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那刻我就像个傻子一样呆看着他。
一切来得太快,快到我根本来不及对此做出任何反应,它们就在我眼前闪电般发生,结束,然后将一大块无比沉重的压迫感毫无缓冲地抛到了我身上。
压得我连吃惊的本能都消失了。
我从没见过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狐狸伤到这种地步。真不知那究竟是种什么手段,好像一瞬间就把他所有的力量从他体内抽走了似的,迫使他显出原形,一动不动躺在那儿,乍一看真的好像死了一样。
所幸一双眼微微睁着,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看了我一眼,神色严厉,仿佛在告诫我不要轻举妄动。所以我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张了张嘴呆呆跪在地上朝他看着,随后听见身后有人朝我走了过来,好几个人,在我刚刚试图站起来那一瞬一把抓住了我,将我重新按倒在地上。
这粗暴叫我不由自主用力反抗了一下。
但刚刚挣扎着站起,就被再次按倒在地,再站起,再按下,再站起,再再次按下……如此,反复了十来次后,我终于放弃,一动不动低头跪在原地,由着那些人将我手牢牢反绑在身后,然后把我从地上拖了起来。
“小心别伤着她。”踉跄着被他们从狐狸身边拖开时,我听到有人在我身后不远处这么轻轻说了一句。
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见到那个冒牌“载方”正目不转睛朝我望着,眼里带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及至见到我目光,他立即低头将身上的棉衣裹了裹紧,然后朝我微微一笑。状似无害的笑容,跟第一次见到他时给人的感觉一样,单纯又老实。而这无与伦比的演技让我原本隐忍着的愤怒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有那么一瞬几乎忘了刚才狐狸警告的眼神,我想朝他直接冲过去,用力撕开他脸上精妙无比的伪装,看看他到底是谁,到底为了什么要用这么卑鄙的方式把我和狐狸骗到这里,并且为狐狸设下这么道陷阱。
但适时忍住了。
在身后人感觉到我肌肉的反应而再度加大力道后,我放弃冲动安静下来,朝他方向狠狠啐了口唾沫。
他见状再次微微一笑。
这个无比可怕的伪装者,也不知到底曾跟狐狸有过怎样的过节,他竟会为了把狐狸引到这里一举拿下而杀了真正的载方,再用无比精湛的方式,将他的脸伪装得同载方一模一样。
他到底是什么人……
而真正的载方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狐狸会这么相信他?相信到仅仅凭着他一句话,一个借口,就跟他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处在荒山中的小村子?毕竟,以狐狸一贯的处世方式,他根本就不会为了谁的死活而有所顾忌,他一向都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妖怪,不是么?唯有这次却破了例,着了道,这未免也太过异常……
这村子和那个死去的载方到底对他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一切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脑中被这团困惑牢牢堵塞住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
声音急促而低哑,像是怕一不小心就把肺给咳碎了似的。我下意识扭头看去时,见到一双眼睛定定在朝着我看着,是那个将狐狸逼得显了原形的老头。
这会儿他看上去好像比之前更老了一些,瘦削的身体罩在肥厚的棉衣下,有点不堪重负,令他不得不将上身微微佝偻着朝前倾斜,以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而两道单薄的肩膀则高耸着上下急促起伏,背对众人在四周明灭不定的火光里,像一根被巨大力量压得直不起腰杆的老树,用力吸着气,用力把一阵阵无法控制的咳嗽压抑在喉咙里,然后一点点慢慢从嘴里挤压出来。
瞧这情形,似乎只要吹起一阵风,随时就能将他轻易刮倒。
但不知为什么他周围没有一个人过去扶他一把,甚至没人因此而朝他看上一眼。对此他似乎并不在意,只一味低头盯着地上的狐狸,随后在一阵更为剧烈的咳嗽过后,直了直腰回过头,透过眼帘上层层叠叠的褶皱,咧嘴朝“载方”发出轻轻一声冷笑:
“小心别伤着她?呵……伤着了她,怕对你主子不好交代,是不是?”
