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可是……
他的眸光一瞬柔软,带着无尽的爱恋,和麋鹿一般的温润……
他想就算是这样想过,他也下不了手。
要他杀死她,比杀死自己难上千倍,万倍……
他如何残忍到结束他要珍爱一生的人的性命。
可是这个世界浑浊而丑陋,他走后,他不想知道她一个人孤苦度日,一个人撑起未来……
怔忡沉默许久的顾九,突然压下身子,另一只空着的手覆上他的唇。
她眼中沉郁、复杂、爱怜。
“若你要离开我……我不会半点犹豫的随你去的……”她说道,声音沙哑,“可是……我活着一日,你便要多比我活着一日,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先走……如果你死了,阴寡月,你便真的是,太……自私了。”
她的话音将落,眼泪,便如同决堤一般涌出,泪落不止,而她却强装着微笑。
看得寡月心痛无比……
他不知道他的大限还有多久,此刻他无比的恐惧着,他不想死,他的九儿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为什么又吐了血,为什么有不舒服的时候也不跟我说,你知不知道我在乎的,很在乎,比自己的性命更在乎!”
这性命本不是她的,她拥有的只有这残破的爱着阴寡月的灵魂。
“我该拿你怎么办……你又何尝不是我的劫数……”
顾九语无伦次的喃呢着,她重重的抽出阴寡月握着她的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脸。
泪水从指缝里滑出,温温热热的,她不想这样的,她更不想让阴寡月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榻上的少年凝着少女此刻的模样,心中的抽痛无限蔓延,他撑着身子紧张地从床榻上坐起,发昏的脑袋也不知是否完全清醒过来。
“九儿……”他沙哑地唤道,臂膀已将顾九揽进了怀中。
“九儿……不要这个样子……”从没有见过顾九哭泣的寡月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一个劲的安慰着。
顾九猛地在他怀中摇头,明明他才是那个生病的现在却轮到他来安慰着她了。
顾九大力的用袖子将泪水擦掉,脸上有些好地方已磨得红肿不堪。
寡月握住顾九的手,阻止她大力地擦拭,急切地说道:“九儿,会弄伤的。”
他指腹婆娑着顾九红肿的眼圈,顾九在一瞬间低下头去,这个样子的她肯定很丑。
寡月却是有些倔强地将顾九的脸抬起,柔声道:“九儿,我不会抛弃你的。”说着紧紧地搂住她,胸前经这么一压,他不适的咳嗽几声。
顾九下意识地抱紧他轻颤又摇摇欲坠的身子,紧紧地不肯放手。
感受到顾九的紧张与依赖,他怔动了一瞬,撑住了身子,不再摇晃,他将头深埋顾九的脖颈。
只要有九儿在,他就不会倒下,不会让自己先行离开。
“吱呀”一声小易端着药碗推开门从外头进来,方走了数步,一抬眼瞧见床榻上搂抱着的二人,骇了一跳。
端着案盘的手抖了一下,险些将他熬了好久的药汤给荡出来。
二人听见开门声和脚步声后,就分开来,顾九坐在床榻前,脸上的泪痕已干,她有些不知所措地低着头。
在看清来人是顾九后,小易显然松了一口气。他将药放在床榻旁的矮榻上。柔声道:“爷,该喝药了。”
小易是个心细的,也是个聪明的显然是瞧见了顾九眼圈微红。方才他在厨房里头熬药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红眼圈的,主子的身子是真的太弱了……
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全好。
寡月很听话的接过小易的药碗,小易也讶了一下,以前要主子喝药的时候,主子脸上都是神情淡淡,有时候药搁在那里许久后也不见主子喝下。主子便是那么一个人,要做完手中的事后才去做另一件事。
有时候因为心情,即使手头上没有事情,也会将药碗搁置在一旁很久。
主子是不爱喝药的。
这是小易得出来的结论。
主子不光不爱喝药,他似乎见到一碗一碗他送来的药,都心有畏惧。
今日是九姑娘在,所以主子才难得这么听话……
寡月将药一口气全喝完了,苦的呲牙。
不知怎么顾九竟笑了,方才那一瞬的阴寡月颇有些可爱调皮。
她似乎想到了他小时候不爱喝药,又不得不喝药的场景,一定也是这样呲牙的。
想着,顾九从怀中摸出一个盒子来,打开盒子飘来一震酸甜的味道,是梅子。
顾九很早就告诉寡月,若是吃药困难,便多带些梅子到身上,糖果容易化掉,梅子贴身放也不会放坏,可是这少年估摸着是爱面子,不想让别人瞧见了说他带着些姑娘家的玩意。
而小易也是平时忽略没有想着安置这些东西,毕竟都是男人,以前在江南的时候卫箕还会准备些这个,现在在长安时日一久,便忘记了,寡月又是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会提的人。
顾九取了一粒梅子放到那人唇边,那人错愕了一瞬,才张开嘴去吃。
酸酸甜甜不说,还有顾九身上的味道,他吃的极其回味,甚至一不小心,将那梅子核都给吞进去了。
顾九眉头一皱,凝着少年憨厚呆笨又极尽温顺的模样,想骂他的话都给自行咽下去了。
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人什么时候这么呆了?!
