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那天之后,虽然小洪飞的话让我当时有点不安,但过后由于并没见发生什么异常的状况,所以不久就被我渐渐淡忘了,况且连着几天的好天气让生意好转起来,整天忙忙碌碌的,也无暇再去胡思乱想。只是每次听见隔壁传来的吵架声,总让我不免有点担心那小孩,我怕他又像上次那样独自跑到马路上,这么大点孩子,如果身边没人仔细看着,还真是很放心不下。
不过,也许是那次目睹了儿子差点出事,所以洪伟对他看管得尤其紧了,每天除了上下幼儿园基本上看不到洪飞出门玩,总是在家里待着,有时候一个人抱着玩具坐在阳台里,低头看着我在店门外摆摊子卖早点或者下午没卖完的点心,朝我挥挥手笑笑,很孤独可怜的一种感觉。
后来他连阳台上也不出现了。
甚至连着两天没见他去幼儿园,这让我再次不安起来,我担心他是不是病了,或者出了什么状况。但当我带着点心找了借口去拜访他家里时,却见他笑嘻嘻地在客厅里蹦蹦跳跳,非常健康。
这真叫我有点尴尬。
我想我大概是有点关心过了头,毕竟以前从没跟一个小孩子这么亲近过,投缘过,所以难免对他特别地关心起来。于是回去后,一切照旧,继续忙我的店,继续跟来来往往的客人聊天扯皮,继续听着隔壁那对夫妻时不时地吵架……那样简简单单又过去了两天。
到第三天早晨,我跟往常一样把狐狸蒸好的包子搬到店外去卖,这时见到洪飞开门一个人跑了出来,到我身边,揉着眼睛半是认真半像开玩笑地对我说:“姐姐,我妈妈要跟我爸爸离婚了,你说我应该跟谁好?”
我当时正忙得晕头转向,所以没特别留心他这话的真假,也没特别注意他的脸色,只随口应道:“爸爸妈妈怎么会离婚呢,乖,小洪飞,赶紧回去吧,不然你爸爸等下出来找你要骂你啦。”
“但是,我到底应该跟谁呢?”小孩子不懂得看情况,所以他继续问我。
我只好挑了个模样最好的包子递给他,然后摸摸他的头哄他:“谁都很爱你啊,所以不要再问姐姐这种问题啦,乖啊快回家吧……”
洪飞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这时洪伟找来了。
走到他面前他就没再继续缠着我,不等洪伟开口,头一低就乖乖跟着他往回走去,只是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只好一边给包子装袋,一边朝他挥手,所以当一片阴影当头笼罩过来的最初,我完全没有感觉到,只顺手把装好的包子递给最前面的顾客,然后想停下手歇口气,冷不丁听见有人问:
“老板娘,包子几钱一个。”
我这时才发觉头顶的光被遮住了。
抬起头,见到一个男人在我近前站着,个子很高,人很瘦,在那么晴朗的好天气里撑着把伞,巨大的伞面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留一道轮廓分明的下巴在脸侧的发丝下若隐若现着,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肤色,同墨黑的布伞形成无比鲜明的对比。
“老板娘,包子多少钱一个。”见我不语他又问了我一句。说话声有种病态的沙哑,并且慢吞吞的,仿佛每一个字都要拿捏半天。
我回过神道:“五块。”
“五块?”他似乎有些意外:“别家二块五,你家五块,是不是贵了点儿……”
“料好,味道好,口碑好。”
“所以价格要贵上一倍么?”
“嫌贵可以去别家买的,先生。”我皱了皱眉,开始有点不耐烦他缓慢的语速和龟毛的性子,而且他让后面排队的顾客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不买的话让让后面的人好么。”
“这些都要了,不用找。”岂料他径直拿出几张百元大钞放在我面前这么对我道。
我一愣。
看了看他手里的钱,再看看蒸笼里剩下的那些包子,迟疑着接了过来,问他:“真不要找零?”
见状他身后那些顾客立刻抱怨着离开了,他没有做声,直等那些人全都走散,隐在伞下那张脸似乎笑了笑:“早先听人说这家的点心味道最好,所以特地过来尝尝。”边说伸手往蒸笼方向伸了伸,到蒸笼边时手指顿住,他问我:“可以吃么?”
“你买下了,当然可以吃。”
他这才从蒸笼里取了只包子,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之后吸了口气:“果然名不虚传。”
说完,手中伞面轻轻一转,整张脸便全部隐在了伞下,他把吃剩下的包子放进蒸笼转身往马路对面走去。“喂!你的包子!”我忙挥着塑料袋叫了他一声,但他人已到了马路中间,听见我的叫声朝我方向侧了侧头,见状我一下子跳起来朝店里退了进去,因为我发现他脚下竟然没有影子。
明晃晃的阳光在他墨黑的伞面上折射出苍白的反光,而无论伞或者他的身体,都没在路面上投下一星半点的影子。
见鬼……他竟然是鬼吗??
