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容衍坐在卫子曦的红木床边,长腿上枕着她的脑袋,她依旧在沉睡着,但他已经不再感到害怕。
从血契之后开始,他便能从灵魂深处中感受到她的存在,那是永不会被任何力量、任何人堙灭的烙印,她心跳的起伏波动,她呼吸的甜美温热,终将随着他永生永世,不死不灭。
他此时正拿着梳篦细心的为她梳理头发。
卫子曦身上穿着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红,香雪弯眉,胭脂淡粉,朱唇姝艳,似能从她那紧闭的眼角眉梢间慢慢泛起一丝娇媚来。
云锦红绸上绣着一朵朵盛开的合欢花,一层一层的裹在卫子曦纤细的身上,妖红的锦缎映衬得她的脸如新雪一般娇嫩,粉雕玉琢的精致,似要暖暖的融化在那香砌软红里。
这一身艳丽极致的红妆是容衍特意为她换上的,就像俗世红尘中的嫁衣,以一身红与他短暂的离别。
“曦儿,我准备闭关了。”他握着梳篦顺着她的发丝而下,动作轻柔得仿佛手中握着的是一件珍贵异常的易碎瓷器,清雅的白玉指尖拨弄过她的碎发,美眸含着一泓冰泉秋水,清澈又沉静。
“你醒来时看不到我,会不会很着急?会不会以为我出事了呢?”
容衍弯唇,似在幻想她醒来时的场景,唇角微微扬起一抹得意的笑,莹白长指珍爱的抚摸着少女沉睡的美丽容颜,醉人的声音静静滑过:“我想你一定会的。毕竟你那么喜欢我。”
风穿过洞开的窗带起他柔美的青丝,送来山间清涤的水气,他整理完她的发,才将梳篦放置在一旁的矮凳上,优雅的身躯缓缓伏低,与她的脸交错着,青丝散落在卫子曦白皙的脸颊两边,将两人的气息交缠在一处,他呼吸着她的呼吸,轻声柔语:
“曦儿,我不想离开你,但我得为了我们的未来努力。”
这一次的危机让他明白了自己的不足,无论他天赋如何,但实力的累积总是需要努力和时间的累积,曦儿和他未来将会遇到越来越多的困难与危险,他若仅满足于现在这点实力,是保护不了曦儿的。
这次万象山脉的危机,他若不是被曦儿强行化龙的悲怒刺激,意外突破了乾坤星术第二层,他们这一次极有可能已经毁在了姬无心手里,而下一次能不能有这般的幸运?
所以他需要变强,就像当初在心中留下的那道誓言一般――变强,强到即使与世界为敌也能保护你。
“曦儿,我怕看到你醒来便只想日日与你纠缠,不想与你哪怕分离一分一秒,但是我是男人,是你的男人,必须要为你撑起这个天地,所以――”
“曦儿,你要等我。”他凑上卫子曦的耳朵,轻轻念着她的名字,淡淡轻喃,“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你,无论你去到哪里。”
随后转头含住了那被他刻意画上了胭脂的唇,长长睫毛扫过她的肌肤,香息绕鼻尖。
最后望了一眼床上那安静睡着的少女,容衍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停留数日的少女闺阁,错过了她睫毛缓缓颤动的瞬间。
***
为了卫子曦和容衍,玄阳这段时间一直逗留在玉真的坐忘峰中不曾离去。
师兄弟俩刚送走了准备闭关的容衍,因为容衍希望自家师傅在卫子曦还未苏醒前能继续留下来照料,所以玄阳这时并未随容衍回离境峰,师兄弟俩闲着无事只能下棋打发时间。
“师弟,血契成功已过去四日了,曦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来?”玉真执着白棋胡乱的放在棋盘上,曦儿一日不醒,他便一日不能心安。
容衍那小子倒是轻松,还以为他对曦儿有多么情深意切呢,结果居然不等曦儿醒来便头也不回的跑去闭关修炼去了,真是个无情无义的小子。
想着,更是忿忿不平。
面如美玉的男子脸上没有一丝波动,执着黑棋的两根长指如玉笋般冰肌玉骨,令人不胜留恋,他的黑眸如隔着山峦叠翠般深远悠长,轻轻将黑棋放在凌乱的白棋附近,才抬头看了一眼玉真焦躁的脸。
“师兄,下棋忌走心。”
玉真最不耐烦他这副不问尘俗、半点人气也没有的谪仙样,推了把棋盘抱怨:“不下了,不下了,反正输的总是我。”
