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明天就走?”对于爱徒的深夜到访,张斐然并不意外。只是当他听完高泽楷的计划后,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没错,”裴景行点头道,“我们已经耽搁了太久,昨天我发现背后的图案又大了一点,只怕京中的太子不能再等下去了。眼下好不容易有了一条线索,哪怕最终无功而返,我们也要去试试。”
张斐然沉吟片刻,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拦你,只是眼下敌暗我明,你可想好对策了?”
裴景行全盘托出:“我记得那个年轻的胡人曾经说过,这个部族的内部已经起了纷争,除了他们两人以外,其他人都希望能够暗中跟着我们,重新回到他们的圣地。那么起码在我们找到圣地前,这些人都不会动手。”
张斐然有几年把裴景行带在身边,教授他武艺与军略,自然对自家徒弟颇为了解,他心领神会,说道:“也好,我们就趁此机会,来一个引蛇出洞。总不能一直让他们安安稳稳地躲在暗处,我们却疲于应对。”
裴景行正有此意,但他还是有一个顾虑:“师父,军营中人多口杂,师父可想出对策了?”
张斐然这两天的确是在秘密排查军中的内奸,面对裴景行,他也不多做遮掩,回答道:“能够猜到我心思的,必定是跟了我许久,又对军中各个统领参谋有所了解的人,这样的人选没有几个,我已经安排他们其他任务,暂时无法继续插手这件事了。我会亲自挑选一些士兵,他们会密切注视你们走后的动向,一旦发现那些胡人的行踪,势必要一网打尽。”
这与裴景行的计划不谋而合:“那就有劳师父了。”
“你我师徒之间,不必如此客气。”张斐然话锋一转,又说道,“倒是你们,沙漠之中天气风向瞬息万变,你们找的那个向导可靠么?”
裴景行刻意瞒下阿雅安老人对着苏衍跪拜一事,只是说道:“那个老人是我们在路上遇到的,而且跟其他人打听了一下,的确是土生土长的西北胡人,他出身的那个部落就在沙漠边缘,靠着打猎和给商队做向导为生,以前也没有长时间离开过。”
张斐然还是不放心:“多少留个心眼,当年的事情我们都没有经历过。”
连他手底下的参谋都在他不知不觉中被害,张斐然面对这样的敌人,不敢大意。
裴景行点点头:“知道了。”
“你给的清单我会亲自领着两个可靠的人去准备,明天一早来拿。”张斐然说着,走到一旁的一个架子前,从架子上取下一柄短刀,递给苏衍:“这把短刀轻便易携,虽然称不上削铁如泥,但带着防身还是足够的。苏道长双眼不便,还请带着这把刀,有备无患。”
一直在旁边当个锯嘴葫芦的苏衍没料到张斐然竟然赠刀与他,短暂的诧异后,他循声走向张斐然,伸出双手。
刀一入手,苏衍只觉得短刀在隐隐震动,好似刀鞘之中有一个灼热的灵魂正迫不及待地想要跳出来。
裴景行不由感到惊奇:“师父,这……”
张斐然冲裴景行摇摇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又解释道:“这刀是我当年偶然从一个蛮人手中买到的,这个蛮人来自极冷之地,那是周朝不曾踏足的地方。我听这个蛮人身边的周朝商人说,他也是偶然一次,得猎户指引,才见到这群人。这些蛮人会从地底深处挖出一种奇怪的铁矿,利用地火反复打磨,这样打造出来的武器,便多带了几分天地灵气。据说这把武器是这个蛮人成年后所制,一旦遇到危险,便会发出隐隐红光示警,甚至有人能听到刀中传来的咆哮声。”
“但是这刀太过贵重了,”苏衍只觉得手中短刀着实烫手,向前一递,说道,“多谢将军美意,只是我无功不受禄。”
“哪里无功?”张斐然笑道,“在你们两人面前,我也就不说虚的了。你们一行四人当中,赵世敏与我徒弟有旧仇,幸好是个没用的废物。高泽楷虽然自小与他相识,但明显不是一路人。那所谓的圣地着实诡异,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圣地里只怕有不少诡异离奇的陷阱机关,还要请苏道长多多费心了。”
面对自己欣赏的晚辈,张斐然说话并不喜欢绕弯子,他一阵见血地点破这支四人小队紧张的关系,继续说道:“最可怕的敌人往往来自自己的背后。苏道长,此行一路凶险,还请你多多照拂。”
按理来说,苏衍一个小瞎子,不给裴景行等人添麻烦就是万幸了,哪里还值得张斐然如此郑重拜托?
