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script>回国当晚,刚下飞机,心盈便被陆令辰送回学校宿舍住。
暑期的宿舍楼人并不多,但尚有少数实习、考博的同学留校,宿舍楼依旧开放,也有阿姨值班守门。
心盈真是非常想跟陆令辰在外面双宿双飞,打死都不肯一个人回宿舍,可陆令辰却说他有重要的事,执意不允,心盈耍赖抱着陆令辰不撒手,可不管她怎么撒娇萌,他就是不买账。
哼,一头犟牛!
心盈瞪了他一眼,气哄哄地拉着行李箱一个人跑进宿舍楼。
是的,他有重要的事,因为,明天才是他真正的生日。护照上他的生日日期没错,可那是他农历生辰,而非西元公历。
晚上临睡前,陆令辰打来电话,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我忙完了,就来接你。”
心盈不高兴归不高兴,可到底还是识大体,她温柔应声,又嘱咐他:“我会乖乖等你来接我。不过,你可不能因为太忙,三餐不定,累坏或饿到我男人,不然我会找你算账的!”
“嗯。”他声音微弱,低声应着。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怎么感觉声音……怪怪的。”心盈纳罕。
“没有,我只是有点累,想睡了。”
“那早点睡,晚安,记得梦见我。”心盈甜甜地跟他道别。
“心盈,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陆令辰启了启唇,话已至舌尖,可终究未能出口。
挂掉电话的陆令辰此时正横躺在地,他拳头紧攥,嘴唇发紫,额间脊背冷汗涔涔。
身体像是被巨锤猛击,被刀剑刺穿,五内钝痛,骨头似要崩裂,他紧抿着唇,呼吸都是艰难。继而,绞痛、抽痛、钝痛、伤痛,种种疼痛汹涌而来,从五脏六腑蔓延至全身每一寸骨骼肌肤,钻心刺骨,他痛得眉心紧拧,牙齿打颤,身体发抖,他紧抿着唇,指甲掐进肉里,高大挺拔的身体此刻蜷缩如被拉满的弓,似乎随时都会抵不住疼痛,猛然断裂。
空气寒冷异常,因怕疼晕,再也无法醒来,室温此刻已被调至零度,他睁着双眼,清醒地生生承受着身体剧痛,瑟瑟发抖。
豆大的汗珠源源不断从额间滑落,他紧闭双眼,想着心爱的人儿,喃喃低语:“是的,心盈,我们曾经见过,在公元前121年的长安城。”
那是一个于史无载的凄凉黄昏,他惊慌大叫:“军医!军医!军医!”
可军医却迟迟不至。
她颤抖的手抚摸着他的脸,在他怀里凄艳绝美地笑:“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再见。”
话刚说完,她双眼紧闭,手臂无力垂落,头跌入他怀中,她胸前被利剑刺穿的伤口鲜血汩汩,直往外冒,他凄厉大呼:“不!不!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你答应过我,等我凯旋而归,就嫁我为妻。你说过我们要一起踏遍五藏山,去塞外牧马,去海外看九头人,你说过我们会白头偕老,会儿女绕膝,会子孙昌盛,瓜瓞绵绵……你说过……你说过……你还说过许多许多,为什么就不听我解释!”
可任他说再多,她再也没能睁开双眼。
他仰天长啸,凄厉惨绝。
何其可悲!
