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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修拉,放开他!
脑子里有个声音突然严厉警告。
修拉霍的松开手,触电般从床上坐起来,不知是什么原因,他面色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季晓安并没注意到修拉变化,他以为是自己劝导奏效,又或者是修拉突然间开窍了,总之不管怎样,他现在只想赶紧趁机起来。再低头一瞧,腰带已经彻底散开了,那把小刀也掉在床上,晓安手忙脚乱系好腰带,再稍微整理一下乱七八糟的衣物和同样乱七八糟的心情。
“……”修拉神情复杂地看一眼季晓安,忽然说话了,“在这里,你的身份毕竟与我相连,你一天不离开,这身份就一天不会改变。”
季晓安手上动作顿住,沉默了。
嗒,嗒嗒!
外面突然传来木桩叩击石板的声响,这是一般传讯信号,随后就有侍卫靠近帐边禀报,”殿下,特雷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吧。”
“是。”
季晓安飞快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衣服,确认没什么不妥。几秒钟后,特雷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殿下,属下刚才已经问清楚了,希娅是给勇者大人送药草来的,她说勇者大人在玉树神殿晒制的药草没有带上,所以……”
“都是借口,我这里难道还缺好药?”
特雷本来想说的话被修拉打断,他抬头征询地看向季晓安,同时也发觉两人气氛微妙,似乎刚才的进展并不怎么顺利。特雷猜自己大概到的不是时候,于是考虑该退下呢还是先接着往下说完。
“她还说什么?”幸而修拉倒是主动继续问了。
特雷忐忑回答,“禀殿下,希娅还承认,她本来是打算将药偷偷送到就折返回去的。但是她犯错在先,也甘愿受罚。”
特雷边说边将一个布包摆放在木桌案前,摊开露出里面的东西,等候修拉决断。
那包里包着的是一大簇草须,季晓安走过去拿起一根来轻捻了捻,“这柯本尼拉草的确晒好了,我以前教过希娅这草的用处,它对治愈外伤很有效,我本来打算晒干了磨成粉带在身上备用的,不过因为着急出来等不到那时候了。”
“这么说,她真是来送药的?”修拉对此表示怀疑,只怕是借送药的名义,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这草完全晒干得需要一两天,所以希娅应该是在我们出发后才追上来的。”
可以想见,在他们走走停停行军的时候,希娅应该一刻不休在赶路。想到对方才是那么个小女孩,季晓安也挺惊讶。希娅的确是个勇敢的姑娘,他大概猜到,她可能是为谁而来,只不过那个人至今还不了解她心思。
等特雷走后,季晓安问修拉,“希娅擅自跟来,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相信你不会为难她的。”
似乎季晓安来到这个世界不久,两人也曾经就希娅有过这样的一段对话,只不过那时候修拉的心情绝不是现在这般。
“我的确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处罚她,毕竟她是为你做事。但我也绝对不会留下她,我们是去打仗,带女人是肯定不行的。”
“我知道,我也没说要留下她。但她一个女孩子,虽然这次侥幸跟上我们,回去就不一定能保证安全了。你不是说过还有一天就能到奇琴伊察?我们先带她到那儿,让她休整两天,再请城主派人送她回蒂卡尔,你觉得可行吗?”
“你倒是替她想得周到,”修拉无奈地摇头,“就照你说得办吧。”
季晓安放下心来,他收好柯本尼拉草,想着到城里之后就找个工具把这些药草加工一下,也好给修拉带上一些。
“刚才……”
修拉突然开口说出两个字,季晓安本来还在刻意回避某个话题的,这时浑身一绷,又忍不住紧张起来。
修拉见状微微皱眉,淡道,“我刚才只是给你提个醒,我想你也不愿意招惹是非,所以以后说话做事尽量多想想自己的立场,大家都看着你,那些无谓的关系还是尽早撇清的好。”
修拉语调平和,措辞也算中肯,季晓安略一琢磨,便很快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虽然修拉说过这次并不是开玩笑,但果然还是在开玩笑的吧。
季晓安总算松了口气。事已至此,希娅的突然出现或许是个契机,季晓安觉得还是有必要将误会向修拉澄清一下。
“我跟希娅只是很单纯的关系,我最早跟你说你不信,但实际上,我只把他当妹妹,而她……现在大概只当我是‘大人’吧。”
“单纯?”修拉挑眉,“可她似乎很喜欢你。”不畏艰险孤身送药,任谁都会觉得超越一般的主仆之情。
可季晓安却笑笑,坦白说,“她更喜欢你。”
“喜欢我?”