顾九见他目光落还在她手中的盒子上,又给他喂了一粒。
末了,将手中的盒子塞在了他手中,知晓他惦记着,让他自己去安置着东西,他肯定也不好开口,若是这样她以后便给他好好安置了。
见他接过她手中的盒子,顾九想了想,以后还是她给他安置了吧。
她眉头又不禁一皱,或者,这人就压根没有好好的按时吃药。
她转身望着已被小易扶着慢慢靠在一床叠起的薄被上的阴寡月,他苍白的手还紧紧地握着那个锦盒子。
他定是没有按时吃药,也没有按时吃饭,都瘦成这样了!
顾九越想心里越堵的慌。
正巧这时候顾九听到外面有动静。
没一会就听到一个僧人的小声询问。
“请问靳施主歇下没有?”
那僧人的声音清润和蔼。
“还没有。”小易代替寡月回复到。
那僧人一听忙说:“那贫僧便引师傅进来了。”
他话音将落,连顾九都骇了一跳,赶紧站起身来。
原来是溯雪大师亲自来看靳南衣了。
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因寡月与这溯雪大师并没有什么交集,所以没有料到溯雪大师会亲自前来。
顾九和小易赶紧朝着那大师行礼,小易又去扶床榻上的寡月。
“施主莫动,贫僧只是来瞧瞧。”
青年男子柔声说道,他一身繁复的袈裟已经褪下,如今只着了一件青色的僧袍,在这一瞬,无疑是让顾九和寡月想到了凡羽。
曾听人说凡羽和溯雪是师出一人,而后却是南北分隔,一个成了北地高僧,一个成了南地宗师。
小易手快,忙就着厢房里头的水给溯雪大师上茶。
寡月很拘谨地坐起身子,又被那人给按在了床榻上。
“莫动,不要紧张,你气血不稳,又正当身体中精血充盈之时,所以时常因动了‘妄念’而导致气血紊乱,肝气郁结,而至吐血咳血。”
溯雪没有给寡月把脉而是看了一下面相就这般解释到。
连顾九也小骇了一下,这人如何能不把脉就这般说?
顾九和寡月都不知,当年出师之时,凡羽对禅宗佛理的理解略胜溯雪一筹,所以溯雪停留于北地,效忠皇家。而溯雪之医术也略胜凡羽一筹,这便足以解释,仅风当年偷走溯雪一张方子,就能压制住寡月十五年的宿疾,让他在身子最虚弱的时候撑过科举,还经受住了牢狱之灾。
溯雪下意识地瞧了眼四周,寡月和顾九都会意了。
小易忙说道:“大师您和主子慢慢聊,小的这就出去。”
小易又瞧了眼顾九,顾九朝溯雪一揖后随着溯雪出去了。
厢房外头的大树下,顾九与小易坐在大石头上,凝着厢房内的灯火,还有白纸窗前印出的两道长长的身影。
“小易,你老实告诉我……”许久顾九朝着易书敏坐近了些。
小易凝着顾九狐疑的样子,心下莫名一紧。
“那个,你家主子是不是没有好好吃药?”顾九沉声道。
小易吓得从石头上滑落下去。
摇头又点头,一脸的可怜兮兮。
顾九瞪着他,慢慢靠近,缓慢道:“我、要、听实话。”
见小易咬唇不语,顾九深叹一口气,勾唇道:“小易,他不光没有好好吃药,还没有好好吃饭吧?”