但张斐然在边塞呆了多年,见过许多能人异士,目光老辣,加上细细推敲这群人的经历,早已猜到苏衍身上还有许多他不了解的内情――一个瞎子,竟然能够得到国师钦点,足以证明此子不凡。
将刀赐予苏衍后,张斐然又从盒子里拿出一个约莫两寸长短手指粗细的棒子来,交给裴景行:“这是用特殊药材制成的狼烟棒,你们要是遇到了危险,或者找到了圣地,可以点燃这个,我训练的老鹰可以凭借狼烟里的味道找到你们。”
沙漠里放眼望去皆是茫茫黄沙,缺少能够用来定位的地形特征,极易迷失方向。裴景行知道张斐然是担心他们途中遭遇危险,需要救援,赶紧小心收好。
随后,张斐然又嘱咐了几句沙漠里行走时要注意的事项,便让他们回自己的营帐当中,安心等着明天一早出发。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张斐然便命人悄悄将他们所需要的物资装备送到营帐里。阿雅安老人早早起来,尚未洗漱,便跪在自己昨夜栖身的角落里,对着里间跪拜,口中念念有词,皆是众人听不懂的胡语。
高泽楷是见过阿雅安将苏衍奉为死神苏纳拉的神使的,因此虽然觉得阿雅安老人的行为过于怪异,也并不曾说些什么。但另一边,赵世敏初来乍到,只知道这个胡人是他们日后进沙漠的向导,自然不把这糟老头子放在眼中,冷声笑道:“老家伙拜谁呢,赶紧起来,准备动身!”
阿雅安老人恍若未闻,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嘴唇轻动几下,这才缓缓睁开眼,一手撑着地,晃悠悠地站起来。
赵世敏本就因为阿雅安老人无视他而恼怒,如今见后者这般模样,趁机扭头发挥:“高道长,你看这老头子起身都费力,进了沙漠肯定会拖我们后腿!依我看,这老东西说不定还是别人派来的奸细,干脆把他拿下,好好审一审!”
高泽楷本想呵斥,可转念一想,又当起了和事佬来:“老人家出入沙漠几十年,是这片地方最有经验的向导。龙只有深入大海才能展露威严,老人家进了沙漠才是展现真正实力的时刻。”
赵世敏见高泽楷如此维护阿雅安老人,只好作罢。
此时里间的裴景行与苏衍也都起来了,五人整装完毕,便在日出时分离开了军营,朝着沙漠进发。
沙漠中行走的艰苦不必多说,才一个多时辰,赵世敏就已经气喘吁吁,趴在骆驼背上大喘气了。
“不要喝那么多。”阿雅安老人伸出干枯的手,从赵世敏手上抢下水囊,“我们不知道还要走几天,不能这么喝。”
赵世敏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什么苦,哪怕当年在太子卫中,因为父亲身居高位,他与朱志文牛春辉几个都是被人巴结的份,自然有人会替他们去干活。
如今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得厉害,而这老东西竟然连一口水都不让他多喝,当下便不乐意了:“你算什么东西!我要喝就喝,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高泽楷又出来当和事佬了:“老人家,我们不是本地人,实在是受不住沙漠里的天气,你就让他多喝一些吧,我们带的水够多的了。”
阿雅安老人却固执地摇摇头:“这两年沙漠中水源越来越少,我们还不知道要在沙漠里呆多久,水一定要少喝。”
这番话大出高泽楷的意料之外,他眉头不由皱了起来,问道:“什么意思?那魔鬼城的大致方位不是已经确定了么?”
阿雅安老人眼珠子一转,回答道:“的确知道大致方向,但是魔鬼城不是向所有人开放的,只有被魔鬼城选中的客人,在特定的时间才能见到它。”
高泽楷心中涌现出一股被欺骗后的恼怒,怒道:“你为何不早说?”
阿雅安老人瑟缩地躲在苏衍的那匹骆驼后面,哆哆嗦嗦地解释道:“你放心……放心,你们当中有苏纳拉的神使,魔鬼城一定会出现的。但是,你们要等待,要耐心地等待……”
高泽楷如今是投鼠忌器,五人当中只有这个胡人知道沙漠中的路线,只好暂时按下怒气,再问道:“要等多久?”
“这就说不上来,”阿雅安老人缩着头,搓着手回答道,“我从未见过,只是听说过魔鬼城会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说着说着,他的后背慢慢挺起来,声音也越发响了:“总之,在这个沙漠里,你们必须听我的,否则到时候死了的话,也……也不能怪我。”
“为何不……”
高泽楷忍不住便要发火,此时裴景行却突然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将就一下,忍一忍吧。”
高泽楷不由看向裴景行,只见后者眼中带着不让人拒绝的强硬,他脑子一转,便明白裴景行为何要突然在这时候开口了――在陌生的环境中,人高度紧张,情绪起伏很不稳定,平时的一点小事也会无限扩大;而一旦紧张和愤怒的情绪蔓延开来,事情变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才进沙漠不久,还不知何时能到达目的地,这次是他大意了。
“既然这样,赵世敏,你就少喝点。”
饮水危机解决以后,阿雅安老人一面牵着苏衍的骆驼――他把苏衍当成神使,凡事都亲力亲为――一面走在最前面给众人指路。
日头越来越高,就连骑在骆驼上的众人都能感觉到地表沙砾喷发出来的热气,阿雅安老人看上去却丝毫没有任何感觉,依旧维持着一贯的速度走在最前面。
“这也……也太……热了吧。”赵世敏好似一条死狗一样瘫在骆驼的双峰之间,他只觉得周围好似有熊熊烈火在燃烧,汗水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处,才抹掉不久又聚了起来,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其余人也都不好受,即便是苏衍这种从来不是养尊处优的人,也受不了沙漠中炎热的天气。
阿雅安老人转头看了一眼,说道:“我记得前方不远处有一块绿洲,我们先去那里休息一会儿。”
听说能够休息,赵世敏立刻就有力气了,急吼吼地催促着:“赶紧的,快点走!”