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眼见弘昌帝离自己不过十步之遥,正侧身而立,偏着头和郑蕴秀说着什么,并未看向自己这个方向。
裴嫊立住脚步,回望一眼,等她确定身后的裴太后应该再也看不清自己,便转向右行去,从城楼的另一边下去,径自回了她的毓华宫。
哪知等她从净室出来时,却见卧房内橘泉和瑞草早已踪影全无,只灯下坐着一个人,一身便装,正是她的太后姑母要她去讨好的皇帝大人。
弘昌帝见她就穿着一身粉色的中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呆呆看着自己。不由就在心里叹息一声,拿起架子上搭的那件避雪裘,走过来替她裹在身上,“怎么傻呆呆的站着,不怕冷吗?”
连同一阵暖意将裴嫊包裹的还有另一股似曾相识的香气。
上次她的马受惊,载着她狂奔,弘昌帝跃到她的马上救她时,她也曾闻到这股如松柏般的甘洌清香。可是后来她再也未在弘昌帝身上闻到过,她几乎以为那不过是她身陷险境时出现的幻觉。可是,此刻,弘昌帝身上的那股香气又将她包围,难道,这一次也是幻觉不成?
见她仍是呆呆站在那里,一副魂飞天外的样子,弘昌帝有些好笑,不由在她鼻尖上点了一下道,“怎么,见了朕傻了吗?”
裴嫊这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道:“圣上,圣上怎么来了。”他这会儿不是应该左拥右抱陪着郑蕴秀在城门楼上观灯吗?
弘昌帝的双手环在她肩头,“方才在城门楼上,贤妃和德妃她们都围在朕身边,你怎么不过来?”
裴嫊忍住想要踩他一脚的冲动,想了想答道:“妾许久没见到嬿儿妹妹,我们姊妹几个一处陪着太后赏灯。”就是自己不说,以弘昌帝如今对宫中的掌控力,想必也定会知道她们四个裴家女聚在一处赏灯的事儿。
果然弘昌帝笑道:“你那好姑母不是让你来陪朕吗,你怎的不听话呢?”
裴嫊心里一惊,原来这就是弘昌帝这会子奔过来找她的原因吗?这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弘昌帝压低了声音,又问道:“朕明明看见你已经走过来了,怎么却又走开了呢,嗯?”
难道他的耳朵也能当眼睛使不成,裴嫊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他可没朝自已这边看过一眼,“妾,妾身觉得,觉得城门楼上风太大,有些冷,便先回来了。”
“为什么不穿这件避雪裘呢,它可比你穿得那件紫貂裘的要暖和多了。”
“我,妾,……”裴嫊已经完全被弘昌帝搞糊涂了,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大晚上的突然跑过来说这么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
“今晚的上元花灯,阿嫊可看好了?”弘昌帝又冒出来一句奇怪的问话。不等裴嫊答话,他又道:“朕知道你就没怎么看灯,不过朕也没看好,不如,朕带你去外头朱雀大街上去看花灯如何?”
今晚弘昌帝实在是太过反常,裴嫊直觉便想要逃避,“妾不敢随意出宫,有违宫规。”
“你不是说还从没去见过街市上的上元灯会吗?朕带你出去的,还怕什么宫规。”
“可是,妾已经洗漱过了,”
“回来再洗一遍就是。”
“这么晚了,妾怕外面冷。”
“有这避雪裘,不会冷的,若再觉着冷,朕抱着你。”
弘昌帝说完,已经打开裴嫊的衣柜替她挑了一件暗红底色绣金茱萸纹的曲裾出来,亲自替她更衣。也不喊人进来伺候,直接自己亲自上阵,给她梳头。
裴嫊已经完全被弘昌帝给弄晕了头,又被他身上的暗香所蛊惑,呆呆地像个人偶娃娃一般由着他摆弄。
在永安宫的时候,弘昌帝有时也会替她梳梳头发,但要说替她挽发,梳个发髻什么的,这可是第一次,居然极为熟练的就给裴嫊梳了个百合髻。从她的首饰盒中挑了一枚白玉插梳替她插在髻心处,又挑了几枚粉色珍珠梅花小钗错落有致地插在她的两个髻顶上。不过极简单的两样饰物,衬在裴嫊那一头如墨玉般的乌发上,倒显得格外高雅出尘。
弘昌帝又拿起螺子黛来,将她两弯细眉轻轻描了几下,笑道:“这便够了,朕的阿嫊天生丽质,不用那些脂粉倒是更动人些!”
正要拉着她出门,忽然想起一事,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碧玉瓶来,还不等弘昌帝打开木塞,裴嫊就已经知道这瓶中装着何物,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感动来。
弘昌帝用指尖沾了一点瓶中的栀子香露,拉过她的手腕来,极其温柔地在她腕上脉门处抹了几抹,又在她耳后处也抹了几下。不顾裴嫊眼巴巴的眼神又将那碧玉瓶收入怀中,这才将那避雪裘往她身上一裹,直接将她抱上了一辆马车之中。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宫外,裴嫊听得轿帘外传来各种各样的闹市嘈杂声,好奇心起,看着侧面的帘子,恨不能掀开一角看看外面街市的风光。自从上次和二哥在上元节时偷偷溜出来之后,她可是有十年没再踏足过这京城的街市了。
裴嫊正在走神,忽觉手里多了个东西,忙低头一看,却是一个昆仑奴的木雕面具,心中一跳,就听弘昌帝道:“戴上吧。”
裴嫊有些茫然地看向弘昌帝,上元灯节时男男女女都会戴着面具出来观灯赏玩,这个习俗她是知道的,可是弘昌帝干吗要让她戴这个明显是男子才戴的昆仑奴面具呢?