小易这时候完全被吓到了,身子一转,跪在顾九面前。
“九爷,您别怪主子,是小易不好,小易和小宁远做的饭都不好吃,而主子公务繁忙,每日起早贪黑的,有时候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主子现今是三品官了,每日都得参加早朝,寅时不到就要起床,往日因着寒症每每要折磨到子时初刻过了才能睡下,这一来便只能歇息上两个多时辰(四小时左右),主子胃口不好,整日喝药脸色也不好,却每每要撑着身子去早朝,去翰林院,九爷……真的不怪主子,主子他苦,他很苦……”
小易嘶声说道,眉眼都有些氤氲了。
顾九深凝着眉,轻闭上眼睛,沉声道:“小易,你起来吧,不怪你们,是我的错……”
小易怔在当场,俨然不懂顾九是何意。
顾九的手已伸出握住小易的臂膀,她边将小易扶起,边说道:“以后……我来照顾他……这些日子苦了你们了……”
没有一个女人的宅子,大男人小男人们都不如女子细心。每日分配的菜钱米钱,院子的修葺打扫,官员们送来的礼品,这些他每日都得吩咐完了再出门。做不完的公务他都带回家里来,衣服破了也是他自己补,要安置新衣了也是小易领着他去瞧,整个宅子上上下下都要他操心。於思贤因编撰一事脱不开身,至少宅子里头还有个妻子和丫鬟们打理着。
而寡月,他一个人太不容易了……
没有她的日子,他是怎么撑过来的……
时日已久,潜移默化的她将他的宠爱当作一种必须的东西。
没有人必须要对一个人好,他也会累,也会疲惫的。
终究是她以往太不懂事了……
想起那时候的偏执,桐镇时候的消极到看整个世界都是残缺的……那个时候的顾九经历了那么多,对所有人都能包容,为何要对阴寡月一个人偏执又矫情?
想着,她的眼又有些酸胀了。
人生的路上,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完美的,而有那么一个人,即使看见了你的缺点也愿意爱你,包容你……
她比阿九,比萧槿,要幸福多了……
她转过身去,清泪滑落脸颊。
她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哪里比萧槿强,那阴寡月怎么……
自那日萧槿跟着她的马,说了那样一番话以后,她就开始失神,开始不专心,就算有时候听紫砂汇报情况的时候也会分神。
萧槿说:她是这世上唯一能与靳南衣匹敌的女子,除非靳南衣的未婚妻也如她这般她才会死心……
她懂,萧槿能解他抱负,也解他风情……他们都是有才华的人,所以才那么不甘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女子夺走了靳南衣的心。
美貌、才华、家世、手段……似乎都不及萧槿。
那女子成熟美丽,孤高自傲,才华横溢,八面玲珑,气质独特,这样的女子不曾打动一个男子一分一毫,她到底是不信的,何况那女子对爱情的执着,她身为女子都感触颇深。
小易本因着顾九那句“我来照顾他。”欣喜激动了许久,见顾九转身背对着自己,他又感受到顾九在这一瞬的落寞与悲伤,想上前安慰数句,又觉得无处开口,主子和九姑娘都是内敛之人,这般开口,会不会唐突了?
于是小易选择不说一句,沉默的站在一旁。
厢房的昏黄烛影摇曳着,一颤一颤的,就如同此刻顾九的心。
夜凉如水,皓月笼烟,她唇角高扬。
她就是那么一个平凡的爱着阴寡月的小女子,她是这个世界里仅有一个的顾九,为什么要去和别人比较呢?
她也许不见得比别人完美,可是她爱他,并执著于将他放在性命之上,不强求,不逼迫,只愿静静地陪伴在他身边……陪他走过少年,青年,中年……看尽四时之风景,花开花落,云起云灭……
即使,如今名分都已成为过往……
她甘之如饴。
巨大的“佛”字吓,昏黄的烛影摇曳,静静地只能听到浅浅的交谈声。
门口一位灰衣的年轻僧人站立在那里,面目沉静,双眸之中带着对芸芸众生的怜悯之色,他低垂着眉目,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
床榻上的少年与床榻前的青年浅浅地交谈着,那少年苍白的脸上竟升起一抹红晕,因着溯雪大师提及一件事情,那事情是三年前的阴寡月虽没有亲自去证实却也能够猜到的事情。
三年前,夜风偷走了溯雪大师的方子,拿来给他治病,于寡月,这的确是一件面子挂不住的事情。
无论如何承了人情的人是他。
而且夜风的行径,人家大师都是清楚的不是么。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或许现在溯雪还没有猜到他的身份,难保将来他不知道,或者溯雪大师已经开始怀疑了。
就像凡羽能在十年中猜到夜风的身份。寡月一直不信命理,一些东西真的能通过这种玄乎其玄的东西得知吗?