但是鬼怎么能实实在在地在包子上咬出一个清晰的口子……
想到这里我立即再朝马路中间看,那人早已不知去向,只有他刚才站的地方留着对淡蓝色的脚印。
当有车从那上面飞驰而过后,脚印便也不见了,随后一阵细细的雨丝被风吹到了我脸上,而之前还艳阳高照的天,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就阴了下来,浓浓的云层好像一团团奇形怪状的脸,低低压在屋檐外的天空上,由浅至深从我头顶处一直往前延伸向东,把东面的天际线染得跟墨似的一片漆黑。
“咻,你一个人刚才在自言自语的做什么?”身后杰杰突然而来的说话声把我惊得一跳。
它被我的模样给开心到了,有点嘲弄地眯眼看着我,甩着尾巴绕着我脚下转。我没理它,只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杰杰竟然没看到刚才同我说话的那个人。
这很不正常。通常对于鬼怪和潜在的危险,这只猫嗅觉总是特别灵敏,往往没等靠近就跑得远远的,可是这次那人在我边上站了那么久,它却完全没能看到甚至感觉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寻思间,雨骤然变得又大又急,我不得不立即冲出去先把摊子全部收回店。之后正预备要关门,忽然见隔壁的房门开了,洪伟从屋里探出身朝外面看了看,见到外面的大雨似乎有些犹豫,但仍回头朝里招了下手,随后从门里出来。
而他妻子紧跟在他身后。怀里抱着小洪飞,嘴里急急的不知道在跟洪伟说些什么,但话很快被洪伟打断了,他用手掌遮着洪飞的头,然后拉着他妻子一同朝我家店门口飞奔过来。到门口那妻子立即带着洪飞冲进店,而洪伟则在门外站定了脚步,有些不情愿却又迫于无奈般笑了笑,问我:“请问我可以进来么?”
说实话,他这突如其来的恭敬还真让人有些不知所措。以至迟疑了下我才点点头,给他把门再朝外敞开了点:“当然可以,进来吧。”
他走了进来,掸掸身上的水,从妻子的手里接过洪飞放到地上。
洪飞一落地就朝我走了过来,我发现他眼圈很红,好像刚刚哭过,忙蹲□笑嘻嘻问他:“洪飞,要吃点什么东西吗?”
他没有理我。只低头从我身边走了过去,然后找了张椅子坐下,规规矩矩坐着一动不动。
“他怎么了?”我抬头问洪伟。
他没回答,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地朝里屋方向看了看,随后问我:“胡先生不在家么?”
“他出去买菜了。”
“哦……那……”说到这里他脸上不情愿的神情又露了出来,但在看到一旁的洪飞后,轻轻吸了口气,继续道:“那你的表哥在么?”
“你说铘?”
“是的。”
“……他在。你要找他么?”
他点点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见他。”
“可是……”我没法说自己已经好一阵没跟铘说过话了。
铘跟狐狸不一样,我不理他,他便不会主动同我说些什么,除非有迫不得已的情况发生,譬如在医院的那个时候。因此,从医院回来后我跟他就仿佛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有时候几乎感觉不到他存在的气息。
“我可以见见他么,老板娘?”此时见我迟迟没有回答,洪伟又问。
我正硬着头皮要答应,身后门帘忽然一掀,铘恰好在这个时候从里屋走了出来。
“给我杯茶。”到我面前他对我道。
我愣了愣。
没等反应过来,他已在小洪飞的桌边坐下,朝他看了眼:“多大了。”
洪飞有些不知所措。
兴许是因为第一次见到铘,所以有点怕生,低头一个劲用手抠着桌子,小小的脸憋得通红,好一阵之后才轻轻答:“……五岁。”
话音刚落,他屁股下面滴滴答答一阵响,我闻声低头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这孩子怎么怕铘怕成这样,一边回答一边竟然吓得尿裤子了。忙要过去把他从铘身边抱开,铘却仿佛预知般抬起头,朝我淡淡看了一眼:“茶呢,客人来了怎么不上茶。”
这一次不仅是洪飞,连我的脸也红了。
尴尬红的。
他竟然在把我当店小二使唤。这真是见了鬼了……
但当着洪伟他们的面也不好说些什么,便闷闷进了厨房,一边倒茶,一边听见铘的话音隐隐从外头传进来:“你们族同我们素无往来,怎的今天会特意造访。”
“先生明知故问么。”
“为了黑霜?”