修拉倒从没往这方面想,准确来说是他根本从没真正关注过希娅的存在,只除了她跟季晓安互动的时候,如果不是季晓安,她现在还是个不起眼的三等女侍,修拉根本连她的名字都不可能知晓。
“是的,她真的很喜欢你,所以我觉得……”
“觉得什么?”
季晓安没意识到,修拉的语调微微泛冷。而后,他听他似乎轻轻笑了一笑,“觉得我应该回应她?”
季晓安一时语塞,他其实没这么想,毕竟感情这种事强求不来,而且依修拉的作风,希娅的这份倾慕获得回应的可能性太过渺茫。季晓安只是不想再被夹在中间,也不想怀揣着事实却无法说出口,既然对希娅不能说实话,至少对修拉他应该讲清楚。
“不管你回不回应,总之,她喜欢你,我只是告诉你事实。”
“喜欢我的人有很多,”修拉几不可察地轻叹口气,“不过,我喜欢的人却只有一个,你知道么……季晓安?”
最后三个字,修拉说得很轻很轻,却字字清楚,这是修拉第一次直呼季晓安的名字,在道出这个名字的同时,他视线也很轻很轻、却确切地落在季晓安身上。
两个人目光相接,季晓安的心蓦地漏跳半拍。
随着这超出掌握的半拍,连带着呼吸仿佛也瞬间凌乱起来,季晓安察觉到,却又无法控制住,那种眼神实在太具蛊惑力了,会让人联想到清风海岸,明月苍空……
对了,季晓安还记得他曾在空间望远镜摄影展上,看见过某个几万光年外遥远星系的照片,背景是泼墨重彩的深邃暗色,可是暗色之中又有无数星子连成银河一样耀眼的缎带,缎带缠绕着的,是一颗与地球极为相似的浅蓝色星球。
神秘而又美丽,宛如亘古不变的梦境。
就像此时,修拉凝视他的眼睛一样……如此摄人心魄,却又如此扑朔迷离。
39-2
一天之后,修拉率领部队抵达奇琴伊察主城。
奇琴伊察的城主科潘最近饱受边境小国骚扰,听说修拉要来亲征,早就带着一众人在进城的官道上等候。
季晓安见到科潘时,才发现这位城主有些与众不同,他并没有身着贵族制式的华丽服装,反而穿一身朴素的灰色祭司服,不管做什么,左手臂下必定夹着一大厚本经书,说话最后总会带上一句口头禅“神灵赐福”。
后来季晓安才知道,科潘除了是奇琴伊察的城主,还是城中唯一的大金字塔――雨神恰克金字塔的祭司长。
城主兼任祭司长,这是奇琴伊察长久以来形成的特殊传统,由于城中只有一座大金字塔,金字塔的祭司长就格外被寄予厚望,在民众中威信也极高,就连城主都落于下风,祭司长由此渐渐凌驾于城主之上,慢慢形同虚设,再后来,城主就直接由祭司长来担任了。
科潘一边引修拉去往暂住的宫殿一边与他交谈。或许是由于同时身兼祭司的原因,季晓安觉得这位城主并没什么官僚气息,也不似帕伦克城主那样会主动向修拉献殷勤,反而更像是一位虔诚的神职人员,态度客气中又显清高,似乎并没太将修拉这个晚生后辈看在眼里。
不过修拉也不介意,两人会面后直接开门见山,先就城外战况以及城中守备的情况进行了简要交流,这次的对手是位于奇琴伊察北部边境的两个土著部落。
这两个部落曾经也向尤卡坦称臣,但最近两年实力有所壮大之后,开始蠢蠢欲动,起先还只是背地里搞点小动作,但这次不知道被什么人煽动,直接打着独立国的旗号,大举进攻奇琴伊察。
那两个部落目前形成同盟,左右夹击以野战为主,奇琴伊察原有的守城部队暂时处于劣势,情况并不太乐观。
暂时了解局面后,修拉请科潘安排了一场军事会议,打算请到城中说得上话的官员和附近关键要塞村落的统领一并参加,等到大部队进城会和之后,他们好再进一步仔细商讨对敌策略。
这当中还有半天,修拉预计过了今晚,他就必须去城外坐镇指挥,很长时间都不得空闲了。
“不如现在就带你去圣井看看吧。”修拉对季晓安说。
“现在?你不用先休息一下?”赶了这么久的路,刚刚又从科潘那儿了解如今的战局,季晓安注意到修拉明显有些疲惫,从刚才起就一直皱着眉,果然当统领是需要操心的,跟他这种出来游山玩水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我不用休息,倒是你,如果累的话就说。”