“靳施主,如今你说的那药酒还可以继续用,药浴可以一个月一次,另外贫僧再给施主新开一副方子,虽不能药到病除,却能压制住这种病情,长期服用后再看疗效。”溯雪说道,已伸手去拿一旁矮榻上的纸笔。
“心病还需心药医……执念再深,世间之事也没有一蹴而就的,施主还是一步一步,心平气和地走。”
溯雪柔声道,一张方子已成,递与寡月。
寡月细细一阅溯雪递来的方子,神情微讶,溯雪大师的方子与凡羽大师的方子相似度极大,只是有些凡羽大师用过的药材他减了计量,又舍了三味药,添了一味药。
“你不紧有新伤心病,还有顾及,此汤药取‘无根之水’熬制,将‘灶心土’、‘锅底灰’用纱布包裹系紧之后放进水中一起熬,还有……”溯雪顿了一下,又道,“还有一味药要伴着这汤药一起吃……”
溯雪又拿起笔在那方子后头写下一句话,末了,溯雪笑道:“我见你颇有眼缘,这二十年来你是第二个在佛寺中吐血昏倒的人……你若信我,半年来见我一次……”
若不出意外,他三年可以根治他的病根,只要他能按照他的方法来。
寡月凝着溯雪大师许久后,目光又落在了溯雪大师加的那段话上。
每日以紫河车磨粉后伴汤药而服……
紫河车……凡知晓医术的人都知道紫河车是什么……
每日以紫河车磨粉伴汤药而食,这紫河车哪里有那么多。
况且,他做不到。
“大师,这味药,我做不到……”他无法理解溯雪此举,紫河车便是那婴儿的胎盘干燥后的东西,虽说是与母体和婴儿都没有关系了,诞下孩子后就可以丢弃了,可是他做不到。吃下去,让他心中膈应的慌,毕竟那还是人身上的东西……
见他愁苦神情,溯雪叹了口气,没有强求将那味药划去,又写上两味药,这两味药磨粉的话,先看看预期的效果,若是不行就得再改药了。不过他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主要是这人身上还好在有内力续命!
溯雪喜欢探究医理,所以喜欢将有用的方子抄下后置于自己的经阁之中。
“这样的话得废些时日了。”
在溯雪看来紫河车就同被削掉的发一样,都是被扔弃之物。
人们能接受血余炭(头发烧出之物,发为血之余,故称:血余炭),却无法接受紫河车。
“不过没事,我以前也用过此味药,无论是味道还是吃食后的心理,病人都不见得会好到哪里去……加这两味药虽是反其道而行,也可以达到医治效果。”他安慰道,他原就是想试这少年一试的心理。
他命中注定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只是,好在他还有一颗对苍生怜悯之心。
权利顶端者,多心狠手辣,也但愿这少年,能初心不改,留人后路。
寡月凝着这个温和敦厚睿智的青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五官平凡,唇较厚,可是那一双眼极富神采,仿佛能洞察人心。
“溯雪大师,您的此番话于南衣而言……是雪中送炭……”
就在前一刻,他还在伤感于他残破的身子,而此刻他又燃起了希望。
见寡月如此,溯雪笑了笑,又道:“心病还需心药,切记不要再操劳了……”
“大师,弟子记住了。”寡月低沉道。
“贫僧也打扰多时了,施主好好休息。”说着溯雪已起身。
——
众命妇跟着到了皇宫宫门口便散了,谢珍主仆是一路满带笑意的回府去的。
“夫人,您不知道,那些个诰命夫人们看着您一个人受赏赐,一个个的都急红了眼,今日这一行,谁不是用心打扮,别出心裁,想与众不同一番受皇后和太子妃的青睐。”琼娘在一旁说着,又捂着嘴笑个不停。
谢珍端坐在车座上,唇角亦是带着笑意。
今日,谁不想得到皇后和太子妃的赏赐呢,终究只是她一个人受封了,这么些年她自从出阁以后就没受到过这种被人关注的感觉了,与她同一时候出阁的都成了诰命夫人了,偏生她没个亲生儿子又死了丈夫。