“载方”没有回答,只恭恭敬敬朝他欠了欠身。
见状老者面无表情转过身,伸出鸟爪般的手朝边上那些人打了个手势,随后独自一人慢慢往我这边走了过来。
一边走,一边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我,及至到我跟前站定,我仍能清晰感觉到他的视线定定在我身上停留着,看得极其仔细,仿佛是想从我身上看出些什么来。这样近的距离让一股很重的气味从他身上直冲进了我的鼻子,让我不由自主朝后退了退。
说不上那究竟是臭还是什么样的一种奇特味道,闻着让人相当不舒服。
我猜这气味应该是从他身上的茧子里渗出来的,那些光亮坚硬的茧好像一块块壳一样覆盖在他皮肤上,不仅占据了他头颅和手指的大部分皮肤,也把他脖子上的皮肤给占满了。
“受惊了,姑娘。”意识到我的目光停留在他脖子上,老者将脖子处的领口拢了拢。
而虽然嘴里说这样抱歉般的话,他眼神却并未有所变化,冰冷尖锐,像只审视着猎物的老饕。不等我开口说些什么,他朝前走了一步,俯□将脸凑到我面前,用他那双浑浊得几乎看不清瞳孔的眼睛再度向我定定看了一阵:“别怨咱做事做得不光彩,你也瞧见了,我身后那是个什么东西。论起不光彩,咱们可跟他没法比,实话说吧,除了这种法子,咱们着实也没办法弄倒他,这头狐狸修行了千年,实实在在是一头千年的老妖精……”
“至少他是为了担心这村子里的人所以才会上了你们的当!”不等他把话说完,我冷冷驳斥了声,一边扭转头,朝那正不动声色望着我俩的‘载方’飞快扫了一眼。
而我这句话立即让面前这老头沙沙一阵笑:“呵……担心这村子里的人。是担心这一村子的活死人么?”
我怔了怔,不太明白他这话到底是意思。
正想开口问个明白,他却已目光一沉直起了身子,随后再度沙哑着笑了声,一字一句慢吞吞道:“拜他所赐……这么多年来,咱们与世隔绝守在这儿,守着这块地,守着那座坟,不死不活度过每一个生不如死的日日夜夜。他担心?呵呵,你说,他怎会担心他精心布下的棋局里一枚小小的棋子。”
我仍是听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只能皱紧了眉直愣愣朝他望着,见状他手轻轻对我一摆,转身从我身旁笔直走过,朝着牌楼背后那处被火光笼罩的村子里一摇一晃走了进去。在被牌坊后那片阴影吞没前,忽又回头,朝着‘载方’的方向冷冷丢下一句话:“阿非啊,她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处了,送客。”
声音喑哑无比,同风声混在一起,几乎细不可辨。
因而也不晓得那‘载方’究竟听见没有。他始终沉默着,直到那老头的脚步声渐远,才抬起头慢慢朝前走了两步,到我身边站定,对着不远处静躺在地上的狐狸瞥了一眼。
随后伸手将我肩膀上的泥浆拍了拍干净:“失礼了,老板娘。”
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让我一阵反胃。
立即低头用力一挣,将肩膀迅速别到一边,他见状将手微微抬了起来,似乎是要就此将手收回,却不料突然那只手往下重重一落,毫无防备间一把扣在我右手上,将我衣袖霍地撩起,猝不及防间惊得我一个激灵!
忙弹身而起朝迅速后退,但立即被身后人用力顶住,将我重新朝他面前推了过去,与此同时他将我那条胳膊松了开来,一边将我另一条胳膊抓住再次撩起衣袖,一边匆匆朝我手臂上瞥了两眼,旋即眉心蹙起,抬头看向我,有些突兀地问了句:“锁麒麟哪儿去了,老板娘?”
这句话让我大吃一惊。
真见鬼,这个人到底是谁……
会这么精妙的易容术也就罢了,能骗过狐狸的眼睛也就算了,但他怎么会知道锁麒麟,还知道它原本是戴在我手腕上的??