玄阳倒是无所谓,他不过是陪师兄打发时间而已,下不下都无所谓。
此时正巧殿外有童子高声传报,勉强解了玉真的不耐烦,随后他家大弟子也就是掌门凌云便扶着衣,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
“师傅,师叔,凌云有大事跟你们商议。”凌云坐上两人下面的蒲团,他的脸上尤带着兴奋与激动之色,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
玉真师兄弟俩相视一眼,同时点头:“你说。”
凌云正了正色,挺直脊背,清了清嗓子,才一脸认真严肃的对着他们说道:“弟子想请无火老祖宗出山。”
“你说什么?”玉真不敢置信,声音都忍不住尖了几分。
凌云也不愧是一派掌门,即使面对自家师傅那威严的脸都没有动摇半分,再次字正圆腔的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弟子想请无火老祖宗出山。”
“混账!你说什么胡话?”玉真这次是真忍不了,一掌拍在右手边的棋盘上,青花木棋盘哪里经得起他这番力道,“砰”一声碎裂开来,莹润光滑的黑白玉棋一颗颗滚落下来,画了满地经纬。
玄阳也微微皱了俊眉,“师兄,你冷静点。先听凌云解释,他是青岚宗掌门,不会不知道自己此时在说什么话。”
凌云也知道不能把自家师傅惹急了,不然他真会不顾他掌门的颜面,狠狠抽他一顿,赶忙附和道:“是啊,师傅,弟子确实有很重要的原因才会提出这个要求,师傅也该知道,弟子并非莽撞之人。”
“好,你倒是给为师好好解释解释到底是有什么天大的理由能让你如此胆大包天到提出这种非分的要求!”玉真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胸中被无端挑起的怒意。
他朝师弟看了一眼,玄阳意会,玉白手指一动,手中几道荧光往不同方向飞去,几息之后,整个空间似乎瞬间都安静了下来,虫鸣鸟叫、流水落花,声息绝迹。
凌云知道这是师叔在这殿中下了隔绝阵,避免有人听到或者查探他们之间的对话,毕竟事关老祖宗,并非儿戏。
他重振精神,便将今日方获悉的消息道来:
“师傅,师叔,你们应该也知道我们青岚宗每年会派弟子去万象山脉历练一事。”
听他提到万象山脉,玉真与玄阳两人同时眉头一跳,心中有极为不好的预感,接着他们只听凌云继续说:“今年的历练小队是在三个月前出发的,按理来说起码还要三个月才会赶回来,但他们今日却全部提前回来了。师傅师叔可知为何?”
凌云像是要挑起两人的兴趣一般,希冀的反问他们,玉真本就不耐烦,听到万象山脉他几乎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原委,自然是更不耐烦凌云的小把戏,“好好说话,没心情听你说书!”
被师傅当面打脸,凌云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继续:“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件很重大的事,因为实在是兹事体大,灵符传信怕被截获,便一致商量后决定返程,今日才匆匆赶到。而那件事便是――万兽之主金龙王现世。”
说到最后一句话,凌云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两个八度,仿佛怕对面的两尊佛听不到似的,说完一双眼兴奋异常的盯着座上的两人,期待看到他们或激动或高昂的表情……
然而什么都没有,平静,死寂,玄阳师叔也便罢了,连师傅那张平日里没个正经的脸此刻都显得没有一丝情绪。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师傅和师叔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师傅莫非这事你们已经知道了吗?”将心里的疑惑问出,正常人听到这件事绝不可能是他们这样的表现。
玉真没有否认,“恩,我们是知道,然后呢?这与你要请老祖宗出山有何关系?”