那靳南衣还是个争气的,算他还混得不错,也没辱没了她这便宜娘。
想着白日里皇后和太子妃赏赐的时候,那些夫人们钦羡无比的眼神,她的心中就暗自得意。
末了,马车晃晃着,谢珍团扇遮着唇,沉声笑道:“倒是太子妃……以前听人说是个不易亲近的,我看不是。”
琼娘朝谢珍瞧过去,听她再道:
“前些日子那贱人生的得罪过他,我那侄女也嫁为太子侧妃,而她却一点也不计较,是个大度的……”
谢珍意味深长的说道,琼娘想了想,点点头。
◆大雍皇宫
郎凌霄坐在巨大的妆台前,面前的雕花铜镜足足可以照出她大半个身子。
她双肩露出大片凝脂白肤,镜中妖冶的红唇微勾。
谢侧妃的姑母?靳南衣的母亲?嗯?受了她的赏赐?
还真当她是个大度的人了?
她身后一个眉目深刻,唇极薄,一脸英气的女子半躬着身子,看装束打扮当是这宫中的女官。
“你如何认为?”美丽的女子开口问道,“靳南衣会是哪一边的?”
“臣……不知。”那少女浅淡答道,眉目不改。
“嘭”的一声一盘的珠花落地,郎凌霄眉眼中多了几分狠戾之色。
“好,真好,司幽凰!”
郎凌霄一声怒吼后,那女子不惊不卑的跪地,默默地收拾落在地上的珠花。
“谁要你收拾了?!”郎凌霄一脚将那珠花踢到很远的地方去。
那少女住了手,一声不吭的跪在地上。
“本宫让你说,你今日若是不说,本宫便派人,现在就让你哥进宫!”
她话音刚落,就瞥见那英气少女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惊惧,她不能让哥哥进宫,外男深夜进皇宫,被发现了,不是死路一条么?
郎凌霄心中暗自得意,勾唇道:“你是知道的,本宫说的话,你哥不敢违背的……本宫要他进宫,他就会进宫,反正……”她意味深长的勾唇,“本宫要他往东,他不敢往西,本宫要他去死,他就不敢活着!司幽凰你想清楚!本宫不过是要你回个话,这么难吗?!”
柜子地上的少女挣扎了一下后,紧咬着的唇瓣松开,极轻极浅地答道:“靳南衣为璃王恩典轩城北路之解元,又得璃王赏识殿试及第。但靳南衣嫡母一派为谢氏宗族,谢国公府从表面上来看,确实是站在太子一边的,可也不全是……谢相谢赟便就看不出具体帮衬这哪一党,况,更有传言谢相与璃王走的也很近……”
郎凌霄慢慢地靠近女子,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是。谢国公府若是想弃掉谢侧妃也不是不可能的。”跪地的少女沉声平淡说道。
“哈哈哈……”雍容美丽的女子一甩衣袖,大声笑了起来,“这天下,这朝堂,太子之势力如日中天,璃王卿泓再清正廉洁又如何,用命拼却的只是一个笑话!这么多年了,他带着尚方宝剑奔走东西南北,清查各部势力,他们以为太子不知道,我父亲不知道吗?不过是那些人找太子和我爹买的官,他们正想借璃王之手来铲除呢!璃王卿泓他除去了旧人,就能任用他的新人吗?痴人做梦!”
司幽凰低垂着头,默不做声。璃王卿泓与太子卿灏的手段和势力相比无疑是弱了些儿。不过那个温润的男子,并不像是一个为权利而生的人,那个人,他不若不是为了自己,便是为了自己的三皇子。
至于靳南衣,的确是一个难以琢磨的人,复杂的和那个人一样……
司幽凰无视耳边的聒噪,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末了,那女子的聒噪声还没有消减,她不甚反感地皱眉,却一直沉默。
“本宫命你放出话去。”郎凌霄说道,“说靳南衣在今日白马寺祈福中吐血晕倒了,身子十分薄弱。”
司幽凰眉头又是一皱,道:“是。”
身子太弱,也是不得委以重任的。
朝中重臣,没有身子太过于薄弱的,这男子虽手段精明,进退有度,却身骨脆弱,这样又如何得朝堂长期托以重负?