而他找锁麒麟的目的又到底会是什么……
种种困惑,突地从我脑中冲出,令我思维一片混乱。
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见状‘载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笑了笑,轻轻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瞧这记性,忘了你早就把它摘下了。不过……应该还带在身边的是吧,老板娘?”说着,冷不防将手伸到我衣袋处按了按,并在我再度挣扎着往后退去的当口一把扣住了我身体,一边用眼神示意我身后的人将我牢牢抓紧,一边低头从自己衣袋内取出只漆黑色手套套在了他的手上。
这才将那只手探入我衣袋内,随后从里头慢慢抽出样东西,小心握在手中,抬眼望向我:
“到底是戴惯了的东西,离了不太好受吧?”
我看着他手中的锁麒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就没再继续说些什么,只将目光一转朝着我身后点了下头,身后立即有人重重推了我一把,迫使我朝刚才来时的方向走去。
一路走,一路就见四周那些原本静立不动的人影慢慢朝牌楼方向聚拢了过来,粗略一计,竟有百人之多。
他们静静走到狐狸身边,用一块绣满了“卍”字纹的金黄色袈裟把他盖了起来,随后开始念经。也不知道到底念的是什么经,语速很快,声音很低,交错在风声和火焰燃烧声里此起彼伏,那单调诡异的音调同火光下他们一双双眼睛一样,冰冷而麻木,却掩盖不住一丝淡淡的恐惧之色,在他们接近狐狸的一霎,从眼底悄然渗透出来。
看得出来他们很怕狐狸,也对自己当下所做的行为颇为顾忌着。
所以我突然很想看看他们到底是要对狐狸做些什么。
但刚一回头,身后人立即用他们身体挡住了我,然后再度朝我身上重重一推,推得我不由自主朝前一阵踉跄。
我只能继续往前走去。
这会儿天又开始下起了雪,北方的雪真是大得前所未见,一团团棉花样的雪片无声无息扑灭了地上燃烧着的火焰,也渐渐吞没了身后那些人的念经声,随后一股寂静在前方那些重新笼罩在夜色里的山林间弥漫开来,一路朝前走,我感到自己就仿佛渐渐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漆黑,死寂,同刚才的一切似乎完全隔离开来的世界。
只有死人才会居住的世界……
那些人穿的衣服不也正像是过去那些死人才会穿的么?
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动物的喘气声:
“嗤哈……嗤哈哈哈……”
抬眼望去时立刻倒退了两步,因为我看到有两头动物正在我不远处的树丛里蹲着。
两头毛色漆黑的动物
没了之前那些火光的照耀,我无法看清它们的样子,而它们的颜色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但可以肯定它们非常巨大,因为在它们听见动静无声从地上一跃站起的霎那,目光几乎能与我平视,一双眼睛更如铜铃般大小,黑暗中闪着灼灼磷光,隐约映出它们身体毛烘烘的轮廓,也反射出它们嘴里所流出来的唾液,黏糊糊在它们下巴上闪烁着的亮晶晶的光。
那东西到底是狗还是狼?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们静静在那里看着我,像看着一团上好新鲜的牛排那样看着。
而就在我因此僵立着无法动弹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身后有人蓦地将一只布袋用力套在了我的头上,随后使劲朝前一推,令我一个踉跄一头朝着那两头动物面前跌了过去!
惊恐间耳边传来忽忽两道风响,随即扑鼻一股腥臭的气味朝我团团包围了过来,与此同时我感到了那两头巨大兽类的体温,近在我跟前,对我呼哧呼哧喷着它们嘴里的热气。
我脑中嗡的声响。
转身想逃,却哪里逃得掉?刚一迈步立即就被地上一块坚硬的东西狠狠绊了一下,飞身倒地,没等爬起来,脸侧呼呼两阵风响,紧跟着手臂上闷然一阵剧痛,那两头动物牢牢咬住了我的手臂,从喉咙里发出阵欢腾的喘息:“嗤哈……嗤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