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仙站在白溏房门前,单手格挡,怒目面前的臭鱼以及臭鱼怀里醉醺醺,糊里糊涂的好弟弟。
“你是故意的吧”白水仙不满。
臭鱼明知道白溏是个三杯倒的量,居然还将人灌醉,居心不良啊。
“姐姐”黑绍唤道。
“唉,别,我可受不起,攀不起你这门亲戚。”白水仙打断臭鱼的话,刻薄尖酸。
“前辈”黑绍听话换了话头,“春夜乍寒,您若是不在乎白溏醉酒伤风,咱们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清楚了,您若是还顾忌照顾白溏的八年姐弟之情,咱们进屋中一叙可好?”,话里有话,贫到不行。
“哼”
白水仙一双美目狠狠剜了臭不要脸的鱼一眼,侧身让出路来。
黑绍得了小小的胜利,心情愉悦,在白水仙的狠辣目光中将白溏打横抱起,“前辈,让让,莫脏了衣衫,那我俩可就罪过了。”
“别得寸进尺”白水仙生硬,却还是往一旁躲了躲。
忽而风起,乌云遮月,马上就要落雨了。
“多谢前辈,不,姐姐,体贴,我与白溏感激在心”黑绍故意酸道,大摇大摆抱着白溏进入室内,甚至还哼着轻轻的调子,十分欢快,丝毫没将外面拳头攥得咯咯响,比他修为多上好几轮的前辈放在眼里,没有任何的惧怕。
修为高又怎么样,如今,他是白溏心中最信任的友人,知己,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情,白溏一定会伤心不已。
黑绍吃定,白水仙为了照顾白溏的感受绝对不可能对他下黑手。
“王牌”在手的生活就是非一般的爽。
白水仙怒目相向,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那条蹬鼻子上脸的烂鱼宰杀,然而,她也清楚臭鱼在白溏心中地位,以及白溏对臭鱼的感情,为了不让辛辛苦苦养大的弟弟失了友人伤心难过,只能咽下这口怨气,站在原地释放妖力威胁,用力死命拉扯手中的双鱼并蒂荷花图。
臭鱼,你要是跟白溏成了,咱们既往不咎,否则的话,哼,等着下锅吧。
白水仙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碎布随手扔落在地走进屋里去,关门,关窗。
“起开”
白水仙凑到床边,将碍眼的鱼拱开,为弟弟擦脸,擦手,换衣,脱袜,铺床盖被,仔仔细细将床上人安置妥当,温柔抚了抚白溏的额头,轻声嘱咐“好好睡吧”。
放下床帐,挡住最后一丝寒风,白水仙来到桌旁与黑绍相对而坐。
“姐姐,辛苦了,喝杯茶吧”黑绍道,端茶递水。
白水仙轻哼一声,象征地喝了一口,轻轻将茶杯放下。
“姐姐,有话直言吧”黑绍道,对白水仙的疏离并没有不满。
从方才种种,黑绍看得出,这个老妖精对白糖的情意是发自内心的,并非逢场作戏,是真的将人当亲人看待了。
他不得不佩服面前这个妖精的性情。
凡人在妖精眼里是最不中用的,白水仙能为白溏做到这样的程度是相当不容易的,更何况,她本身还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善妖,如此这般,更显得这份姐弟之情珍贵。
室内灯火不起,室外雨点噼啪,白水仙只端坐,静默不语,是故意摆脸色给不知好歹的鱼,也是在思索,组织接下来要讲的话。
黑绍遇冷,暗中撇撇嘴,自斟自饮,眼睛时不时往床榻之上瞟两眼确定白溏安睡。
雨借风势,哗哗作响,隆隆的雷声也近了。
“放心吧,我给小白糖施了法术,能保证他安睡到天明”白水仙道,拦下想要起身看护白溏的黑绍。
黑绍闻言,拱手道“谢姐姐体贴。”复又坐下。
“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你当我不知道你看我不顺眼吗?”白水仙道,随手理了理胸前的一缕秀发,扯着轻纱衣摆,轻声细语“我并非善类,手上性命无数,伤天害理的事情做过不少,你忌惮我,惧怕我,担心我对白溏心怀不轨在情在理,我活了这么多年,不会把这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更不会因为这个跟你过不去,你我相识因为白溏,算不得什么熟人,所以你不用如此装相。”
“姐姐对白溏情真意切,我是真心敬重的”黑绍道。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都不在乎,我对小白糖的感情我自己清楚就够了,用不着他人的肯定”白水仙抚了抚头上摇摇晃晃的簪花,接着道,似是为自己解释,“人心都是肉长的,妖心也是肉长的,我不是草木,也不是石头,自从受到白小姐的委托,照顾白溏直到如今,前前后后约莫八年,将他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拉扯大,倾注的心血不少,与亲姐无异。”
“姐姐为何讲这些与我听?”黑绍问道。
“我讲这些就是要你明白,白溏于我而言是亲人,我不容得任何人伤了我的弟弟,毁了我的心血,但凡有不长眼的,不分仙妖,不论神佛,我白水仙必定重操旧业,闹他个天翻地覆,就算顶着天谴也要将我弟弟的场子找回来”白水仙神色严厉,盯着黑绍不放松。
“姐姐放心,我定将如你一般将白溏看做心血,放在心头,绝不让他受一丁点儿的伤害。”黑绍郑重。
“少花言巧语,我只看行动,不信陈词滥调”白水仙道。
“既然如此,姐姐您就拭目以待,若是我对白溏有不尽心的地方,尽管提出来,我任打认罚,绝无怨言”黑绍道。
“好,那我就提上一提”白水仙起身,指着安睡的白溏“饮酒伤身,你明知故犯,该不该罚?白溏体弱,你三番四次让他亲自下厨,投喂你这一大家子,让他劳心劳力,算不算不妥当?”