况且,男子身子太弱,本就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
“对了,还听说这靳大人喜欢男人,那你便命人传他体弱多病,没那个能力,所以便只能被男人压在下边,反正怎么难听怎么说!反正本宫以后不想再听到这人的名字了!对,要让他声名狼藉!无法立足!”郎凌霄说道,面目显得愈加狰狞。
司幽凰微皱眉,答:“是。”
末了,郎凌霄坐在座椅上喘息着,显然方才情绪太过于激动了,于是自行倒了一杯水,缓解了一下。
◆
在佛寺里只住了一日,次日顾九便将寡月送回了东城的宅子里。
顾九将隐月阁交与紫砂和杜师傅去打理,自己则搬去和寡月一起住了。
还没有呆足两日,顾九就觉得自己回到了以往在江南的日子,做饭熬药,给他研墨倒茶。
每天花心思做让他眼前一亮,又颇有食欲的菜肴,她知道寡月也是会做饭的,做的还不赖,可是他的确没有多余的时间。不仅有自己的公务要处理,还因为他治理蝗虫有功,被勒令编撰一部关于蝗灾的产生和治理的书籍,这些都够他忙的了。
所以现在顾九在一旁照顾他,最主要的就是催促他吃饭、喝药和休息。
小易他们不敢对他说重话,可是顾九不会,而且寡月也只听顾九的。
如此又过了几日,九月结束了。
寡月这几天看着养的白净圆润了不少,小易就咋舌的感叹:主子怎么就跟小猪仔似的,养几天变化就这么大了……
寡月一个锋利的眼神扫过去的,小易立马打断了自己的想法。
顾九也觉得奇了怪了,这人连吃的也赖定了她做的了?
只有她能养好他吗?
或许再过几天就会变得气色极好,英俊潇洒了。
寡月这几日都没有去藏经阁了,每日也只是进学士阁自己的房间,晚了就回家,也没多和其他的人接触。
看了眼天色,他将笔和纸收好,又将砚盘里头多余的墨汁倒在墨瓶里。
他本是极爱惜墨的人所以没回这墨砚都没有洗,等着次日来了再蘸了水继续用,可是进了学士阁后,发现他每日留着的墨砚都会被人冲喜干净。
罢了,他不想麻烦别人,便自己抱着砚盘和笔往洗砚池去。
正是离院的时候,一路出来的时候,有许多人朝他打招呼。
与以往不同的是,寡月觉得今日这些神情微微有些尴尬之意。
他皱眉,不甚在意的往洗砚池走去。
十月初了,这水已有凉意。
他很认真的洗漱着,这时候又见几个庶吉士来洗砚盘毛笔,瞧见是他都尴尬地朝他行礼。
寡月头一次觉得周围的气氛如此不协调,就如同这些人其实都想要刻意的疏远他,却又碍于他的身份。
他纤细的心不由他不这么去想……
只感觉他一瞬间就回到了,三年前,他还是阴寡月的时候。
他快速的冲喜完后,将笔砚用毛巾擦干。
而后,静默地离去。
四周的翰林人瞧着寡月走远以后,都聚集了过来。
“这几日长安大家小巷里都在说呢:靳家子,病南衣,嫩兔子,压榻里,芙蓉暖帐叹*,一醉*夜无眠……”一个庶吉士说道。
“都编了歌了啊?我前几天也听人说了,靳大人其实就是个无能,说什么,一直是被男人压的,哪里能压女人啊,所以才会堂前拒绝赐婚,他压根就玩不了女人呀!”
