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工人?哪里来的工人?
老师们只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许世年见无人响应,本就糟糕的心情更加坏到极点:“敢情你们还要留客啊?这儿干脆别叫办公室,改叫工地好了!――罗永澜,你是聋了还是瘸了,没听见我的话吗,快把那人赶走!”
被指桑骂槐的许世年搡了一把,学生罗永澜连忙走到雁游这唯一的生面孔跟前,趾高气扬地说道:“我们主任的话你都听见了,还不快走。”
雁游皱了皱眉,还未说话,身边的屠志老师已狠狠瞪了罗永澜一眼:“他是系里的新生,你这是对待学弟应有的态度吗?给我放礼貌点儿。”
“新生?”罗永澜一惊,求助地向自己的导师许世年看去:“老师,他……”
“什么新生,新生会在饭店里掌勺?会给铺子干粗活儿?撒谎罢了。”心情不好,许世年口气比平时更加恶劣:“屠老师,你竟连工人和学生都分不清,到底什么眼神?幸好我回来得及时。否则就任由你胡乱评分了。这样吧,你回去休息,之前的评分统统作废,由我再重新考核一遍。”
刚刚被刷下去的四人,包括罗永澜在内都是许世年的学生。许世年把他们安排优先,是想让他们长长脸挣个好分数,却没料到竟是全军覆没。适才上楼时他听学生们涌过来诉了苦,顿时气个半死,连忙赶来给学生开后门。不过,这么做却不是因为关爱学生。
在早点摊子上被王哥威胁了一通,他虽然勉强答应下来,却心知那只是缓兵之计罢了。英老教授为人刚直烈性,绝对不会同意王哥提出的无理请求,甚至说不定还会去告发自己这远房侄孙。
他根本没打算把事情捅到英老教授面前,而是打算拖延几天,再告诉王哥老头子不同意。当然,他不指望单靠嘴皮子就能了结这桩棘手事,便打算把从米国富商那儿赚来的钱都还回去。
他总共做了这人十来笔买卖,赚了小十万块钱,在当时这笔钱不啻于天文数字。骤然暴富,他别提有多乐呵,为了享受人生,还特地找了不少暗地里经营的销金窟鬼混挥霍。当时觉得花费不过九牛一毛,现在得知一切统统都是圈套,才追悔莫及:挥霍掉的那几千块,该上哪儿去赚?要知道他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一百元。哪怕预支工资,也填不足窟窿。
好在系里刚刚争取来一笔赞助。虽然碍于各项交叉监督的规定,他这系主任暂时没法明目张胆地挪用公款,但四个奖学金名额却是给他提供了可趁之机:只要把这笔钱搂到自个儿学生头上,再随便找个借口划到手中,想怎么花、花在哪里,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四人的奖学金加起来足有两千来块,自己再拿出历年的积蓄,拉下脸到亲戚家借点儿,拼拼凑凑,勉强能打发了王哥。
至于学生们愿不愿意,他根本没放在心上:敢不同意?你就等着门门挂零吧,看你还能不能毕业!
罗永澜等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导师实际是想独吞奖学金,还以为老师真心实意为他们出头,连忙趁机求情,说什么他们刚才只是紧张才发挥失常,请求负责考核的老师们再给一次机会,云云。
面对这群不像师生倒像无赖的人,屠志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刚要驳回,却听雁游淡淡说道:“我似乎是第一个取得奖学金资格的人。各位不介意的话,我们来比赛一下如何?只要你们得分高于我,就可以代替我得到名额。之后再和其他学长比试。”
“你说什么?”罗永澜愣了一下,立即一脸蛮横地啐道:“你算老几,凭什么对我们指手划脚的?这儿有你说话的地儿吗!”
“就是,老师还没说话,你抢什么风头!”
许世年的其他学生正要帮腔,却被屠志喝止:“够了!我觉得这个提议很好,就这么办。”
他反应依然极快。其他老师还在奇怪雁游为何主动出头时,他已想通了关窍所在:只要过不了雁游这一关,许世年想凭借这四个草包独揽奖学金的计划就得宣告流产。老生反而败在一个新生手下,哪怕皮厚如墙的许世年也必定不好意思再纠缠。只要他不再插手,奖学金一定会得到最公正的分配。
至于雁游能不能匹敌这四人,他可是一点儿都没考虑过。话说回来,又有谁担心过天鹅没有乌鸦美丽呢?
