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回去的路程令人意外的短。
就像狐狸让我一刹那从坟地到了李家的仓库,他用同样的方法带着我们这几人转瞬间回到了上海。李远山说他们来时也是这样过来的,狐狸让他坐在拖拉机上,他感到自己只眨了下眼睛,下一秒就到了黄泉村。
李远山就是黑子的二叔,也是那个同狐狸一起坐着拖拉机闯进了黄泉村的中年男人。
他被吓坏了,但是在医院里休息了一阵后他看起来好了很多,于是在狐狸被医生和警察叫去问话时,他坐在我边上陪着动完手术的我聊了很久。
他说他就是网上那个叫做“X”的人。在他无意中从那家大型网站上见到谢驴子的帖子后非常吃惊,于是三番五次地发信息给他们,试图阻止他们去黄泉村探险的打算。但他不知道他这样的做法反而引起了他们对黄泉村的兴趣,当然,这中间不排除何北北的暗中的推波助澜。
后来他索性不再去管这些人,谁知几天后突然狐狸就出现在了他面前,对他说要他带路去黄泉村。他又惊又怕,并告诉狐狸,那地方不仅仅是他不想去,而是这么些年来,他好几次试图进村去找他的亲人,却没有一次能成功进得了村。那村子是被诅咒了,所以根本找不到进去的路,所以那么些年来警察说是要调查但除了最初的那几批之外,后来再也没人能进去过。
后来有一次,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进村的路,在路口远远地看了那村子一眼,觉得它就像个鬼,那么死气沉沉地瞪着他,吓得他立刻又逃了出去。
就那么一次,后来再也没能进去过,直到狐狸找上门。这个对于李远山来说有点古古怪怪的男人,像个女人似的,带着满身的香水味,跟他说要他带路进村。
他说不行,真的进不去。
狐狸说,能进,不信你开着那辆拖拉机带着我,我们再进去一次试试?
李远山说,他讲话时候眼神有一种让人不得不去相信的东西,虽然他看起来很不靠谱。于是他当晚就收拾行李带着狐狸上了那辆十多年没有开过的拖拉机。
但他没想到那天晚上不仅他们两个,狐狸还带来了另外一个乘客。
她被带到李远山家里时把他吓的差一点要逃走,因为那是一具尸体,一具会呼吸,会动的尸体!他当时差点吓疯了,可是神使鬼差的,他没有逃走,兴许是觉得逃也没有用,于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强迫自己镇定地带着行李跟着那名叫胡离的男人同那会呼吸的尸体一起上了自己的拖拉机。
事后发现,他根本无需带什么行李。
因为明明开车需要几天几夜的路程,在他上了车后仅仅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到了。
所以,说到这里的时候李远山的脸色变得很奇怪。
他奇奇怪怪地看着我,用一种奇奇怪怪的声音问我:“他……他们都不是人对么?”
我没有回答,因为麻药的关系让我有点难以发出声。
于是他点了点头,道:“肯定不是人。虽然说是迷信,但谁说迷信就不可能是真的呢,他们是妖吧,或者鬼?”
我依旧没有回答。
他沉默了一阵,然后摸了把额头的汗,喝了两口矿泉水。
然后站起来,看了看空旷的病房,又朝病房门外铘的身影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问我:“现在我知道了他们那么多的事,他们会不会杀我灭口?”
