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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阳找到南风的时候,她正安静的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他沉默了片刻,在她身旁坐下。
“有烟吗?”她问。
贺阳摸了摸口袋,递过去一包烟。他其实不抽烟,只是因为常和华胥来往,华胥那个老烟枪有时一天两包都不够抽,所以贺阳习惯了随身带着一包备用。烟也是华胥喜欢的外国牌子,烟身修长如舞女的手指,味道很重,第一次抽的人绝对抽不惯,南风也被呛得咳了两声。
“……还真辣。”她说,继续生涩的吞云吐雾。
贺阳的嘴角动了动,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坐在她身边,看那些淡色的烟雾缭绕,又散去。两人一时谁也没有开口,只有走廊上的时钟滴滴答答的响。
抽了半支烟,南风忽然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会劝我别抽。说点‘对身体不好’之类的话。”
贺阳望着她,道:“可是你很不爽吧。”
“是啊。”她长长的吐出一道白烟,声音恍惚,“可那也没办法。”
可那也没办法。
十二年前,她阻止不了琳。十二年后,她也没有赶上。
不论是当年,还是现在,她始终什么都做不到。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我还对云景说,不用担心,我把琳好好关起来了,那些家伙不会来了,他不用再害怕了。我答应过他,不会再让那时候的事情再发生了,不会再让别人变得和我们一样。那些家伙我都会杀掉的,不管来几次我都会杀掉的。”
南风听见一道虚弱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原来是她自己的声音。于是她就那样笑起来,遥远得好像是从天边传来的,空空落落。
“我发过誓的。”
南风看着手术室的灯,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她像是在对贺阳说话,又好像只是自言自语。
“我已经只有云景了,我本来以为,至少这一个……只有这一个的话,我能保护好的。”
明明就发过誓的。
“可我却没有做到。”
她终于可以承认了。
“原来我根本就做不到。”
她自嘲似的笑出声来。这一刻,她只感到疲惫。
——你看,阿南,他们还是来了。
是啊。就像云景说的那样,他们来了。
为什么她不肯相信云景?为什么她告诉他那都不是真的?
因为她自己不愿意相信,因为她害怕那是真的。她不愿意承认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不管她杀了多少,不管她多么努力……他们还是会来,她还是无法阻止。
她一直告诉云景,她已经很强了,可以保护他了,十二年前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可是他还是被袭击了,遍体鳞伤,鲜血淋漓。而她像十二年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做到。
南风不明白,为什么云景还能继续微笑呢?
她几乎要被那个笑容压碎了。
怎么走到这里的,她不知道。怎么坐到现在的,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在等一个结果。等待一个宣判。
云景,她最后的……最后所拥有的过去,是否也要失去了。
一只手握住她的手,稳定,温暖。被这只手握着,南风才发觉,自己的手一直在微微发着抖。然后她听见他的声音,平和冷静。
“做不到不是很正常吗?”
贺阳说。
“那本来就不是你的错啊。”
南风闭上了眼睛。可贺阳却继续说了下去。
“你觉得这件事为什么会发生?”
“如果我早点赶过来……”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如果你早点赶过来就能阻止吗?你是这么想的吗?”贺阳笑笑,“你完全搞错了。”
“……”
“是因为他们袭击了这里,所以云景才会受伤,这一点你千万不要搞错了。”
南风想要反驳什么,贺阳却握紧她的手,打断了她。
“让我说完——之前我就发现了,南风你有个坏习惯,你喜欢把一切都归罪于你自己。你总是说,是你的错,是你没有保护好他。”贺阳不禁摇了摇头,“归罪于自己是一种逃避现实的好方法,可是这根本无法解决问题。”
南风睁开眼,冷冷注视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阳顿了顿,还是决定说下去:“归罪于自己,是自我保护的手段,这会让你觉得,如果你不要疏忽,如果你够强,那么悲剧就不会再次发生。可是,事情不是这样的。”
“……”
“该发生的事情还会发生,因为作恶的人并不是你。因为他们做了,所以这件事发生了。主导权在他们手中,不在你手里。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结果变成这样,是因为魔物袭击了这家医院。如果一定要给你找个责任,那就是你刚好不在这里。”
“……”
贺阳的声音冷静的近乎残酷:“你只是在自己骗自己。你甚至想要骗云景。”
南风觉得自己的头开始隐隐作痛:“我为什么要骗他?”
“因为你想相信你不会失去他。”贺阳叹了口气,“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是,你想从什么东西手里保护云景,对吗。”
南风的头痛陡然变得激烈,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点头。
“你已经很强了,可是,没有人可以保证自己一定能保护好另一个人,也没有人可以把生命交到另一个人手上。不管你有多强都好,谁都做不到。有些事就是那么刚好,谁都想不到,谁都没办法。”他的声音几乎有些沉痛了,“这是现实,你再怎么欺骗自己都没有用的。没错,你在这里,你一定可以救云景。可问题是,那个时候,在不在这里这一点,不是由你决定的。”
香烟从手中跌落,南风头疼得像要裂开一样,她伸手抵住额角,想要压下那突如其来的疼痛。
在这片剧痛带来的眩晕中,贺阳的声音变得模糊了,却依然有着直指人心的力量。
“不要再骗自己了,南风。”
欺骗自己。
是这样吗?
告诉自己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这样就能让自己相信只要规避了这个错误,一切就不会再发生了,这样就不会失去云景了——是这样吗?
云景大概很早就看透这一点了吧。看透这个谎言了吧。所以他才会一直带着那样纵容的神情微笑着,悲哀的注视着她。
好了好了,承认吧,南风。
你只不过是认为,比起不可掌控的外在因素,改变自己更简单,也更容易做到罢了。这样你就能相信,你还是可以掌控自己命运的,你还是可以阻止某些事发生的。
就像琳说的那样……
真狡猾啊。
贺阳好像还在说什么。
他在说什么呢?
好像在说,改变自己不是没有意义的,你想,你那么强,可以阻止很多事了。
“你不是救了我吗?”
“因为你够强,所以遇到事了,你才能够救我。”
“如果今天你在这里,你也一定能救云景,这么想想,不是比就算你在这也无济于事好多了吗?”
南风想要笑一笑,可她却忽然没有力气了。
剧烈的疼痛中,眼前突兀的黑了下去。
意识断绝。
——与此同时。
天光恰恰黯淡了下去。最后一丝余晖沉入了地平线下,暮色吞没了大地。光暗了下去,影子也随之变得幽深。如有实质的黑暗凝聚起来,贺阳猛地闭了嘴,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黑暗之中,有一双比黑暗更深沉的眼睛缓缓张开。
“啰里叭嗦的,吵死人了。”
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烦躁,在看清贺阳的脸后,那人的嘴角顿了顿,忽然向一侧扯出一个狰狞的弧度,野兽一般凶暴。
“居然又是你小子……”
贺阳像是被大型猛兽盯上了一样,全身都僵硬了。
“……路、路小威……”
他哆嗦着念出了那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