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那具女尸是在第二天早上六点四十五分时被火化的。
不知出于什么样一种念头,火化前,刘晓茵悄悄跑去灵堂看了她的追悼仪式。
她躺在一副透明棺材里,画过妆的脸看上去好像睡着了似的,面色红润,身上穿着套婚礼用的白纱裙。看上去很漂亮,也十分安详,跟刘晓茵在停尸房里见到她时那种死气逼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但只要稍微靠近点,仍可看出她两只眼半睁着,仿佛在静静地朝前看着什么。
化妆师说,他用了很多方法但都没办法让她眼睛完全合上,然后半开玩笑地对刘晓茵讲,也许她一直不肯闭眼,是想等她老公来能看他最后一眼。
但直到追悼会结束她老公也没出现过。
他们说这女人就是因为他而自杀的。在他们婚礼的前一晚,那男人给她发来一条短信,说他俩其实并不合适,就算奉子结婚也勉强不了,要跟她结束。
发出这么突然一条短信的时候,他已经在地球的另一边,躲得远远的,像只机灵的鸵鸟,把一切愤怒和悲痛都留给了这个女人。于是一时气急攻心,她当晚就在他们的新房里用一根绳子拴在气窗上勒死了自己。
多可悲。
其实,这件事只要那男人肯直面她,面对面跟她谈,面对面承受一切随之而来的来自她内心发泄而出的怒火,那么无论最终结果会是怎样,事情也不会演变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所以她死不瞑目。
真的死不瞑目。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她的家人不仅在殡仪馆里给她安排了七天的超度,还在第八天也就是火化当天的早晨,又附加了一场。这从时间上来说是个特例,通常殡仪馆的超度都是在晚上七点到十一点的时间段进行,但这种非自然并且带有戾气而死去的人,超度的时间和长短总是会跟平常的不太一样。
而这也是刘晓茵自进殡仪馆工作以来第一次目睹别人葬礼上的超度仪式。
十三名和尚围在棺材前,一边绕着圈,一边对女尸诵着经。虽然听不懂他们在念些什么,但很庄重,也有那么一点点让人感到压抑。然后香客示意死者的家属到棺材边同她说话,离得远,刘晓茵听不清楚家属在对她说些什么,但每说一句,香客便有些无奈地摇一下头,显然他们说得都不对。直到大约半小时后来了一个抱着个婴儿的中年女人,她将怀里的婴儿交给死者那哭得已经失了声的母亲后,到棺材边对着棺材跪倒,边哭边大声说了句:“丽清啊,你的囡囡我还给你妈妈了,我们对不起你!求求你好好走吧不要再想不开了!求求你!”
之后很突然的,似乎只是一眨眼的间隙,那女尸半睁着的眼睛突然间朝正全神贯注望着她的刘晓茵看了一眼。
至今刘晓茵仍说不清当时那一幕是她的错觉,还是真有其事。
但她当时确确实实是被吓得一跳。
随即揉了揉眼睛想再看看清楚时,却见那女尸的眼帘被香客轻轻一撸,之后就彻底合拢了,再也没有睁开来。见状和尚们停止诵经摇响了手中的铜铃,随后周围的观礼者呼啦啦一下立刻朝遗体处围拢了过去,哭号声瞬间此起彼伏,并在这样的悲怆和混乱中,那口棺材被缓缓推走了,推进了火化室。
这之后整整一星期,刘晓茵总会不自觉地想起那女尸朝她投来的那似有若无般的一瞥。
她是从不相信什么鬼神的,可是那一幕却着实让她出了身冷汗。还有停尸房里突然亮起的警灯,以及那扇明明她记得是被她关上、却不知怎的却是开着的冷藏库的小门。
这一切都是在她打开那间4号间之后发生的。
但她当时完全没将它们联系到一块儿过,甚至几乎都快把那个小房间给忘了,如果不是后来再次发生了一些事,迫使她不得不再次面对那个房间,并将在那房间里所见到的一切回想起来……
那是在自杀的女尸被火化后的第二个星期,刘晓茵和往常一样开着她那辆二手奇瑞去殡仪馆上班。
那天她情绪本是挺好的,因为两天前修理工到停尸房检查了那台报警器后,发现它由于过于老旧而导致各条线路都发生了不少的问题,这些问题随时会引起它的假报警,所以在无人碰触的情形下它会自动触发,这一点并不奇怪。
于是上至殡仪馆的领导,下至刘晓茵,在听后全都松了口气。
尤其是刘晓茵。毕竟如果不是机器出问题,那会是什么问题?
庆幸的是她完全不需要再面对这种诡异而糟糕的问题。
因此,很快她便不再对那女尸的事情继续胡思乱想,生活状态也因此很快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上班下班,巡逻网聊,简单而平静。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这些天来她始终没再见过那个男网友上网,无论QQ或者微博,自那天他俩关于4号间的谈论过后,她就再也没见他露过面,并如同过去那样在她的帖子里留下只字片语。
最初因被那女尸的事所困扰,刘晓茵没有留意到这一点。后来渐渐觉察到了,却又出于女性的矜持,虽然有些念想,却始终没有主动去发过一次问询的消息。
直至那天在上班的路上,她终于决定要采取一下主动,因为她想了两天后总算是想到了一条能主动联系那男人、又看起来不那么像无事去骚扰别人的理由――
也许同他聊聊那台报警器是个不错的话题。
这么想着,她不由自主对着汽车的后视镜照了照她的脸,然后想到脸部以下她那副粗壮的身体,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却在这时突然听见身后也有类似叹气般的一阵轻响飘了过来。
她吃了一惊。
那会儿她正把车驶进殡仪馆的车库。
周围很暗,但她面前那块车窗上的反光却特别亮。反光中她清晰看到一个身穿白色婚纱的女人在她后车座上坐着,脸很模糊,唯独一双眼睛特别清楚。它们睁得很大,大得好像两个黑洞似的,透过车窗的反光直愣愣看着刘晓茵,就像第一次在停尸房里刘晓茵撞见她时的样子。
然后张开嘴,似乎有气无力般从嘴里发出一种又好像叹气,又好像说话似的吱吱嘎嘎的声音,那女人一伸手朝着刘晓茵肩膀上笔直抓了过去。
刘晓茵这一惊惊得头皮都抽紧了。
完全凭着股本能猛踩住煞车一把将车灯打开,随后抓起副驾驶座上的铁扳手就想朝身后扔。
却在转身后发觉后车座上根本就是空的。
没什么叹气声,更没什么穿着婚纱的女人……
“是错觉么?”听到这里见她一下子止住话音发起了呆,我不由问了她一句。
刘晓茵似乎是有点沉浸在她之前那段描述的回忆里。好一阵都没有回应我,直到我忍不住再次问了她一句,她才如梦初醒似的吸了口气,然后朝我看看:“错觉?那时候我倒的确是这么认为的。毕竟有什么东西会凭空出现又他妈凭空消失呢,是么?又不是变魔术。”
“……那后来呢?”
“后来我手机响了,是我领导打来的,他急吼吼地对我嚷,刘晓茵你他妈还没做交接到底上哪里混去了,等下有具新尸要送来,情况有点特殊,你得给我好好看着点!”
“尸体也分特殊和不特殊么?”
“嗯,是的。一开始我也不明白这一点,后来才知道,有些尸体因为来源的地方以及它的本身,所以具备着各种各样的特殊性,而那天晚上我科长所对我特意关照的那具新尸,则尤为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