他的声音很平静,只是眼神里却有着越来越多的怒气和焦虑在累积,曦儿的事看来真是闹大了,他们青岚宗有人能判断出来,其他的宗门之人自然也可以。
容衍曾说他们杀了姬无心之后就迅速离开了现场,确定没有让任何人发现他们,但显然还是有人知道了金龙的存在,兽主现世如此大的动静也实在不难猜,离得越近自然越能感受得到,虽然人类不比那些兽类敏锐,但通过判断现场的痕迹也能猜出一二。
更何况,曦儿血祭之时,即使离得远,又有树木遮挡,但那金龙飞天的样子也多少能被人看清楚一二。
如今只希望,曦儿的身份并没有泄露。
不然,怕是整个青岚宗覆灭也不足以保全她的安全。
凌云并不知道他师傅心中焦急与恐惧,他只知道兽主现世意味着各大宗门及修真世家之间新一轮的抢夺,意味着宗门未来的发展与昌盛。
虽然不明白师傅他们从何得知,但他也没追问,而是开口道:“师傅,你也该知道金龙王意味着什么?它是万兽唯一的主,是世间最纯粹的力量,它的血能让无数生灵得到新生……而从那些弟子发现到的信息判断,它如今还未完全成长起来,应该还只是一条幼龙。这不正是我们天大的机会吗,若是能将这还未成长起来的兽主捕获,让它与青岚山的气脉融合,让它成为青岚宗的护山神兽,那何愁青岚宗不能屹立斗霄大陆千万年不倒呢?”
凌云黑漆漆的眼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从他听说兽主现世,而兽主还是个小奶娃时就兴奋的想立即赶往万象山脉,追查金龙的去向。
但他也明白就算是幼龙也不是现在的他们能轻易捕获的,所以他才会来请示师傅与师叔,让他们请出青岚宗已闭关五百余年的老祖宗。
若有老祖宗出手,那金龙必然手到擒来。
而他却不知道他这番话将玉真刺激得差点出了大事,殿内空间开始出现诡异如流水的波纹,殿内木制的地板蓦地发出“噼里啪啦”的碎裂声,殿内的紫铜香炉上隐隐浮现出冰裂纹,浓烈的香味迅速飘散在空气里……
“师兄。”玄阳马上便意识到了玉真情绪的失控,这一弄不好师兄极有可能因此走火入魔,他不敢迟疑,抬手拍在了玉真的背部,帮助他引气归元。
这番动静可把凌云吓傻了,他不明白为何师傅会突然走火入魔了?莫非是和他方才所说的事情有关吗?
难道那金龙跟师傅有关?
这怎么可能?
“师叔,我师傅他这是?”凌云担心的看着玉真青白交错、冷汗涔涔的脸,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玄阳却无奈的叹息一声,心中生出愁绪千结,“待会再说吧。”
他没想到师兄竟然对卫子曦在意到了这般地步,只是因为凌云说要将她捕来做护山神兽便气结到差点走火入魔,这样的情意,真的只是因为单纯的师徒之情吗?
玄阳庆幸他方才没有随容衍离开,不然估计事情还真是要糟糕透顶了。
因为玄阳的协助,玉真的情况终于稳定了下来,但他的脸色实在也称不上好看,看着凌云的眼里充满了怒气,“为师真是教出了个好徒弟,如此鞠躬尽瘁的为青岚宗考虑,屹立斗霄大陆千万年不倒?好啊,真是好,志向如此远大,真是为师的好徒弟啊!”