“我精神得很。”
“那就好,走吧。”
事不宜迟,两人说走就走。季晓安其实一直很好奇,能给拉文塔带来力量的所谓“圣井”,究竟是口什么样的井,而当他看见圣井真容的时候,内心类似朝圣的期待感还是打了个不小的折扣。
说是井,其实应该叫做湖才更为恰当。
大型石灰岩蓄水湖,这是季晓安初步判断的结果。石灰岩地貌经年累月地风吹日晒,形成深坑或峡谷,又恰好遇到足够的地下水填涌,才能在这片干旱贫瘠的土地上,形成如此巨大的湖泊。
根据目测,这口“圣井”长宽至少得有五十米,边界是不规则的椭圆形,井口到水面的距离很高,站在光秃秃的井边往下望,水面折射毫无遮拦的太阳光,会给人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起风的时候甚至还会耳鸣,仿佛真有神灵在井中低语一般。
“这口圣井意义重大,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两个部落的主要目标,应该就是圣井。”
“为什么?”
“这一带连续两年遭遇大旱,很多水源都相继枯竭,只有圣井一直保持不变,奇琴伊察也是因为圣井的存在才得以繁荣稳固的,所以那些人必定很想夺得圣井。”
“原来是天灾……”季晓安有些了解了,资源引发战争,就算在现代这种事情也很常见。
而奇琴伊察的城名,其实就“尤卡坦的井口”的意思。奇琴伊察位于尤卡坦北部,与帝国大部分区域丰沛的热带雨林不同,这里属于干旱地区,生存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水。这里的人们比起崇拜太阳神,更加看重的其实是雨神恰克。
传说是雨神恰克圣物下凡的这口圣井,对奇琴伊察人来说性命攸关,因此他们不惜动用有限的资源和人力,在井边修筑唯一一座大型金字塔,用以供奉祭祀,日日顶礼膜拜。
修拉和季晓安一路绕圣井走过一圈,源源不断看见前来进贡雨神的贵族和平民,为了取悦神,他们不惜将身上最好的东西都投进圣井中,不仅有金银玉珠,还有刀斧贝雕等等。
季晓安注意倾听祈祷的内容,几乎都是在企盼战争早日结束,祈祷完成后他们则会排队去金字塔找祭司领取当日进贡的奖励――一桶珍贵的井水。
那些进贡的人群中,绝大多数都老人、妇女和儿童,很明显,战争带走了青壮年男人,这些家庭就只剩下他们留守了。
这种场面,看去令人忍不住心酸。
“据说那年也是战争加上干旱,一般的祭祀已经无法改变什么,于是就决定人祭,将活人通过圣井送往雨神祭坛,询问雨神的谕旨。”
“那年是指……?”
“就是拉文塔成为‘圣井神使’的那年,我当时随父王第一次到奇琴伊察,也是来镇压叛乱,那情形就跟现在一模一样。”
季晓安低头看向脚下的圣井,那水深不可测,如果没人提起,谁也无法想象,里面曾经埋葬了多少具鲜活的躯体和数不尽的金银财宝。
忽然,季晓安注意到一个细节。
井边石灰石的内壁,有一段是位于水平面上方的,光秃秃什么植物也没有生长,而在水平面下方,如果仔细看,不难发现有植物的影子。
季晓安对植物向来敏感,这两截边界十分清楚,从植物生长的历史痕迹来看,上方的石灰石几乎没有任何腐殖质生成过的印记,而下方的壁生藻类也没有明显的层次区分。
“奇怪,如果一直有人朝里面扔东西的话,水面应该会涨高才对……”再加上井口风化,天气干旱,按道理,水面和井口的距离应该会持续缩短,或者哪怕稍有变化也说得过去,绝不可能总是维持在如此稳定的一个水平。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圣井底下真有什么玄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