他问这个的时候脸色发白,比他之前说起那些往事的时候脸色更加苍白。
于是我摇了摇头,用勉强挤出喉咙的声音对他道:“不会,你只管走就是了,不要跟任何人说起你见过的这些事、这些人,包括警察。”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他一叠声地说了好几遍‘我知道’,然后在狐狸进门的那一刻匆匆穿上外套朝外走去。
经过狐狸身边,连招呼都似乎忘了打,匆匆便跑走了。狐狸倒也不以为意,或者说,他根本就已无视了那个男人的存在,只径自到我身边站定,低头看了看我:“你怎么样。”
我动了动自己半边被包扎得跟木乃伊一样的身体,干巴巴道:“托麻药的福,从昨晚到现在,从没这么舒服过。”
“好好休息。”
说着便要转身离开,我不由叫了他一声:“狐狸。”
他回头望向我。
“洛林的话都是真的么,你和铘为了杀死他,不惜废了锁麒麟。”
他眨了下眼睛,没有吭声。
于是我不得不将话再说得明确了些:“我是说,为了杀死洛林,这条胳膊是在你俩的预算之中么。”
“你想听实话么?”沉默片刻他问我。
我点点头。
“实话是,有些东西确实在我和那头麒麟的预算之中,包括他受制于洛林,包括他的魂魄出窍。”
“哦,是么。”
“但有些东西,直到我第一次联系上你之前,都还是完全不在计划之内的。比如铘的失去记忆;黄泉村外那道堪比天网的结界;还有……”
“还有什么?”
他欲言又止,不知是为了什么。
“还有什么?”于是我再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突兀问我:“你信我么,或者那头麒麟。”
这次换做我的沉默。
他于是笑了笑,替我把被子掖了掖好:“好好休息。三天后林绢要火化,她有没有通知的家人?”
提起林绢我胸口至喉咙处再次狠狠地痛了起来。
眼睛有些模糊,我一时无法看清狐狸那张脸,便别过头让泪水无声地从眼角便滑进了枕头:“她的亲人都在乡下,挺远。”
“给我电话,我替你通知他们。”
“我他妈没有他们的电话!”
这句话我是吼出来的。
吼完呆呆看着狐狸,然后感到一阵无法名状地疲惫。
“那我去查下她的手机。”狐狸沉默了下对我道。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再看他。只默默听着他脚步声从我床边慢慢走到了门外,然后消失在外面的走廊内。
随后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坟墓般的寂静。
我想起上一次也是在医院里,这么安静,林绢躺在病床上劫后余生。
那次周林救了她,将她从阴阳道上救了回来。
而这次再也没有类似的奇迹发生。
“奇迹。人们总在绝望的深渊里期待奇迹的降临,却不知晓须付出怎样的回报。”这时身旁忽然有人轻轻这么道。
一字一句,仿佛一眼窥进了我的心底。
我闻言立即想睁开眼,但一只手随即按在了我眼睛上,无比冰冷的一只手,极寒的体温自眼球直透进我脑髓。
于是被麻药弄得有些昏沉的脑子一瞬异常清晰了起来,我循着那方向道:“冥?”
他松开了手,在床边坐了下来。
一身黑袍罩着他的身体和他的脸,让他看起来像个黄泉路上前来勾人魂魄的无常,但手中没有镰刀,只有一瓶喝了一半的可乐。“杰杰说,你刚才致电给他说你想见我,是么。”
“是的。”
“为了什么?”
“想和你做笔交易。”
“是么?”我的话令他哑然失笑。他垂下头将他那双黑如夜空的眼看着我,又慢慢将视线转到我的断腕上:“什么样的交易。”
“一个死人。我想这世上只有你能赦免她,让她活过来。”
“是么?我以为你是要我给你续上你的断手。”他笑笑。
“能做到么?让她活过来?”我追问。
他没有立即回答。
只又静静看了我一阵,随后道:“凡是死去之人,无论是什么方式,什么原因,都只意味着一点――他的阳寿已尽。因此,将阳寿已尽之人复生,为逆天之举,天理不容,亦是对死者的不公。”
“她的死才是不公!”我道。激动得几乎要坐起来。
却随即被一阵剧痛压得重新倒回了床上,重重喘气。
“不公么。”他看着我,替我将散乱在脸上的发丝移开。“死亡没有不公。倒行逆施的复生才是不公。”
他的话令我意识到这笔交易是无法进行的了。
而乞求冥王,求他将已死之人复活,本身就是个可笑到了极致的行径。
于是我沉默,点了点头。
“那么你想用什么去换她的命?”却听见他随后这样问了我一句。
淡淡的,令我整个儿一个激灵。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想用什么去换她的命,宝珠?”他再道。
我闻言立刻将手伸进枕头底下一阵摸索。
急迫得几乎将手腕上的吊针扯断,他不动声色看着,不动声色地在我将锁麒麟从枕头底下扯出来的时候,轻轻挑了挑眉:“它么?”
