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九流亦是江湖切口称谓,指九种底层营生。这些行当都各有绝活儿,以及一套完整而隐密的传承法子,普通人难以知晓。
千门即是骗子的统称,之下又分若干种,一般都用他们的擅长骗术做为外号。
有专用□□票骗人的“倒叶子”,假装警察引心怀鬼胎之人上钩主动行贿的“假办案”,自以为天降艳福实际是遇上仙人跳、被女骗子害死赚保金的“吃保险”,行赌为骗的“拆白党”,假扮僧道以三寸不烂之舌招摇撞骗的“野和尚”……等等。
撇开其他门派不谈,千门这一派,在民国之后经历遣回盲流、整治社会闲散人员等举措之后渐渐销声匿迹。当年的骗子们要么因事进了监狱,要么夹起尾巴老实做人。至少在这个年代,社会上是极少有骗子的。
慕容灰回来之前曾听长辈说起过这些,早就知道随着时局变幻,如今的华夏年轻人除非家学渊源,根本不会知道这些掌故。
当下见雁游居然见微知著,从小小一句切口就猜测到千门,不禁大为惊讶。条件反射就扣住了他,想问个明白。
两人离得极近,几乎连呼吸都融到一起。审视着半靠在自己怀里、明显矮上一个头的少年,慕容灰注意到之前许多被自己忽略的细节。
刚才他只是随意打量了少年几眼,觉得这人秀气又削瘦,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现在细细看来,才发现少年的面孔颇为耐看,浓黑长挑的眉,圆润澄澈的双瞳,挺秀精致的鼻梁,淡色微丰的嘴唇,竟是挑不出分毫瑕疵,让人越看越觉得喜欢。
少年唯一的缺点,或许只是太过于清瘦了,但却因此别有一种秀竹清润的味道,配上他眉宇间淡淡的书香卷气,气质天成。
慕容灰的视线又落到少年新添了伤口的手臂上。他并非心细如发之人,相反还颇有几分大大咧咧,自然无法从少年肩头淡淡的背心晒痕,看出他被迫休学工作的近况。
他只是觉得,少年受了这么多伤,哪怕伤口不深,一般人看见流血不止都会惊慌失措。再结合窘迫的处境,更容易激发软弱的一面。但少年却连眉也没皱一下,从他远远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到越过拥挤的人群为少年出头,少年始终是一副淡然平和的模样,不见大悲大喜的情绪起伏。
这份镇定,这份涵养,实在难得。慕容灰四岁习武,到现在十四个年头过去,自问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做到勉强平静。
啧,如果小叔在这里,肯定又要借机说教,让自己多学学少年的养气功夫吧。
可惜卿本佳人,怎么会知道千门呢?是自己就同其大有瓜葛,还是有长辈是千门中人?
想到这里,慕容灰心头没由来地有些惋惜,手劲反而松了一点:“你师傅是谁?”
他打量雁游的同时,雁游也在看他。
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雁游自下往上,轻而易举就看清了对方隐藏在帽檐下的眉眼。竟是出人意料的年轻,顶多十八、九岁的模样。眼神也没有他想像中的老练精干,而是透着孩子式的好奇与朝气。
有句老话叫画龙点睛,由此可见眼睛对世间生灵何等重要。之前单从轮廓,雁游就推测慕容灰必定十分英俊,现在近距离看到对方的眉眼,他只觉这张面孔的俊美程度远超自己想像。让他有一刹那的失神。
直到手腕钳制一松,他才回过神来。接着,便听到了对方的疑问。
“我不是千门中人,我有正经工作。只是以前听长辈讲古提起过,觉得好玩就记下了。”
说话的同时,他心中生出与慕容灰类似的感慨:如此俊美难得的年轻人,居然是千门中人,实在是可惜了。
与慕容灰的狐疑不同,因为对方一照面就摆平了那摊主,加上之后脱口而出、明显是熟稔之极的江湖切口。老道的作派加上言谈,雁游几乎马上就肯定这人是千门传人,却不知是哪一支的?