“嘘嘘嘘,你们小声点,别说了。”一个胆小的忙阻止到。
“又不是他一个这么说的,大街小巷都这么说的,这歌也不止这么一首……”
“都别说了,这里也不是一个说话的地方,大家快点离开吧。”一个官阶高些的说道。
这一群人将将散,从一棵树后就闪出一个白色的身影。其实方才他不过是感觉不对,于是就折回来了,没有想到让他听到了这么一段让他血液凝固,面红耳赤,却又无法发作的事情。
他本是不在乎什么好男风的传言的,可是那编的歌谣……
他阻止自己去回忆那歌谣里的内容,踉跄地回了学士阁,放下笔砚后,又朝翰林院的门口走去。
小易已在翰林院外候着了,他下意识地瞧了眼小易脸上的神情,没看出什么来,他叹了口气,进了马车。
“主子,您有心思。”小易笑着说到,已解开马缰。
寡月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小易都骇了一下,主子竟然承认自己有心思?
不行不行,主子这才将好了几天,怎么可以又有心思呢。
小易边驾着马车,边说道:“主子,您不可以有心思的!溯雪大师要您放宽心的,您可不要再困在心里了,不妨同小易说说。”
寡月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小易,你还不知道吗?他们说我……”
寡月突然觉得有些说不下去了,便也不再说了,慵懒地躺在车壁上,罢了,他在乎这些作甚,连诗都作了,肯定是有人刻意而为的。
小易眉头一皱,想了想,说主子的?坏话?
小易似恍然大悟一般,笑道:“哦,主子您说的是‘靳大人好男风’的传言吗?”
寡月眉头一皱,小易也听到了?
“您别担心,咱们都知道的……”
小易着实是听到了,早前就听到了,可是他可没听到那难听的歌谣,只听了一个半头,他对别人说他家主子好男风一事,先前也是有些在意的,后来想想他自个是个知情人自己晓得自家主子不是好男风的就好了。
寡月神色有些黯淡,罢了,不就是一个歌谣吗?
他眯上眼睛不再理会,他要放宽心,造谣生事的肯定是有心人做的,他还是顾及自己的身体吧,好不简单调理好的。
马车转了个弯又直走了一段过了隐月阁,又过了白马寺,再走了一段,到了十四桥。
过十四桥的时候,小易心情惬意,因他喜欢吹这里的河风。
“靳家子,病南衣,嫩兔子,压榻里,芙蓉暖帐叹*,一醉*夜无眠……”
桥上几个孩童拿着狗尾巴草,边摇边唱着。
“嘶——”的一声小易停下了马车。
“靳家子,病南衣,嫩兔子,压榻里,芙蓉暖帐叹*,一醉*夜无眠……”
寡月也被这声音惊醒了,可是已没有了最初时听到的时候的面红耳赤了,在知晓这不过是人特意安排的以后,他便不再在意了。
的确不是什么好听的话,甚至让人感觉恶寒无比。但是,他不想明知是陷阱还去发怒,解释也没有用的。
小易这时候也不淡定了,这歌谣他不知是昨日没听清,还是没有听全,所以他没有在意。
小易握着马缰,凝着那被吓坏了的小孩子们,狠狠地瞪了一眼:“谁叫你们乱唱了?走路不看路,你爹娘怎么教的?”
小易面红耳赤的,桥上的人都骇了一跳,连车内的寡月也不解小易原来脾气也很大的。
对小孩子发火的小易还是颇有些可爱的,本来阴沉的心情,因着方才的事情突然好转了许多。
小易也终于明白了方才主子问他的意思了,脸垮了下来,心里颇有些苦。
主子,他不是故意的……
回到宅子里,寡月听宁远说顾九没有回隐月阁,在厨房里头。
听着顾九还在,寡月心中温暖,回了房。
小易将马车停放好,将马匹引入马厩中后,便闷闷不乐的去厨房熬药去了。
厨房里头,顾九瞧着他一直苦着脸不禁狐疑起来。
“你怎么了?小易?”顾九问道。
小易漫不经心地熬着药,见顾九问起,心中“咯噔”了一下,本是打算死死地瞒下去的。
却又在脑中闪过一丝光影,连歌都编了,这么短的时间内不是刻意是什么?
想着小易眉头深皱,这事情还是同九爷商量一下,兴许九爷有解决的办法。
想着小易将炉子里的火拨小了些,让细火慢慢熬药,朝顾九走去。
——
“竟敢编了歌谣来辱他!”顾九握着锅铲的手猛然一用力。
会是谁呢?这么做最大的获利者是谁?
她不知道来人是谁又如何以牙还牙?!
别让她查出来是谁做的!