雁游所提的方案,无疑是当下最迅速也最有效的方案。能在短短时间内想到这点,看来他不但古玩造诣高,脑子也足够聪明。这个学生,他收定了!
心里转着念头,屠志有些轻蔑地对面露犹豫之色的许世年说道:“许主任,你怎么看?该不会是担心他们几个老生,还不如个没入学的新生吧?哈哈。”
刚刚听屠志确认了雁游的身份,许世年不觉迟疑起来:一个新生还敢这么高调,一定是有所倚恃。尚在犹豫是否答应,屠志的话马上让他没了选择余地,明知对方在激将请战,也只能将心一横,答应下来:“哼,副主任多虑了,我只是觉得以长欺幼不妥罢了。既然你对他这么有信心,我也不好打击你的兴致。罗永澜,你们几个好好就和这位新师弟交流一下感情吧。”
这几人根本看不出刚才的激流暗涌,反而还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却没一个不好意思,都兴高采烈地应道:“放心吧老师,我们一定好好指导新师弟。”
雁游看着他们摩拳擦掌,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不免心里发噱。
正抱着手等他们挑完器物一起比试时,之前那个为记不住特征而苦恼的偏分头男生,突然拉了拉他的衣袖,指指那件忘了被收走的铁器,小声说道:“你挑那个吧,你对它的特征比较熟悉。”
见他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雁游心里不免生出几分好感。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无妨,挑什么都一样。”
这话好巧不巧落在罗永澜耳中,马上招来一通阴阳怪气的嘲讽:“没错,你挑什么都一个下场,还蛮有自知之明的。”
嘴里讥诮着,罗永澜手上也没闲着,直接把那只造了铜锈的铁器抱走:连这菜鸟都十拿九稳的“试题”,对自己来说肯定是小case,绝对错不了。
等众人在各自的桌子前站定,他还主动请缨道:“老师,我先来吧。这件铜器锈纹连绵,且都是黄锈,色泽也仍旧鲜润,毫无滞涩。代表它是仿传世之物而造。再看铜器的形制――”
罗永澜连比带划,说得口沫横飞,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冷不防,屠志突然丢了件什么东西过来,他下意识地想要去接,那玩意儿却自发自动拐了个弯,“啪”地一声,牢牢吸附在器件上。他茫然地抠了两下,居然纹丝不动。
“屠副主任,你这是什么意思?”原本在跷着脚翻报纸的许世年立即起身问道。
屠志面无表情地说道:“节省时间。”
“……哈?”
“那是吸铁石。罗同学口口声声铜器铜器,我倒想请教许主任,什么样的铜器会与吸铁石产生那么强的磁力?”
此言一出,除了许世年和其嫡系满面窘迫之外,其他人都毫不客气地捧腹大笑。
之前就想收走铁器的老师从呆若木鸡的罗永澜手里一把接过东西,不忘趁机奚落道:“别灰心啊,罗同学。趁假期没结束,快把大一的课本重温一遍,你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虽说有教无类,但许世年的几个学生里,尤属这个姓罗的学生品行最差。虽非大奸大恶之徒,但平时那种见风使舵、顶红踩白的小人行径,早让老师们看不顺眼了。而且这话虽然不大中听,却也是大实话嘛。
一片哄笑声中,罗永澜顶着红成蜡烛的脸灰溜溜地缩到了角落。
有了这个不太好的开头,接下来另三人都慎之又慎。
但许世年本身就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说起理论来头头是道,一碰实物就抓瞎,否则也不会被王哥吃得死死的。其他老师是想方设法、甚至自掏腰包买各种物件给学生观摩,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弱点,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只教理论,不谈实践。这样教出来的学生,水平如何可想而知。
重试的结果,甚至连素来和他不太对盘的屠志都看不下去了:“没出过野外作业,分辨不出土壤性质也就罢了。居然连最简单的古物断代都能说错,啧,理论背得再熟又有什么用?真是可惜了这几根苗子。”
三名学生甚至连第一项考核都没通过,就垂头丧气地站到了一旁。许世年心中恼怒已极,再看雁游益发神闲气定,显然成竹在胸。愤恨之余,更又添了几分慌张。
他能爬到今天这个位子,自然不是笨蛋。事到如今,他也知道自己之前误会了雁游,虽大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或许当真有点本事。唉,早知如此,一开始他就不会去招惹这小子。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一定要想办法让雁游也落败。否则,等着救命的奖学金是一分也别想沾到了。
但手下几名学生都已败北,他还能用什么法子来阻止?