“是的,它。”
“你要用它换谁的命。”
“林绢。”
“我记得她。你朋友,那个经常跟你形影不离的女人。”
“是的。”
“她已经过了阴阳道。”
“所以我才来求你,请你用它来换她一条命。”
我的话令他再次看了眼锁麒麟,笑笑:“你舍得?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为了得到它争得血流遍野。你有它,你可以成神。”
“成神?”我不由也笑了起来,随后疼得一阵抽气。“不少人都这么对我说……”
“但是?”
“但是,”我望了望自己半边木乃伊般的身体:“你也看到了,不是么。”
“所以你不想要它了。”
“……我只是认为,与其它在我身边一无是处,倒不如跟了你,能一展它的宏图。”
“一展宏图……”这四字令他若有所思,随后目光转到锁麒麟上,伸出手指在那些细碎的骨头上一一抚过:“你这么认为的么,宝珠?它在我这里便能一展宏图。”
“没有什么人能比一位神更适合这样一件神物。”
“……说得倒也是。”
“况且它过去的主人也是个接近于神一般的人,不是么。可惜现在却莫名到了我的手里,我无法好好地拥有它,也没办法有效地操纵它……所以,与其最终有一天它会落在其他人手中,倒不如索性落在一个执掌人生死的神的手中。因为至少他对于生与死的*,没有凡人那么大。”
“呵……”
“所以,我只希望能靠它换回一条命,仅仅只是一条命。你觉得这笔交易可行?”说完,我用力握住锁麒麟,看着他那双夜色般幽深的眼睛。
他沉默着。
似乎在思考,随后笑了笑。
“可行?”我忙再问。
他站起身,再次朝我笑了笑:“你见过哪个神会接受凡人所抛弃的东西么,宝珠。”
我一怔。
没等回答,便听他再道:“没有哪个神会接受凡人所抛弃的东西,即便它是锁麒麟。况且,它对我来说亦没有任何用处,不是么?”
“可是……”
眼见他在说完那番话后便要转身离去,我急探起身朝他猛扑了过去。
想抓住他,想解释那并非是我要抛弃锁麒麟,我实在是除了锁麒麟以外没有任何东西可跟一位冥界之王去做交换……
但没碰到他身体,自己的身体却在突然间被一股力量反弹了回去。
一头撞倒在床上,并且再也无法从床上支起身体。
只能眼看着那黑衣男人如影子般无声飘向了病房门口,情急之下想叫住他,嘴却也跟身体一样失去了控制的能力,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所以只能任由眼泪无声而绝望地被逼出了眼眶。
“睡吧宝珠,”最后我听见他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然后他整个儿融进了周遭的夜色中。
亦令我沉进了一片紧跟而来的黑暗和昏沉中。
我使劲挣扎。
不甘心就此失去意识,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无论怎样我仍想试着再做最后一次努力。
所以我使劲用着一切方法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后来终于似乎成功。
我成功地睁开了眼睛,成功将自己从一片黑暗中拽进了一片阳光灿烂的世界里。
那真是个非常晴好的早晨,灿烂的阳光,带着栀子花香的空气,四周来来回回的令人平静的脚步声和低语声……
美好得好像一场梦一样。
也许真的是梦?
因为当眼睛终于能从骤然而至的阳光中辨别出其它的时候,我看到我对面的病床上有一张脸同我一样非常不适应周遭光线般挣扎着。
而那张脸是林绢……
于是我张大了嘴看着她,然后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发出哪怕一丁点的声音会就此打碎掉这样一个美好梦。
随即发觉那只被我用来捂嘴的手是被洛林砍断并四分五裂了的左手。
而它此时完整无缺,就跟对面病床上的林绢一样,完好无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