他一身盔甲戎装指挥千军万马,身后是大汉王朝的几十万铁骑雄兵,他就是那个让匈奴闻风丧胆的骠骑大将军霍去病,他护得了这江山社稷、天下苍生,可却无法保护自己最爱的女人,让她惨死在他怀里。
此次匈奴大战结束,他雄才大略,战术精妙,夺得城池数座,扩充疆土千里,俘获匈奴王室首领数百,降兵千万,大捷而归。
陛下大喜,封侯赐宅,赏赐千金良驹、歌女舞姬,举国欢庆英雄归来,可是,再也没有她扑进他怀里,对他诉说依依思念,问他北地严寒,食物粗简,战场残酷,刀剑无情,他可曾伤及身体,可曾冷过饿过。
她是大汉王朝最尊贵的公主,却一针一线为他缝制棉衣,她缝制的棉衣此刻他依旧贴身穿着,可她却香魂已逝,长埋地下。
咸阳原上皇家墓葬区,只是她的衣冠冢,他将她埋在秦岭深山,山环水绕,可俯瞰京都长安之地。
他日日夜夜守在她墓前,饮酒焚诗,思念亡魂。他日渐枯瘦,形销骨立,几近枯槁,想就此随她而去,就葬在她身边,生不能结发为夫妻,死后同穴而葬,也是慈悲欢喜。
在他将亡之际,师父找到了他,将他养大,视他如己出,教他兵法战术,倾囊相授毕生绝学的师父,见他枯瘦如此,于心不忍。
师父说:“公主被利剑穿心而过,神伤血尽,绝望心死,魂魄尽散,再无生的意愿,永远无法进入生死轮回,你此刻随她而去了无益处,因为,你们没有来世。”
他声嘶力竭,厉声哀嚎,可如今已是枯槁之人,呼出口的只是呜咽哀鸣。
此时的他,何曾是那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大汉王朝最骁勇善战、智勇双全的骠骑大将军?哪里还有昔日风采一二?分明是个垂死之人。
他绝望痛哭,悔不当初。
是不是当初与匈奴初战而归,在未央街上,他不该在骏马疾驰而来,将要踏伤她的刹那,英勇救她?
初相见时,不过是城墙下她一袭青衣,女扮男装的淡然一瞥,可未央街上瞥见那抹鹅黄色身影,他竟一眼认出女儿装扮的她。
如果没有他出手相救,或许旁人也能救她,哪怕不甚周全,甚至伤及皮肉,但至少,不会有后来他们的恩怨纠葛种种,没有他,她依旧会是大汉王朝最尊贵的公主,这大汉王朝的青年才俊、英雄猛将,任她挑选婚配,她会平安荣华一生,儿女绕膝,瓜瓞绵绵。
而不是如今,年芳十九,还未出阁,就已命丧黄泉,甚至,永远无法再入生死轮回。
师父说:“公主母妃已逝,你若也随她而去,这世间便再也没了深爱她的人,若是你日日思念,夜夜祈祷,长长久久地爱着她,思念她,或许可使得她魂归魄聚,或许她还能再入轮回也未可知。只是,你必须活下去,活得越久,思念越深,她再世为人的机会便越大。
而你,再也不是万人敬仰的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你必须放弃一切功名荣耀,胸怀志向,从历史中隐去,匈奴未灭,你永不得再战。家国天下、黎民苍生,从此与你再无瓜葛,深水火热,生灵涂炭,你都无法再救。”
这大汉江山没有他,还有同辈、后辈,英才辈出,定有英雄猛将。
而她,若没有他,便是灰飞烟灭,永远无法入轮回。
他自小的志向便是这家国天下,黎民苍生。
匈奴几战,他屡建奇功,陛下要许他婚配,他却婉拒:“匈奴未灭,无以为家也。”
可如今,匈奴尚未全灭,他也不得再战,家国天下,男儿志向,都抵不过一个她。
他愿意放弃所有,时间、生命、信仰,统统可以,只要能换得她再世为人。
所以,师父帮他瞒过了所有人,包括对他重用如此的陛下。
所以,这世上再也没有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他卒于公元前117年,陪葬茂陵。
而他,换了身份,只为她而活。
师父归灵山人给他奇药以续命,只是这药药力极强,得天地日月之精华,珍禽百兽之精髓,却也是至阴至阳,命得以延续,可在他生日,也是她忌日当天,身体剧痛难忍,更甚凌迟。
师父说:“这药可延续生命多久,不得而知,这须得看你思念之深,意志之强,越深爱越期盼,或许会活得越久。公主能否出现,何时出现都是未知,或许十年,或许一百年,或许一千年,或许……永不出现。公主真若转世为人也不一定会守在长安城,她可能出现在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
不知何时何地,不知何种情况际遇,你能否找到她,须得看你们是否前缘未尽。
如若找到,她已为人妻为人母,那便是她,遗恨不忘,再也无心于你,那便还她自由吧。”
二十四岁之前的他,为这天下苍生而活。
二十四岁之后的他,只为遇见她而活。
自此之后,他不得不经常变换身份,四海为家,走过这王朝更替,踏遍这山川大地,看尽这人间万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个人绝望孤独地在这茫茫尘世寻找她。
只有这亘古不变的山川日月,知道他寻了千年依旧寻而不得的寂寞绝望。知道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他是如此一次次心死,一次次绝望,一次次彻骨悲凉之后,如何将养,复又满怀希望。
她答应过,要嫁他为妻,就一定会做他的妻子,不管前世今生,一定会。
他足足痛了两千年,等了两千年,寻了两千年,更爱了她两千年。
寻到她是公元2014年,他在布鲁塞尔美术馆看摄影展,看到一幅摄影作品,拍摄于西安城墙永宁门外,晚霞斜照,残阳如血,她在斑驳沧桑的城墙下,穿着鹅黄色长裙对着镜头甜甜地笑。
看到这幅摄影作品的刹那,他沉寂千年的心猛地震颤,久久难归平静。
他端详这幅作品许久许久,视角宏大的构图,又略微逆光,她的面容看得不甚真切,可他就是那么强烈地感知到,是她,真的是她。
他欣喜得无意言喻,抚着挂在自己胸前的她的玉坠,喃喃低问:“是你,对不对?”