“小易,这锅里的菜等会儿将它盛起来,还有几盘在桌上,饭我已经煮好了,你等会儿给你主子送去。我去一趟隐月阁了再回来……”顾九方吩咐道,正要放下锅铲,响了想又觉得不妥。
凝了一眼小易水灵灵的眸子,顾九道:“还是我去送饭吧……”
若是她离开了,以那人的聪明不难猜出是小易告知她了这些事情。
小易感激的点头,他便知道两个主子都是世间极其好的主。
伺候完寡月用饭,顾九笑着收拾碗筷,边说道:“寡月,半个月没回去了,我回去阁里拿几件衣服,还有些用的,再问问隐月阁的情况。”
“嗯……”用完晚饭,正在整理稿子的少年淡淡地答道。
顾九没有料到寡月这么好说话,讶了一下后,柔声道:“我会早些回来的。”
等顾九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少年才抬起脸,沉郁的凤眸,阴鸷而又复杂。
顾九换好男装后就朝着隐月阁步行而去。
快十多日没有出门了,也颇有些感慨的。
一路上顾九不是没有听到那些编的让人恶寒的歌谣。
这一定是人刻意而为的!
竟敢辱她的夫君!
就祈祷着,别让她查出来了。
只是……那些人怎地就能想到芙蓉帐暖叹*的?
那病弱公子真的这么*吗?
顾九一面被那些歌谣弄得面红耳赤,一面又不禁回忆起自己戏弄那少年时候的场景。
或许……很*也说不定呢?
一阵凉风吹过,顾九为自己的想法恶寒了一下。
她是不是太不知轻重了,这个时候她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借靳南衣断袖之事生事,又将靳南衣体弱之事扩大化,说他无能又好男风,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传得满城风雨,不是高官便是贵族。
顾九想不到除去晋候府和太子以外其他的人。
或者,是孤苏郁的人?
顾九摇摇头,恍惚间她人已走至隐月阁前。
紫砂见到将近十日未见的主子,讶了一下,没有迎上去,因着顾九说过,旁人面前还是当做不认识的好。
顾九径直的朝着管事的内阁走去。
她进去后过了约莫一刻钟后,紫砂才进去。
紫砂跟进去,上了楼才瞧见顾九已褪下斗笠与斗篷。
“东厢西厢,南苑被苑来了些什么人?”顾九听到紫砂的脚步声,边倒茶边问道。
“东厢现在没人,西厢里有四位夫人来的有些时候了,还没有走,南苑里是两位官爷,北苑里是一位公子……”
紫砂将说完,顾九便将暗阁的门打开了,瞧不见这四房里头的场景。
她将那四个木桶一样的东西一个一个打开,又朝着紫砂道:“今日都来了些什么人?有没有听到关于……”她顿了一下,再道,“关于靳公子的事……”
紫砂莫名地红了脸,显然是听到了什么。
“说。”顾九沉声道,一面将北边的木桶关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北苑的那个公子定是歇下了。
紫砂边解释着,顾九边将南苑的木桶听器打开,凑近听了一会,声音虽小,却也听得到是说什么兵部侍郎新立的事情,没什么用处,于是阖上了。
顾九想着西厢的四位夫人,女人四个,不是打骨牌还能干嘛?
她颇为无可奈何的勾唇,指尖却将木桶打开,一阵轻微地噼里啪啦声。
还真是打骨牌的?
顾九眉头一皱。
西厢,牡丹居。
四个命妇也确实是来大骨牌的,因着在家里被丈夫儿子管束着,于是借着给他们买酒的名义来隐月阁里头打起骨牌来了。虽说不是一品的诰命夫人,但也都是权贵之妻。
“段夫人,您头上簪子在哪里打的?真的很独特!”
“你还不知道啊?那天我陪着我表姐去白马寺啊,靳夫人就是带的这簪子,皇后和太子妃都赏赐了她好些东西呢,好看不?我去城南玉石店里找了一遭,还真有卖的,于是给家里的女眷都安置了一支。”
听到这里顾九眉头一皱。
“靳夫人?靳南衣的嫡母?”
“是啊,就是谢家的谢珍啊,与我们同一年出嫁的那个!”
“哎呀,我听说她儿子在白马寺里头听诵经听到吐血,哎呀呀真真是太弱了。”
“不光如此,还说是个好男风的!不喜欢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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