黑绍语塞,认命听训。
白水仙说之前不觉得,现在听来,自己好像确实有些不是东西,将白溏当成“佣人”来用了。
饿了要吃,累了要陪。
“姐姐说的是,我确实做得不妥,该罚”黑绍表态,垂首等待。
“得了,念你初犯,先不跟你计较”白水仙见他态度良好,不想过多为难,摆摆手让人抬头,语气平静,教导道“黑绍,你记住,你我与白溏不同,你我为妖,如果顺遂,一生无尽,可与天地同寿,更有术法加身,在世间能横行无阻,而白溏,他是凡人,是个普通人,一生不过百年,脆弱如同湖面蜉蝣,如这外面的雨打风吹,平时的磕磕绊绊都可能给他造成伤害,你对待他必须要尽心尽力,多多为其考虑,否则我如何放心将人交到你手里?”
“姐姐教导的是,我不会如此糊涂了”黑绍道,心头沉重。
“好了,夜已深了,你在这儿照顾白溏吧,我走了,以后如何行事自己思量,莫要到时候后悔”白水仙道,飘然离去。
这条鱼心性不错,手段也不少,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距离白糖沦陷的日子应该是不远了。
即使臭鱼将白溏钓走,白水仙的心里不痛快,但是作为姐姐,她还是从心底里希望看到,白溏能够快快乐乐,幸福一生。
八年,于妖真的不算什么,修行入定眨眼就是十几个年头。然而,回想光阴,白水仙只觉得,在与这个凡人弟弟相处之前的几千,几百年全是白费了,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东西。
试问,多少个妖精不修炼,多少个妖精不是过着打打杀杀的生活呢?一贯而重复的生活是灰暗的,因为不掺杂过多的感情而冰冷,而容易被淡忘,难以留存心间。
照顾白溏是偶然,与这个孩子的相处过程却是鲜活,明亮的。
白水仙想了想白溏从小到大的样子,不禁发笑,她想,如果白溏真的要跟妖精打交道,纠缠不清,她能做的只有尽力相帮。
如此,有些事情该要提前考虑了。
百年时间,好似过眼云烟,人和妖的差距实在太大了。这短短的相处,于人是一生一世,于妖不过弹指之间。
黑绍如往常一般,躺在白溏的身旁“守护”,却没了之前的轻松和欢快。
白水仙提醒得很对,白溏凡人的事实是他一直放在心底,埋在心底不愿面对的事情。
他是妖,不是神,不能干涉凡人的寿数,不是不想,是做不到。
黑绍看着白溏的脸,夜能视物的眼睛看的分明。
白溏很安静,呼吸弱弱的,胸膛的起伏很均匀,睡得很安稳。然而,此时的黑绍确觉得白溏太柔弱了,根本是不堪一击,安然平和的隐藏下,是抓不住的稍纵即逝。
该不该继续跟白溏纠缠下去呢?
遥想百年之后,白溏垂垂老矣,满目沧桑,白发黄皮,步履蹒跚的样子,黑绍有些不忍。如果他们真的能在一起,随着时间的变化,为了遮掩,他是可以用障眼法改换自己的容貌配合白溏的变化,但是,任谁都能看得出本质上的不同吧。
老了就是老了,瞒不住的。
白溏为人精明,向来心思细腻,长久的相处只会让真实暴露的更快,到时候,他该如何解释呢。
且不说那些远的,只看眼下,黑绍怀疑自己有没有足够的方法让白溏接受他这个男人,更别提让白溏接受他是妖了。
黑绍看着白溏,愁眉难展,没想过的,想过的问题洪水般冲进脑子。
他乱了。
黑绍伸手轻抚白溏的细嫩的脸,滑滑的感觉,温温的触感流进了他的心里,暖了整个身子。
他产生了一种冲动。
黑绍鼓起勇气,与白溏相贴,凑近白溏紧紧抿着的,伴着酒香的唇,轻触,分开,再触,稍长,再触,才是真正的品尝。
是吃白糖糕的感觉!
软软的,淡淡的,很舒服,让人放不下。
“很让人上瘾啊”
黑绍轻笑,面对着毫无所觉,乖顺不已的白溏唯有深情凝望,摩挲着枕边白溏的发,与自己的交缠在一起。
“我要你,你是我的”
紧紧搂住白溏,下定决心的黑绍仍旧无法入睡,他的脑子里一直转着人间的一个词,“人定胜天”。
他是妖,与人相比,强过千百倍,难道不能跟天命争一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