他各方,最终寻得这幅摄影作品的拍摄者,是位意大利摄影师,这是他三年前暑假于西安旅行时拍摄的,仅这一张,再无其他。她的信息,摄影师也不知。
他立即飞往西安,在西安住了一年,寻了一年,可却如何都未找到她。
师父说,她不一定会守在长安城。而如今的西安是世界四大文明古都之一,旅游名城,又是暑期,她可能是去旅游也不一定,他只得再设法寻找。
他的研究方向是――人工智能的分支,图片检索。
在他美国住处,他的电脑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地运行着。他将她前世的容貌绘成图片,在全世界人口档案中检索匹配度最高的人,可是今生的她跟前世的她,面容有稍许差异。所以,他检索多年,依旧未找到她。
直到在香城,在香凡寺,他穿过疏落的散生竹看见在银杏古树下,穿着鹅黄色长裙的她。
他疯了一般跑去追她,在寺庙里里外外、正殿偏殿找了多遍,都未寻得她,他最终停在寺庙正殿外的国槐古树下,他手里握着国槐树下的绳索结成的结,上古无文,结绳记事,而她便是他生命中的结,劫,可他确信他终于等到,她很快便可解他结了千年的结。
在学校找到她时,她那么近在咫尺,他激动地身体都在细微颤抖。
容貌是有稍许差异,可神韵气质几乎尽同,他拿了掉落在她发间的紫藤花问她,你知道紫藤的花语是什么吗?
其实,紫藤的花语是――醉人的恋情;依依的思念。
是他绵延了两千年的刻骨思念。
当晚,他美国住所里的电脑永远停止检索,他的手机也永远停止了接受检索结果。
当晚,他查看了她从小到大所有事迹,包括她的手术病例。
她生来心脏左心房就不完整,那个洞的位置,正是当年利剑穿刺的地方,洞的大小也正是自她心脏穿刺而过的利剑截面大小。
他看着那晦涩的德文,医生曾断言活不过十九岁、术后两次紧急抢救、三次下达病危通知单。
他看得心都在颤,前世的她只活了十九岁,今生的她,一定会活到九十九,不,还要更长。他不会再让遗憾重演,他会护她一生平安周全。
从回忆中走出的陆令辰,身体正被剧痛阵阵侵袭,他蜷缩着身体,抱紧自己,牙齿打颤,浑身发抖。身体痛得不能自已,可心却那么甜。
从被陆令辰送回宿舍,心盈快要两天两夜没有陆令辰的消息,打他电话他关机,发微信他不回。他再忙,也有吃饭睡觉的时间呀,跟她发个微信、打个电话,报平安的时间应该还是有的呀。
怎么不开机?
心盈越想越担心,整日寝食难安。
第二天夜里**恶梦,第三天凌晨,从恶梦中醒来再也睡不着。
心盈越担心脑洞越是急速膨胀。他会不会出事了吧?还是他真如妈妈所说,是神秘的冷血杀手?不会真的执行命令去刺杀政.要了吧?
心盈完全坐不住了,她立即穿好衣服,大步奔跑下楼,打算守在陆令辰房子门口等他回来。
她刚跑下楼,就见他从晨光熹微中走来,可是仅仅三天未见,曾经那个俊美无双的他怎么面色苍白如蜡,形容枯瘦,像是大病?
心盈直愣愣地看着他,呆在当场。
陆令辰虚弱地朝她笑了笑。
心盈见他笑,情绪瞬间崩溃,泪汹涌而落,她伸手抚摸着他的脸,不住地问:“怎么会这样?陆令辰,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