唔,也许千门在与时俱进,以前“吃保险”的女骗子里,现在也加进了男骗子。不得不说,单凭此人的长相,骗几个女子不过手到擒来。看他眼中尚无浊气,手上应该还没沾过人命,自己虽然力量有限,但既然遇见了,不妨劝上一劝。如果他能听进去,也能消几桩杀孽。
慕容灰根本不知道雁游看似平和的表情下转着什么念头,自己又被他定性成了什么人。
他没有从雁游脸上找出说谎的痕迹,心中那没由来的惋惜顿时消减不少。刚要说话,却听雁游说道:“慕容先生,萍水相逢,恕我冒昧多一句嘴:现在时代不同,又是太平年月,无需再萧规曹随。以你的本事,不管做什么都有出头之日,希望你好好考量,从长计议。”
毕竟不熟,雁游只能点到即止,用词也颇为谨慎,没有直白地说兄弟你改过自新回头是岸吧。只婉转地提醒对方,做事要从长远着眼,不要继续学以前的千门老骗,免得落个贻误终身的下场。
慕容灰却是被成语搅得稀里糊涂,心道小龟是谁?操碎又是什么?小叔说祖国语言博大精深,果然没错。早知道回国前就该多看看词典。
年轻人的好胜心作祟,虽然慕容灰没听懂这话,还是做出一副受教的样子,免得丢脸:“我知道了。”
见状,雁游深感欣慰,觉得自己一番劝告,大概已经把这即将失足的青年从悬崖边拉了回来。
他还要再问赔偿的事,忽见慕容灰脸色微变:“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也不等雁游回答,径自大步转身挤进人堆里。
周末的潘家园人头攒动,哪怕他的奇装异服再怎么抢眼,也不过瞬息就淹没于人潮。
雁游有些莫名,只得去问摊主:“刚才那位慕容先生同你说了什么?你们商量好赔偿金额了吧?”
那贪财的摊主之前才被慕容灰低声敲打过一番,加上知道自己的损失已有人掏了腰包,虽然巴不得再多贪一笔,但却没胆再弄鬼。任凭雁游怎么问,他都只赔笑说:“别介别介,事情都解决了,您甭再操心了,哈哈。”
说话间,他利索地把完好的物件装回纸箱,又包起那堆碎片放在墙根,等环卫工人来收拾。摊子搞成这样,今天他是没法做生意了,得马上去进货。收拾完毕,他只当没听见雁游的询问,匆匆挤进人群,晃着大屁股走了。
雁游拦之不住。在原地苦思片刻,倒是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慕容灰是个很讲义气的人,之前故意冲撞自己的人和他是同门,所以,虽然此事与他无关,他还是出头花钱,摆平了这件事。
他听过江湖九流的不少掌故,却从没结交过这些人。当下只觉慕容灰甚有担当,若能有缘再见,倒可以深交。
因为刚才那场风波耽误了不少时间,现在已到了午饭时候。雁游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四下张望一番,信步走到离得最近的那家古玩店,向那名靠在逍遥椅上打扇喝功夫茶的老者问道:“老先生,请问附近哪里有食堂?”
“在那边――小伙子,我带你过去吧,正好我也该吃饭了。”见他过来,老者一把丢开蒲扇,趿着人字拖殷勤地迎了出来。
“这……”打量老者眼神有些奇怪,雁游迟疑了一下才答应,心里却暗暗提高了警惕。
这份小小的怀疑在到达食堂后变得更深:老者一路上问东问西,热情得异乎寻常,也不管雁游对他的问题惜字如金,近乎爱理不搭。落座后还自掏腰包点了好几样吃食,摆了满满一桌,热情不减半分地招呼道:“小伙子,来来来,都趁热吃,别客气。”
见雁游站着不动,老者又探着身子,紧张地问道:“是不是不合口味?你想吃什么,咱们再点。”
“老先生。”雁游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你我非亲非故,怎么好意思教您破费?”
听出雁游话里的冷淡提防,老者愣了一下,突然拍着桌子笑了两声:“哈哈,小伙子,你是把我当坏人了。也罢,我本打算和你套套近乎再开口,既然如此,索性就先挑明了:之前我看你修复古玩的手艺实在是绝了,所以想问问你,愿不愿到我店子里帮忙?报酬方面请你放心,我绝不会辱没了你的绝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