盯着正缓步走向操作台的雁游,许世年嘴角一扯,突兀地露出一个故作亲切的微笑,装作要去后面取什么东西,也快步向操作台走去。
他刻意走快了几步,几乎和雁游同时站到桌台旁。身体交错的那一刻,眼见雁游作势欲待拿起一件提梁陶壶,许世年眸中诮色一闪,借着身体遮挡,手肘狠狠向雁游捣去!
不信你小子还能拿得稳。只要东西一砸,自己再斥责几句,让他失去比试资格,不过易如反掌!
然而,许世年的妄想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俱成飞灰。他惊讶地发现,挥出的手肘居然落了个空,非但没整到雁游,反而让自己差点儿因为惯性摔倒。
“许主任。”
注视着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面色狼狈的许世年,雁游突然也微笑起来:“您可得小心些。砸了赝品事小,若在家里也这么不小心,碰坏了诸葛鼓,那麻烦可就大了。”
诸葛鼓!
这三字恰恰点中许世年的心病,让他的怒火瞬息之间化为乌有,只余下恐惧。甚至,连他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开始颤抖:“你、你怎么……难道你也是……?”
之前他在早点摊子上情绪起起伏伏,根本没注意到周边都有谁,自然也未发现雁游。而他倒卖古玩的事儿一直瞒得死紧,甚至连老婆都不知道,还以为除了下套害他的王哥一伙,天下再没人知道这件事。
骤然听到“证物”的名字从雁游口中说出,惊恐交加之下,他想也不想就把雁游划成了王哥一伙的人。还自作聪明地为雁游的出现找好了理由:他一定是王哥派来监视自己的,所以才屡次出现在自己身边!现在之所以不想让自己取得奖学金,也正是因为他们不给自己任何退路,一定要逼自己去向英老教授开口!
因王哥声称手头有他交易古玩的照片,许世年根本不敢开罪这伙人。一旦意识到雁游也是其中一分子,脸色变幻几下,最终勉强定格成一个略带谄媚的笑脸:“之前不知道您的身份,多有得罪。你……你想做什么尽管做,我绝不再多嘴,哈哈。”
说着,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退到了一边。对其他人古怪的打量视若无睹,径自冷汗直冒:王哥这伙人局布得太大,手伸得太长,他真能全身而退吗?
“他这是怎么了,你刚才和他说了什么?”屠志踱到雁游身边,捋了一把短硬的发茬,低声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早在提出比试之时,雁游就打算警告许世年。像这种没有容人之量,手里又有点小权的人,若放任自流,一定会不断地给自己找麻烦。就算自己应付得来,心情也不免大打折扣。毕竟他是来上学,不是来勾心斗角的,所以,他要一劳永逸地摆脱了这家伙。
提出诸葛鼓,本只是想提醒对方,自己手里有他极大的把柄,让他识趣些不要再轻举妄动。却没想到,许世年反应会这么大。
稍一琢磨,雁游就知道许世年会错了意。不过,这样反而更加省心省力。很多时候,恐惧之心比什么都管用。雁游相信,许世年从此一定不敢再来纠缠自己。他要的也正是这结果,自然不会好心地解释什么。
当下面对屠志的疑问,雁游也是一脸疑惑:“他就说让我小心,之后就走了。”
屠志打死也想不到许世年是因为心虚,找不到答案便索性不想了,用力拍了拍雁游的手臂,说道:“你可是我主动收的第一个学生,好好露一手给大家看看。”
这时,一直探头探脑不死心看这边动静的罗永澜自以为逮到了把柄,再也忍不住,大声说道:“不行,这不公平!他既然是内定的学生,这些小题肯定难不住他。我认为应该出更难的题目!”
“更难的题目?”屠志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堪称奇葩的家伙,半晌无语。
罗永澜却以为老师被自己将住了军,连忙再接再厉:“没错!否则不公平!”
雁游看了看被惊到无言以对的老师,又看看再度抖起来的罗永澜,笑了一笑:“这题目很简单?”
“对!所以你得换成别的题。”
“那为何你这个老生没有通过?”
轻飘飘一句话,顿时让理直气壮的罗永澜再度僵硬。一时情急,他居然忘了这点。但此时骑虎难下,他唯有硬着头皮,继续胡搅蛮缠:“这……你是屠老师的内定弟子,水平肯定很高。总之刚才的考核不能算数,起码,你得由我们许老师出题来考,考过了才算――许老师,你说对不对?”
