好得多?
这样一想,他们自然是满口应下要协助八贝勒清缴霸占了澳门的海寇,当下便点兵派船,带足了各自岛上的好手,跟着胤禩和王怡锦他们这一大支船队浩浩荡荡就驶向了澳门。那伙荷兰人叫钟千总他们就地关押了起来,留作胤禩回师以后再做处理。而那南洋的翻译,此时再不复刚刚的倨傲神色,终于彻底萎靡了下来。
澳门如今俨然已经成了葡萄牙人的聚居之所,当地百姓多是被葡萄牙人做奴隶使唤,过得苦不堪言,而葡萄牙人仰仗着朝廷大员的庇佑,更加肆无忌惮,俨然已经把自己当做了此间主人一般,立起了他们自己那一套的规矩。
胤禩和王怡锦都对此事非常清楚,之前没得了机会才没轻举妄动,这回胤禩同王怡锦炮制了一出万象居管事被劫持的障眼法,便是要借机在海上好好教训教训这些个洋人,也把整个福建两广的风气扫荡一番,趁机进一步奠定他们的基业。
此番大举攻入澳门,吴英那福建水师与小南山、金蛟岛的海寇们下了大力气,配合着桃源岛的战舰在海上与葡萄牙人的舰队厮杀到了一处。此时朝廷水师和海寇们的战船虽然比不上葡萄牙人的洋船,但是他们此时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各自又有些独到的排兵布阵的法子,一时间与洋人斗在一处,虽然没有占得上风,却也并没有被洋人彻底压制。
等到广东水师闻讯赶来,远远便看到了福建水师的旗号,当下广东水师提督范鹏就差点儿把下巴也惊掉了,福建水师怎么越界跑到这儿来了?原本他是得了澳门这边的求援信号,还以为是不长眼的海寇来此作乱,结果兴师动众的跑来却看到是同僚,虽说福建水师越界在先犯了大罪,可是他和吴英同为水师提督,若是此番上前自家人打起了自家人,这也不成体统啊!真有个什么损伤,可如何对朝廷上报?
可要是不过去支援那些洋船,叫上面总督大人知道了,他也没有好果子吃。这下子,范鹏愁得在船上直跺脚,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