字字句句说着好,但若有哪一句不是嘲讽的话凌云把头割下来。
凌云哭丧着脸,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他这到底是捅了他师傅哪里的心窝子,他一点头绪也没有啊,将视线移向玉真身旁的玄阳,“师叔,弟子不明白……”
玄阳长叹,他本是个不爱说话之人,如今却得日日不厌其烦的对师兄语重心长:“师兄,凌云为青岚宗考虑是人之常情,他并非有意针对任何人,我想你若站在他这个立场上也会做出同样的判断,金龙……对凌云来说只是个陌生的存在。”
玉真却冷嗤,显然没有听进去他的劝慰,“师弟这意思莫非也是支持他这做法了?将金龙捕获,让她和青岚山的气脉永生永世的捆在一起,不能离开半步,再也没有自由?然后用她的血液进化青岚弟子的灵根?你们何其残忍!”
他说到后面声音也跟着加大,显得有点凄厉。
“师兄,你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若真要这么做,也就不会让她和衍儿结成血契。”玄阳特意强调道:“师兄,有血契对象的神兽是不可能与任何气脉融合的,你相信我,她这一生不会被任何地方困住,她和衍儿都能自由的在这片天地翱翔。”
“你说真的?”玉真仍有些狐疑,血契他是知道,但具体到底会存在什么样的限制他也不太清楚,但听玄阳说的如此肯定他心中也稍稍冷静了一点。
玄阳毫不犹豫的点头,他觉得自己最近有些心力交瘁、心烦意乱,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都让他烦恼,他决定等卫子曦苏醒了也要好好闭关一阵,修身养性。
“自然是真的。我何曾骗过师兄。”
玉真却睨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道:“你骗我的事还真不是一件两件,当年思卿在时,你耍的那些个伎俩我可还记忆犹新。”
“……师兄。”玄阳的脸这下是彻底的冷了下来,千年寒冰万年玉,让空气冰封,白思卿是他最不愿意与人谈及的事。
玉真也知道他的心思,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触及了他的伤口,马上便把话题又转回了卫子曦的事上,“凌云,金龙的事休要再提,青岚宗不掺和这事。”
“不,这事我们还是得掺和。”玄阳冷着脸说道。
玉真皱眉:“何解?”
“不用多久整个斗霄都会出现兽主现世的传言,到时候恐怕所有门派和世家都会派出大量人力寻找金龙的身影,毕竟与凌云抱有同样想法的人不会只是一个两个。到时候所有门派争相寻龙,而我青岚宗若是不参与反而会显得突兀,更加引人怀疑,所以这件事我们不仅得参与,而且还要参与的恰到好处,不出头不冒进但却也不能太低调。若有必要,老祖宗出山的传言也可以适当放出去一些,恐怕到时候出山的老妖怪必然也不会少。”玄阳条理清晰的分析。
玉真也不笨,马上便领会了他的意思,连连点头称是,“师弟所言极是,我看我今晚得去问候一下老祖宗,让他心里也有点谱。”
“恩。”师兄与老祖宗的个性相似,两人的关系比较亲厚,让师兄去交代确实最为妥帖。
两人这番对话自然没有避开凌云,毕竟到时候负责做事的还是凌云这个青岚掌门,所以他们本来也没打算将事情完全隐瞒着。
对凌云,无论是玉真还是玄阳,都是极为信任的,他除了在一些事情上有点迂之外,还是可圈可点的。
“师傅师叔……弟子怎么觉得这事情……莫非这金龙是弟子认识的谁?”将他们方才从头到尾所说的话连贯的回想一遍,然后再联想师傅那诡异的态度,凌云觉得这答案颇有点呼之欲出啊。
玉真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翻了翻眼皮转开练,半点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玄阳则觉得他今日说的话实在太多,口干舌燥,不想再讲话,况且真正该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已经过来了,遂端起一旁还没破裂的茶杯轻饮一口,微微压下了心中因为提及白思卿而拉扯起来的痛……
“……”凌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愣是看出了心酸,觉得自己这掌门当得分外可怜。
“掌门师兄,你口中的金龙正是我。”
正在凌云要为自己鞠上一把同情泪时,连接内室的侧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清丽甜美的声音,凌云侧头去看,一身绯色红衣的玉娃娃娇俏的撩开了隔间的纱帘,仿佛暖阳下瑰丽的朱瑾徐徐绽放,一刹那天地倾倒。
“曦儿,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