“圣上为何要妾戴这个,妾又不是女扮男装?”
弘昌帝噗嗤一声笑道,“朕说了是让你戴吗,这个是朕要戴的,你来帮朕戴上。”
裴嫊这才惊魂稍定,帮弘昌帝戴上那个昆仑奴面具,替他在脑后系好带子。等弘昌帝再转过来时,先前那个潇洒俊俏的玉面郎君已经变成了个黑得跟炭似的蛮族人,只那双眼睛更显明亮璀璨。
但是这张面具脸看在裴嫊眼中,却只觉得格外的亲切。眼眶热得发烫,有那么一瞬间,裴嫊以为她的泪都要涌出来了。
弘昌帝忙拿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花,“怎么,见了朕这张丑脸眼泪都吓出来了?”
“还请圣上恕罪,妾,妾只是——”弘昌帝竖起一根食指轻轻压在裴嫊唇上,“出了宫,还叫什么圣上,九郎喊过的人太多,你便喊我维周吧,这是朕的字,少有人知道的。”弘昌帝说完,笑意灼灼的看着她。
裴嫊慌忙低下头去,再不敢看弘昌帝的眼睛,忽然觉得眼前一暗,一个物事已经罩在了自己脸上,忍不住低低“啊”了一声,等她反应过来这是个面具时,弘昌帝早已经帮她把带子系好了。
裴嫊再抬起头来去看弘昌帝的眼睛时,就见他笑得跟只偷了鸡的狐狸一样,似乎看到什么极好笑的景象逗得他开心无比。裴嫊直觉就是她脸上戴着的这个面具让弘昌帝开心成这样,可恨弘昌帝手脚太快,她还什么都没看清楚,也不知这面具是个什么模样,就被他给蒙在脑袋上了。
弘昌帝一把抓过裴嫊想去摸面具的手,捂在手心里,笑道:“这个面具可是我特地为你挑的,你戴上,最是合适。”
裴嫊见他满眼促狭的笑,哪里肯信他,可惜任她怎么问,弘昌帝只是笑答一句,“阿嫊这般容貌,维周自是要挑能配得上阿嫊这等美貌的面具了。”
裴嫊听他语气里全没个正经,想要把手抽出来又挣不过人家力气大,心下正在气恼,就听弘昌帝在她耳边道:“好了,快别闹了,咱们该下车了。”说完,便先下了马车。
裴嫊只得也跟了出来,还没等她站稳,就被弘昌帝一双大手在腰上一托,将她抱了下来。
虽说之前弘昌帝动不动就对她搂搂抱抱的,但那都是在宫里,可没这么多人围在一边。裴嫊没想到弘昌在大庭广众面前居然也不知收敛一二,不但一把把她抱了下来,那手还就势搂在她的腰上,再也不收回去。
眼见不少路人都纷纷朝自己二人看过来,裴嫊只觉脸上一阵发烧,幸好戴了面具,便是脸红成猴子屁股,也不会被人看到。
举目朝四周望去,只见整条大街张灯结彩,火树银花,花炮轰雷,灯光杂彩,箫鼓声喧,歌舞百戏,更兼游人如织,熙熙攘攘,端的是十分热闹。
每走十步五步,便能见到有人在路边放烟火,但见彩莲舫,赛月明,一个赶一个,犹如金灯冲散碧天星;紫葡萄,万架千株,好似骊珠倒挂水晶帘,琼盏玉台,端的旋转得好看;银蛾金蝉,施逞巧妙难移。[1]
不止人间街市一片光焰灿烂,沉沉夜空也被五光十色的焰火点亮了颜色,只见黄烟儿、绿烟儿、氤氲笼罩万堆霞;紧吐莲,慢吐莲,灿烂争开十段锦。[1]
裴嫊左顾右盼,目不暇接,不只赏着花灯烟火,每见街边上摊上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便要多瞧几眼,还要不时再抬头瞅瞅夜空中绽放的烟花,只恨不能再多生出几双眼睛来。
若不是她一路都被弘昌帝搂在怀里,只怕早不知摔了几个跟头了,原因无他,只顾着看花灯烟火,哪还顾得看脚下的路呢!
不知不觉间,二人走到一处极大的灯棚处,其上每一盏花灯旁都挂有一张红纸,上面写着一个灯迷,若是猜对了,便可得一盏花灯。
在那灯棚的最中心也是最高的架子上则吊着一最为精巧的七宝莲花灯。裴嫊目不转晴地看着那莲花灯,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一年挂在架子上的那盏九转梅花灯。
“怎么,想要那盏莲花灯么,我去给你赢回来如何?”弘昌帝见她痴痴地看着那盏灯,忍不住问道。
裴嫊看着眼前那早已刻入记忆深处的那张比墨还要黑的昆仑奴的面具脸,恍然如梦,曾经也有一个戴着昆仑奴面具的男子要去为她猜迷赢一盏花灯,即使戴着面具,她也能从他那双黑亮如玉的眼眸中看出他满满的自信,她从来都坚信他一定帮她赢到了那盏九转梅花灯。
所以,每当回想起这段往事时,她都格外的难过,因为当那位阿兄拿着赢来的梅花灯一脸兴冲冲回来时,她已经不在原地了。
他一定信守了他的承诺,为她赢到了她想要的花灯,可是她却没能遵守和他的约定,“在这里等我,不许乱跑。”她没乱跑,却还是没能做到等他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1]这两处都出自兰陵笑笑生的名著(我现在连书名都不敢写了)词话本第四十二回,偶看过现代的烟火,但不知道古代的烟火会是怎么样一个场面,所以,很惭愧地拿来主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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