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直到走出医院大门,洪飞仍紧紧地抱着我,趴在我肩膀上哭个不停。
我知道他为什么会怕成这样,因为当时他床边站着很多魂魄,都是新死不久的,还保留着刚死去时的状态,很可怕。它们一个劲地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却完全没意识到这样做会把一个仅仅五岁大的小孩吓坏。
其他人不明所以,以为那是他情绪不稳的表现,所以围着他好说歹说,试图哄他安静下来。但没有任何用处,他像抱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抱着我,除了我以外不愿意同任何人在一起,所以在整整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后,罗永刚终于妥协,同意让我暂时带走洪飞,条件是让我帮他在洪飞情绪稳定点的时候套一下他的话,看看究竟能从这小孩的嘴里问出些什么来。
而另一边,他说他还需要再着重调查一下洪飞家里的状况,因为他发觉洪飞这孩子除了他父母以外一个亲人也没有。
洪飞的母亲是个孤儿,而洪飞的父亲洪伟则是个“幽灵”,因为他的身份证户口簿等一切证件都是伪造的,户籍档案里完全没有这样一个人,是个如同幽灵般存在着的人。这一点令罗永刚觉得比谋杀案本身更让人觉得叵测,因为在这之前竟然从来没有一个地方察觉到洪伟身份上的不正常,包括他用这些证件办理以前老房子的过户、开银行卡、做信用卡贷款等等,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任何一家单位发现到此人的证件全是伪造的。
当真伪造得那么逼真?倒也不是,否则不会那么快就被罗永刚发现。
他说那些证件的问题全都显而易见,所以以前都没人发现到这一点,才令人感到费解。而一切伪造的身份背后,洪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这样费尽周折地掩盖自己真实身份又是否同他们夫妻俩的被杀有关?种种疑问,导致罗永刚对它们的关注度远大于命案本身,因为他认为一旦把这些谜题全部解开,洪家夫妻被杀案可能也就会随之破解。
对此,我想罗永刚恐怕又要失望了。
就同他以往遇到过的那些让他感到费解、并一直无法得到彻底破解的案子一样,这一次的案子他可能同样无法得到最圆满的解决。
洪伟不是什么“幽灵”,但却是个妖怪。也许在人世生活了几百上千年了,所以人的户口之类证件他完全没法用,必须一直更换。但这样做起来势必麻烦,所以不如索性伪造一份,反正对于妖怪来说这是简单之极的,并且作假同时不被人看穿,对他们来说也同样简单无比。
只是现在洪伟死了,死后妖术不再起作用,所以凡人便可以轻而易举看出他证件的伪造性,并为此感到困惑不解。这一切我自是心知肚明,所以只能默默为罗永刚叹一口气,他是个好警察,可惜再好的警察碰到这样的情况也只能吃瘪,毕竟人怎可能侦破同妖怪有关的案子。
而照此情形来看,洪飞就更可怜了。
失去双亲后,他连一个可以抚养他长大的人都没有,同时又还没逃脱黑霜捕猎的季节。原本狐狸说,等他长大后自然就能避得开黑霜了,但现下他无依无靠,就仿佛失去了父母双亲的幼狮,即便继承着兽王的血液,又将怎么先平安度过他那些没有长大的岁月?
思忖间,洪飞倒是已经恢复了过来。小孩子忘性大,前一阵还怕得大哭大叫,但在路上走了一圈,看到街边摆着的五颜六色的小贩摊子,瞅着瞅着不多久注意力就完全被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了去,拖着我情不自禁朝那些摊子走,我见他不再像医院里时那样愁苦,也就由着他往热闹地方凑,顺便给他买了点糖果玩具,不一会儿竟也能露出一点笑容,如同只小狗一样黏巴在我边上,吃着糖果睁大了一双眼东张西望。
“洪飞,今天住在姐姐家好吗?”于是我趁机问他。
他点点头。
“那晚饭想吃什么菜,姐姐给你做。”
“我要吃妈妈烧的红烧肉。”他想了想后回答。
那瞬间我有点怕,怕他想起自己父母的事,会跟在医院时一样陷入沉默状态,或者当街哭闹起来。但他没有,只跟往常一样好好地待在我边上,然后想起了什么,有点失望地哦了一声,抬头对我道:“但是妈妈不会同意我住在你家里的,我还是回去算了。姐姐,妈妈怎么没来接我,她又买好看的衣服去了所以叫你来接我的吗?”
