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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听书 - 狐说魃道(小白的鬼故事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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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 那之后,连着七天下了很大一场暴风雪,雪把整个北岭城几乎完全吞没。从紫禁城带来的翡翠相思雀死了,不是冻死,而是闷死在暖房的炭烟里。

朱允文也几乎死去。

一场肺病把他折磨得形销骨立。

只是,仍未能死,正如他在来这里的第一天时就所期望着的。

他躺在床上,看着头顶那片白色的帐帷,想像它就是他葬入坟冢时的尸衣。也许坟墓也是白色的吧,这地方除了白,几乎没有任何色彩。

一阵咳嗽。

喉咙里一口血把胸口白色的床褥染上那么点别样颜色的时候,朱允文听见下人在外头禀报:爷,狐仙阁的红老板求见。

那天朱允文没有见红老板。

身份上的悬殊,纵然暗里欣赏,朱允文对于他的造访仍是觉得有些突兀和不悦。曾经贵为天子,现今一介娼妓也说见便见,于情于理,都是他所无法忍受的。于是断然回绝,甚至带着丝恼羞的怒意,他摔了案几上一枚羊脂如意。

如意落地他听见门外响起了阵琴声。

沉而婉转的声响,随着弹奏者指尖叮叮当当一阵跳跃,仿佛某种温和的笑,脱离琴弦悠悠然然荡了进来。这声音他不止一次隔着窗和那些距离,从远处那座喧闹的楼阁里听见过。但近了,分明又同往常有着些许的不同。

不同在哪里,朱允文却说不上来。

如果曲子能说话,这琴音就好象是个正在说话的人,透过那种起伏跌宕的调,在房间里兜兜转转,像是缓声在同他说着什么。于是他用力拍着床大声道:来人!来人!把他给我撵出去!!

片刻,门外响起下人的话音:回爷,人一直都在外头,没有爷的吩咐,小人不敢随意放他进来。

这叫朱允文呆了呆。

从府邸大门到内堂,三进三出,隔着至少六道门。六道门外,为什么这琴声听起来会这么近,近得好像就在咫尺之内。

疑惑着的时候,琴声断了,很突然。忙挣扎着起身推窗朝外看,窗外一片风卷着一地的雪,白茫茫,朦胧胧。隐约一道鲜红色的身影在雪地里闪了闪,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雪地里一长串凌乱的马蹄印,还有些许细微的琴弦声,似乎不舍从这苍白的世界里立即离去,绕着窗棱轻轻流转。

那之后好些天,朱允文没再听见有任何琴声从远处那座楼里传来过。

依旧整日整夜地喧闹,依旧丝竹缠绕着欢笑。却再也没有听见过那种仿佛淡淡说话声般的琴音从那地方响起。

一天两天三四天,五天六天七八天,时间弹指刹那,对于床榻上的人却如同亘古般漫长。朱允文在床上用漫长的时间粘着那只如意的碎片,听着远处阁子里的声音。有时候他的妻妾会来探望他,她们用那些熏满了胭脂香的手指抚摸他,仿佛在紫禁城他的寝宫里那般。他想回应,可是做不到,他发觉自己的身体就如同手里的如意,勉强拼凑出来的完整,终究布满裂痕。

但他没办法同那些女人说。她们看着他,眼神却不知道在看着什么,他害怕那种眼神,在每次她们用那种眼神望着他的时候,即使她们温柔地在亲吻着他的脸颊,他的手背,他的胸膛……他惊惧地发现自己的手在同他的□一样萎靡和颤抖。

于是流泪,于是看到一些失望,或者更加不好的东西,从那些女人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然后她们一声不响地离去,留下一室的寂静,一室的闷热,以及一室她们身上浓烈的胭脂香气。

他再次将那把如意砸到了地上,狠狠的,像在砸碎自己那具无可奈何的身体。

这时听见那说话声般的琴声再次响了起来,缓缓的,跌宕的,近在耳侧的……

“来人……”于是他大声道:“把他带进来!把红老板给朕带进来!”

我想霜花一定是个说故事的天才,因为在他说到那句“把红老板给朕带进来!”的时候,我真真切切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那个叫做朱允文的,只当了四年皇帝就下落不明的男人的影子。

有点焦躁,也有些高高在上的颐使气指。

然后那影子就消失了,妖怪水晶般的瞳孔里只剩下了一本正经等着他继续往下说的我的脸。他朝我笑笑,说,天黑了。

这才惊觉周围已经亮起了路灯,没来得道别,我匆匆跑回了家。

到家时家里的店已经关门了,杰杰在暖炉上打着盹,狐狸在客厅中间的梯子上坐着,正在给即将摆到店门口的圣诞树挂上五颜六色的玻璃星星。空间里充斥着蛋糕和巧克力甜甜的味道,每年圣诞节狐狸都会做一棵圣诞树,还有蛋糕和巧克力。蛋糕是用来搞特价活动的,巧克力是每年不变的给我的圣诞礼物。

因为我从来没在情人节收到过巧克力,关于这点,没有比这只整天赖在我身边,害我至今找不到一个人类男朋友的狐狸精更清楚这一点。所以为了弥补这个遗憾,从他来到我家的第一年开始,逢到圣诞他就做一些巧克力给我当礼物。当然了,不要为那是他亲手做的而觉得感动,他其实只是为了省钱而已。也不要去问他,为什么明明是弥补不能在情人节收到巧克力的遗憾,却不在情人节送。千万不要问。因为我曾经问过一次,然后,他看了看我,托着腮帮问:

情人节是什么节?

我回答:情人的节。

你是我的情人不?

我再答:不是。

那你想当我的情人不?

这次,没等我来得及回答,他手指一翘,在我脑袋上轻轻一弹:你想我还懒得要。

我,靠,靠靠靠。

第二天因为被一些事情耽搁,等想起来去街心花园去看看时,天已经黑了。白晃晃的路灯照着白晃晃的雪,霜花一个人坐在被气温冻得吱嘎作响的秋千架上,晃来荡去。

他似乎除了这个地方无处可去。

这么想着,转眼却听见他这么问我:“是不是除了这个地方,你无处可去。”

我一愣,因为没想到心里刚在想着的问题,会这么直接地反被别人问了过来。

“不是。我是来听故事的。”于是我回答。

“但你看起来很孤独。”他又道。

这句话让我不由自主抬了抬肩膀:“孤独?我?”

“人是种孤独的个体,即使他再有钱,再有权,身边围绕着再多的人。就算是在人群的蜂拥包围下,他只有他自己。”

“那妖怪呢?”

“妖怪,妖怪是以类分的,不是同仇敌忾,就是你死我活。因此妖怪从来都不会孤独,因为除了这两者,它们无类可归。”

“就没有特例么?”

“特例?有,但它们都已经死了。”

“……都死了?”

“当然,也有一些还活着,或许就是那些和你擦肩而过的,或许就在你周围……而这些家伙,往往都过得生不如死。”

“为什么……”

“因为它们泯灭了自己的本性。”

我沉默。

一时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因为初衷只是来听故事的我,没想到会不知不觉地跟这只说故事的妖怪聊起这些。

而他似乎也很快意识到了这点,在短暂的僵持过后,他笑笑,拍拍身边空出来的秋千板:“对了,你是来听故事的。”

我点点头,顺势在板上坐了下来。

“那我们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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