“是的。”
“既然那老狐已经应允你们住在这里,以你的身份,还会有什么问题?”
“因为小飞看到他了。”
“看到黒霜?”
“是的……”
“那么请回吧。”
“……先生?”
“既然他已经看到黒霜,就是命定的事情,你找谁都没用,请回。”
说到这里时洪飞突然哇的声哭了起来。
我吃了一惊,不知铘是不是做了什么吓到他了,赶紧丢开茶具冲出厨房,却见原来是洪飞的妈妈,她用力抓着站起身试图回里屋的铘,苍白着脸一声不吭,但眼里全是泪。洪飞一旁看在眼里,不知他妈妈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所以吓得大哭。
“若兰姐!”见状我忙跑过去拉住她,怕铘一个不耐烦就把她给甩飞了。
但洪伟的速度比我快得多。
就在我刚跑到她边上的时候,她已被洪飞一拉拖到了自己身后,回头严厉地朝她看了一眼:“别多事!”随后望向铘,低头从衣袋中取出只手掌大小的木头盒子,恭恭敬敬递到他面前:“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如先生能帮我们全家渡过这一遭,他日必然重礼回报。”
话说完,他把盒盖打开。我看到盒子里躺着块石头。
粗看真跟块普通的石头没有任何区别,但当它一接近铘的身边时,忽然里头竟隐隐透出一点淡金色的光来。
铘瞥了它一眼后目光似乎微微有些意外。
但转瞬就又恢复了平静如水的模样,在它离自己更近的时候伸出手指轻轻一点,点在那块石头粗糙的表面上:“你当真要将它给我?”
“是的。”
“你该知道,黒霜显身不会没有来由,如出意外,你甘愿承担那个后果么?”
“只要先生肯出手,怎样的后果都由我承担。”
“呵。”不知为什么铘望着他突然冷笑了声。
手指稍一用力,便在洪伟诧异的目光下将它推了回去:“礼太重,受之不起。况且我已明白告诉过你,只要见到黒霜,便是命定之事,无人可管。”
“便是管了又怎的。”盒子即将推回到洪伟面前那刻,有人突兀在我身后道。“石矶精魄,平时就连见一面都难,何况送到手上。”
“哇!”就在这时洪飞突然哭得更响了。
一边哭一边从湿漉漉的椅子上跳了下来,几步冲到他妈妈身后,涨红了脸像只惊弓之鸟般将脸藏了起来:“妈妈!我们快回去啊妈妈!这里好吓人啊妈妈!!”
但无论他爸爸还是他妈妈都没有理会他。
只将信将疑地将目光紧盯向我身后,我身后的店门口正站着一身是水的狐狸。
不知几时回来的,见所有人目光都因此而转向他,遂收拢伞拍了拍衣服上的水珠,甩着尾巴绕到洪伟身边,朝他笑笑:“不过,同我做交易,光这点是不够的,你说呢?”
洪伟皱了皱眉。
似乎有些无法忍受狐狸轻佻的举止,但忍住了,点头道:“我说过,他日必然重礼回报。”
“口说无凭。”
“可以立据。”
“好。”话音落,狐狸拿起盒子里的石头冲铘嫣然一笑:“如此,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边说边将另一只手伸出,手上除了勾着个装菜的塑料袋,还多了两杯茶,热气腾腾的茶水在杯中晃晃悠悠,好像一瞬间刚刚被冲泡出来,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也是缘分。可巧他那杯茶,小白还没送来,而我的茶,却早已经准备好了。要不要来喝一杯?
洪伟迟疑片刻,点点头。
“但喝了我的茶,此后你和这块石头便是我的了,这规矩可懂?”
洪伟脸色变了变。
目光再次转到洪飞身上,他用力吸了口气,点点头:“懂。”
这当口狐狸已将茶送到他面前。他一声不吭接过喝了,喝的时候那张脸仿佛随时都会呕吐出来,却硬忍着一口一口吞了下去。
似乎吞的不是茶,而是他的命。
见此情形我不由摸了摸洪飞的头。
想起他之前对我说的话,跟爸爸还是跟妈妈?
可是两个分明都那么爱他。
但他是否知道这一点?
我低头看看他。
见他依旧在抽泣着,但两眼呆呆的也不知道在看着什么,靠在他妈妈身边,正透过玻璃窗神游般望着马路对面。
狐狸也在朝那方向看着。
他今天这表现有些奇怪。
以往所有闲事他能不管就不管,这次为了一块石头,却开了例外。难道这块石头对他的诱惑力居然这样大?
琢磨着,见他转过身从桌上拿起剩余的一杯茶喝了一口,随后笑嘻嘻对我道:“好茶,要不要你也来一口。”
“卖身契么?”我不屑道。“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