我一愣。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我,也没料到一个五岁的孩子对于死亡的概念原来是这样模糊的。正呆站着不知该怎么回答时,忽见他头朝边上一转,指着那方向叫了声:“咦!是大哥哥!”
我不由吃了一惊。忙朝那方向看,就见前面人来人处,有个披着风衣的高个男人十分醒目地在一间书店前站着。
之所以醒目,是因为这么晴好的天气里,只有他一人是撑着伞的。
一把黑色布面的巨大的伞。他在伞下低头翻着本书,没有被四周来来往往的人流和车声所干扰,也没有发现我和洪飞的存在。
见状我忙拉住洪飞想走,不料洪飞一把甩开我的手朝那男人奔了过去,一边有些兴奋地叫:“大哥哥!大哥哥……”
“洪飞!”我急得一跳脚跟了过去。
以为要来不及抓到他,所幸此时刚好一辆出租车在前边缓缓停下,把他给挡了一挡。我赶紧趁机把他抓住,没等里头乘客下车,打开车门一把就将他朝车里推。
这时也不知是否听见了洪飞的叫声,那男人抬头朝我们方向看了一眼,我立即低头朝车内钻了进去,随后一连声催促司机赶紧开,车子发动时我见那男人放下书朝这方向走了过来,似乎想阻止车离开,但走了两步却停下了,也不知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只将伞微微朝后侧开,露出半张苍白的脸,默默看着我们离去的方向站着一动不动。
“大哥哥……”直到身影渐远,洪飞仍在朝那男人的方向望着。我则心跳得飞快,因为压根没有想到,我所见到以及梦见到的那个“鬼”,原来竟就是洪飞见到的黑霜。
不过细想想,其实倒也并不意外。
我想起自己梦见他到我家里来的那个夜晚,正是狐狸说黑霜出现过,却没有任何人见到过的那个晚上。而他身上那件看似黑色的风衣,在阳光下仔细看来,实质上是深蓝色的,这刚好跟洪飞形容的“蓝衣服的大哥哥”吻合。
洪飞说,大哥哥脸上画着花。
其实那并不是花,而是占着他一半脸颊的伤疤。血红色的伤疤在夜里骤然望见时有种森冷的诡异,但在白天看来,尤其是远远望去时,倒真如一朵线条简单又优雅的花,静静绽放在他那张清俊的面孔上……
这么看来,我竟和洪飞一样都见到了黑霜。
但黑霜不是只在他所要杀戮的妖怪面前才会显身的么?为什么我也能看到他……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要杀了我?
可是我不是妖怪啊……
脑子里正这么七上八下胡乱琢磨着的时候,小洪飞从椅背上滑了下来,乖乖坐到我身边,有点不安地看了看我的脸:“姐姐,你在生气么?”
“没有,怎么了?”
“爸爸那时见到大哥哥,脸上的表情就跟你现在一样……”
“……是……是吗?”
“后来妈妈就跟他吵起来了……”
“为什么吵?”
“不知道……”
“……那后来呢?”
“后来……”他眨眨眼睛看着我,嘴里刚刚嗫嚅了两声,一张脸很突然地变了色。
我立即意识到不应该再继续问他,但已经来不及,那瞬间他整个人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医院病床上时的样子,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只睁大了一双眼呆呆地看着我,随后拉住我衣服,轻轻问了句:“姐姐,我爸爸是不是死掉了。”
我没回答。
倒不是回答不出,而是正想回答时,眼前突然暗了下来。
是汽车进了隧道。
真奇怪,从医院到我家那一段路几时要经过隧道了?我疑惑着朝窗外看去,也不知是车开得太快,还是隧道里的光线太暗,只觉得两边的景物一片模糊,无论是隧道里的墙壁和灯,还是从边上呼啸而过的其它车辆,都仿佛笼罩在一团灰色雾气里似,模模糊糊氤氲不清。
“司机!”我忙拍了拍前车座,问那司机:“这是什么路?”
司机可能没听见,仍在一片嗡嗡的发动机声中专注开着车。
于是我再用了点力拍拍车座:“司机先生!这是什么路?是往枫林路方向开吗??怎么要过隧道??”
司机依旧没有吭声,也完全像是没感觉到我在拍他车座似的,坐着一动不动。
“司机!”虽然高速行驶下贸然这么做有点危险,我还是忍不住把手穿过安全罩朝他身上拍过去:“司机!请问我们这是在往枫林路开吗??”
“姐姐……”司机依旧没有回答,而一旁的小洪飞却突然挨到我身边抱住我手臂,轻声对我道:“姐姐,这个司机怎么没有耳朵,也没有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