某方面来讲,他的邪门歪道实在与许世年一脉相承,亲生父子也不过如此。
“我……”许世年本想斥退罗永澜,但见雁游抱手旁立,似乎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心里突然又冒出了几星希望之光:也许,是自己想岔了,其实他们不会管自己在学校里做什么,只要自己向英老转达那句话就好。
心思一活络,他一边观察着雁游的表情,一边期期艾艾地说道:“这也不无道理。不如就由我重新指定考题,再审核一次你的奖学金资格――”
话音未落,门口突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题目是由我准备的,你有什么不满?”
“这个新生是屠志的内定弟子,所以不能用同样水准的题,否则不公平。我要重新决定奖学金的分配――”
说到这里,一直全神贯注观察雁游表情的许世年突然醒过神来,难以置信地回头:“英、英爷爷,您怎么来了?”
“哼!若我不来,岂不就任由你一手遮天了!我想尽办法才让学校重新设立考古系,一直苦于资金有限,许多研究都无法展开,学生甚至连起码的实习机会都得不到。现在好不容易看见点曙光,你还想把好处都搂进口袋里!”
老人拄着一根杨木拐杖,身形佝偻,须发皆白,看上去至少八十开外,五官几乎都淹没在重重皱纹里,但一双眼睛依旧锐利睿智,不似别的老人那么浑浊无光。
在他声音不高、甚至颇有几分嘶哑的喝骂里,向来嚣张的许世年居然不敢还口,只赔笑说道:“英爷爷,您消消气,孙子……孙子这也只是个提议。”
英老教授并不买账:“孙子?我一生未娶,无儿无女,不过是与你外祖父同乡同姓而已,何德何能养出你这么能干的孙子?蚊子腿上的肉你也要来叮几口,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虽然骂得狠,但雁游却能感受到,老人实际并不想追究什么。说这番话,一部分是是恨铁不成钢,一部分是给众人一个台阶罢了。在老人心中,应该是很看重这个孙子的。
果不其然,英老骂了几句后,立即有人上前和稀泥:“我们只是在讨论而已,英老教授,您消消气。”
“英爷爷,您息怒,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许世年也趋势跑到老人面前,低伏做小地给老人拍背顺气。
打量老人面色渐缓,他刚要说话,蓦地脸色一变,又急急撇下英老,奔到雁游面前,小声央求道:“你千万不要对老头子提那件事,他脾气又臭又硬,说出来就等于闹开了。到时不用王哥动手,我就先毁得彻底。你再给我点儿时间,容我再想想法子,用不了多久,我一定把话带到,啊?”
雁游先是有些奇怪,继而回想起之前偷听到的那番话,心中顿时了然:原来王哥提的条件,似乎是让许世年转告英老教授某件事。
他知道土耗子们干趟活儿不容易,基本都把自己得手的东西看得比天还大。能让他们不惜血本下套,至少得有翻几番的利润。他本以为王哥是想要胁许世年用教师身份来做点什么,没成想,竟只是捎句话而已?
那句话该有多重要?是土耗子发现了贵族墓葬群却吃不定,想求助专家?还是从地下挖出了史册未有记载之物,妄想转手发笔大财,欲请老爷子掌眼?
一时间,雁游心里冒出无数猜测,并再一次对这件事生出了兴趣。
他向一脸紧张的许世年胡乱点了点头,走到英老身边,本想旁敲侧击请屠志介绍一下,英老是哪个系的教授,才好继续推测王哥的意图。
不料,英老一见他,倒主动问起话来:“听小屠说你眼力都快赶上师傅辈的人了,一定是家学渊源。小伙子,你叫什么?家里是做哪一行的?”
“我叫雁游,只是普通人家出身――”
还没等他把早备下的那套说辞讲完,英老原本半眯半睁的眼睛突然猛地睁开,眼神极亮。
他一把捏住雁游的胳膊,眼神有多亮,那劲儿就有多大。若非亲身体验,绝难相信一位黄土埋到胸口的老者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你说,你叫雁游?你的手艺是家里传的吧,你祖父可是姓雁?”
这似乎是句废话,几千年来,除了入赘的女婿,华夏的孩子们都是随父姓。但雁游却从这看似糊涂的话语里捕捉到了什么,心脏猛然一跳,鬼使神差地把那套借口改了几句:“不是家传……但传授我手艺的师傅姓雁,他说和我有缘,才肯倾囊相授。”
“错不了,错不了,一定是雁师傅。哈哈,我就说他没死,他果然没死,还有传人!”
英老语无伦次地喃喃几句,突然手劲儿一松,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